最开始知道段万万这三个字，是在易宣嘴里。
林元启第二天上班，洗了杯子进办公室，就看见易宣趴在桌上念念有词，除了嘴，浑身上下其他地方，没有半点力气。
“万万请假的第十天，想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宛若骨折般的手臂，绵软无力地在日历上，画了一个五角星。
林元启不是很能明白，大早上的，才开始上班，就有人是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不过易宣看着很好说话，昨天还主动给他零食，笑眯眯和他聊了一会儿天，林元启决定转移目标，看能不能搭上易宣，来带他熟悉工作。
通过易宣的眼神，林元启知道有戏。
易宣有时候会一直看着他，易宣自己可能没有察觉，林元启感受到了。
眼神没有恶意，就是单纯的欣赏，带了一点“怎么会有人长这么好看”的花痴，并不让人讨厌，林元启可以忍受。
从小到大，林元启已经习惯，别人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在有需要的时候，他不会拒绝外貌带来的便利。
其实林元启不太喜欢被别人盯着看。但只要不是因为他的脸，而产生的狂热爱意，他也不至于反感。
易宣已经看了，他牺牲了色相，自然要学到点什么。
“学到点什么”，林元启入职第二天就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林元启被上级的上级，也就是叶旬的领导，钱瑞纪，钱总经理，在下班前两分钟，当着所有同事的面，问道：“小林，今天有学到什么吗？”
他当时呆若木鸡，浑身僵硬，下意识想反问：就一天，能学到什么东西呢？
但林元启控制住了自己，说：“熟悉了一下工作环境。”
钱瑞纪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下班吧。”
林元启东西不多，站起来就能直接回家，他先走一步，没看见身后的钱瑞纪快步赶上易宣，似乎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万万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啊？”
隔天，易宣和他说：“尽量不要待在办公室，被钱总抓到你没事情做，你就要回答各式各样的问题。知道了吗？就算是装，也要装出个很忙的样子来。”
这是前辈传授的摸鱼小技巧，林元启学机灵了点，尽量不在钱总面前出现，他跟在易宣后面，听她和别人聊天。
一天到晚有这么多时间用来聊天，想必工作量并不是很多。
林元启复盘第一天上班的经历，发现的确如此，他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人管他．只有钱总的灵魂发问，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易宣安慰林元启，“每次来新人，钱总都喜欢问‘今天学到了什么’，你不用太紧张，这就是他的一句口头禅，没有为难你的意思。”
同事之间的氛围很好，上级关系也不错，林元启还看见有同事和钱总开玩笑，所以他决定相信易宣的话。
再次听到段万万的名字，依旧是从易宣嘴里。
上周四，易宣来到办公室，按照惯例，要在日历要画上一个五角星。
可能是睡眠不好，她对日期的认识有些错乱，易宣抓着日历，目呲欲裂，“怎么才周四？明天要怎么熬过去？”
林元启劝她看到好的一面，“今天过完，就只用上一天班，就能休息两天了。”
用心的两句安慰，对易宣没有任何作用，她在椅子上瘫坐了一会，心如死灰。
生活还要继续，易宣像是找到工作的动力，念念有词，开始哄自己，“还有四天就能看见万万了，曙光就在眼前，我一定要坚持下去，活着见到她。不就是再上两天班吗，又不是让我饿两天。”
这一天，易宣在和同事交换情报的时候，在结尾都要加上一句“万万马上回来上班了”，不断强化记忆，给自己洗脑，重新热爱工作。
段万万没有露面，却无处不在。
至于每周一的会议，易宣告诉他，钱总两周给他们开一次会，会议内容大部分是分析个别员工的实验报告。
是个别，不是全部。
一来是因为钱总管很多个部门，只能空出一个上午，来指导他们的实验。准备五份报告，只能看完三份，也是常有的事。
二来是因为钱总在开会的时候，问得很细，每个PPT都要讲很久。
三来是因为某些报告，钱总看了第一页，就没有往下看的兴趣，直接把人骂一顿。
易宣今天有一个报告要汇报，提前一个小时就开始焦虑。
易宣挤在段万万身边，打开立马要汇报的PPT，不停摇晃她的手臂，“你帮我看看，实验方向、逻辑架构、语言组织有没有问题，我可不想开口说两句话，就被轰下来。”
林元启关掉电脑屏幕上的公众号文章，认真听墙角。易宣入职一年多，怎么汇报工作，还像个新手，问一些基础的问题？
他感到疑惑。
段万万麻木地把手抽出来，认真看报告。就算是实验方向、逻辑架构有问题，也来不及改，她只能帮忙看看语句措辞。
看完整篇，段万万飞快帮她改了几处明显的错误结论，小声告诉她，哪里的数据不完整，要怎么圆过去，按照钱总的性格，可能会追问哪些问题。
林元启站起来，假装接水路过，慢慢靠近认真工作的两人。
没人察觉到他的动作，林元启把杯子放在桌上，光明正大地杵在后面听。
段万万三两下，几乎就把一篇前后矛盾的报告，修改得能入眼，几乎是一字一句，深入浅出，教易宣要怎么样去表达观点。
连林元启这样一点基础都没有的人，都听懂了七八分，生出自己上台也能行的错觉。
九点五十分，段万万刚好给易宣讲完整篇报告，提出最后一个不足的地方，“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不过没关系，不该也行。”
她站起身，“走吧，时间不早了，要提前去占会议室的位置。”
转身看见林元启直愣愣站在背后，段万万被吓了一跳，身形微微往后仰了仰。
林元启后退一步，看向段万万的目光里，满是敬佩。
易宣完全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经过辅导，她有了底气，一点也不紧张了，看见林元启，还记得要带上他，“一起去吧，占个好位置。”
到了会议室，受严肃死板的装修风格影响，易宣又开始有点紧张，不停做深呼吸。
段万万打开会议室里的显示屏，去找前台要了热水和一次性纸杯，拿起东西要走时，才发现，林元启不声不响跟在她身后
林元启伸手，想要接过沉重的保温壶。
“只要握把手，其他地方是不锈钢材质，很烫。”保温壶有点重量，段万万没拒绝他的帮助，拿着纸杯提醒道。
“好。”回到会议室，段万万把纸杯一个个摆好，林元启倾倒保温壶，没有水流出来。
“我来吧。”段万万看了一眼，接过保温壶，告诉他，“是防烫伤的设计，按这里再倒，才会出水。”
“好。”林元启在家里没做过类似的事情，不熟悉操作，等段万万把水倒好，他把杯子放去每张椅子前。
易宣利用最后的几分钟，做一次演练，她站在显示屏前，面向忙着端茶倒水的两位同事，十分简略地说了一边，把PPT关掉，走到段万万身边，准备坐下。
靠近显示屏，那是领导的位置。段万万请了长假，没有工作要汇报，特意挑了个离显示屏最远的位置，期望度过一个轻松的会议。
林元启挨着段万万坐，易宣走过来，敲了敲他的椅背，“你往旁边去。”
一个座位而已，林元启可以让。
还没等他站起来，段万万皱眉看着易宣，说：“敲什么敲，别凑过来，给我坐到前面去，你要汇报，还记得吗？不要让钱总往这边看。”
林元启要起不起，为难地看向易宣。
此时已经有其他同事，连续进到会议室，易宣扁扁嘴，乖乖听话坐到了前面的位置。
九点整，同事已经全部到齐，离显示屏最近的地方，有一个位置空出来，是为钱总准备的。
会议室内，职位最高的叶旬打电话给钱总，说人已经到齐，会议可以开始。
钱总在两分钟后带着笔电进来，从段万万身边走过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开玩笑道：“段万万是不是长胖了？”
段万万摸了摸下巴，低头的时候，有一点肉，她笑了笑，“是胖了两斤。”
“家里伙食好啊。”钱总把笔电放下，笑声爽朗，“好，所以今天是谁要讲报告？看我今天能不能学到一点新知识。”
易宣指着对面的一位同事，“卢楚令先讲吧。”
卢楚令不动，“你坐得近，你先讲。”
推三阻四，像是要上断头台，林元启想，大家都怕钱总。
钱总对他们的谦让熟悉不已，当即打开邮箱，“让我看看，是谁第一个给我发报告，是卢楚令啊。”
易宣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听见钱总说：“那就易宣先讲吧，今天早上才给我发邮件，看来准备不充分。”
易宣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站到了显示屏前，多少带点不情不愿。
段万万很辛苦地憋笑，还好林元启身材高大，她往后仰一点，就能挡住领导的全部视线。
林元启脸上也带着笑，转头看了段万万一眼。
易宣不服气，谁说她准备不充分的？都有万万把关，怎么不算是充分呢？
半小时前的记忆，易宣一点没忘，严格按照段万万给她梳理的脉络汇报。
钱总碰到不理解的地方，会直接发问，而不是全部结束之后，再回过头质疑。讲了三页，钱总都没有说话，这给了易宣极大的信心。
第六页的时候，钱总终于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林元启还记得，这个问题段万万在办公室提过，因此易宣立马说出正确答案。
钱总有些意外，“哎哟，比上次有进步，是不是请了名师指点？”
“是钱总教得好。”易宣笑眯眯回答，十分顺利地把剩下的内容讲完。
接下来是自由提问时间，有两个同事提出几个有疑问的地方，问题很简单，就算是段万万没有提过，易宣也知道要怎么回答。
会议室一片安静，钱总从笔电屏幕里的另外一份报告中，移开眼神，“大家都没有疑问了吗？万万，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特意坐远，依然没有逃过被点名的段万万：“……”
段万万说了一个问题。
林元启记得，这个问题她在半小时前也和易宣讲过，当时她说：“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
很明显，钱总十分赞同她的个人看法，笑意越来越深，眼角泛起一圈皱纹，“很好的观点，可以从这条线往下走。”
接下来没有人提问。
圆满完成任务，易宣回到座位，隔着林元启和另外一个同事，朝段万万挤眉弄眼。
卢楚令在显示屏前，马上要开始讲报告，为了避免笑出声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段万万低下头，拿手遮住半边脸，失去了表情管理。
易宣的报告讲完，段万万就不太专心了，她一会儿按按脖子，一会拿笔在纸上乱写乱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等着会议结束。
今天的会议还算是轻松，完美符合段万万的期待，复工第一天的工作份量，就应该这么少。
卢楚令挨了几句骂，报告要重新整理。
时间还早，钱总随机抽了另外一份报告，让同事上前汇报。
段万万左动右动，累了。
她没看显示屏，看着对面墙壁上“宁静致远”的书法作品，放空脑袋，只等散会吃饭。
同事掐着点，在下班之前讲完所有内容，段万万在此期间，也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中午要去吃饺子。
散会！段万万收拾东西站起来。
鲜肉玉米饺，她来了。
钱总稳如泰山，拿鼠标在笔电上点来点去，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万万，这段时间，你先带林元启熟悉工作。”
天！塌！了！
是谁倒霉到复工第一天，马上要接一个工程量巨大的活？
哦，原来是我自己。
段万万拿着笔记本的手僵在原地，目光越过林元启，不解地看向钱总。
林元启眼前一亮，转头，眼巴巴地看着段万万。
没有得到回复，钱总重复了一遍，“没有问题吧？”
为什么不答应呢？领导分配任务，怎么样都是要答应的吧？林元启被段万万的沉默搞得心绪不宁。
手里的笔记本被重重合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段万万眨了一下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又轻又飘，像极了牛马的叫声：“没问题。”
“那就行。”钱总点头，合上笔电站起来，从她身边走过去。
段万万低头，面无表情，看向当事人。
林元启也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以后就麻烦你了。”
段万万专业能力强，脾气好有耐心，认真负责，工作细致，得领导喜欢，优点多到说不完。
漂泊一周，林元启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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