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的阴影如阴云滚动。
那团疑似林巧莉的玩意儿，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高速猛地探了出来，扒在外墙上翻滚不休，死死地盯着完全僵住的乔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眼前的是一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猫，它没有马上攻击，而是蠕动着把乔瑜环绕了起来。人脸越来越近，两颗上下游动的眼睛也围着乔瑜打转，似乎在判断着什么，等着猎物的下一步动作。
一种不太妙的经验告诉乔瑜，如果她因为恐惧挪开视线，或是有什么逃离的动作，就会立刻被这团血肉毫不留情地扑咬。
这让乔瑜想起了流浪时期经常抓来玩的青蛙，还有那些蹲在暗处狂躁的野狗。
不能示弱，也不能乱动。
乔瑜对自己说，感到自己的耳朵因惊恐已经完全倒伏贴在了脑门上，浑身都炸成了刺猬。与之一起涌动的，是一种非常微妙的亢奋。
这感觉并不陌生，她不擅长乞食，但很擅长和其他危险的大型流浪动物撕打抢食。
进入了熟悉的状态，乔瑜紧紧盯着眼前怪异的人脸，谨慎而缓慢地压低身体重心，开始蓄力。
经验告诉她，在对峙之中，就看双方谁更专注，更能不受周边环境的干扰。只要有一方哪怕走神一刻，就是自己的胜机。
对视中，人脸动了一下，痴痴笑了起来，大张的嘴部开裂，吸溜着、忍耐着，滴落下一连串涎水。
轻微的燥热慢慢爬上了乔瑜的脊椎，带来一点难以忽视的酥麻刺痛。
她知道，这样看似平衡的局面只是暂时的。刚才爬楼花费了大概五六分钟，加上这会儿僵持对峙的功夫，乔瑜维持猫身的时间快结束了。一旦她突然化为人形，这坨鬼玩意儿的反应必定不会太友好。
乔瑜起了层鸡皮疙瘩，心跳越来越快。但她还是没有贸然逃离，只是静静呼吸着，持续保持着紧绷蓄力的姿态。
她在等，等一个平常多半会发生的契机。
漫长的十几个呼吸后，在今天所有的不凑巧之后，终于发生了一件在预计中的好事。
公司今日的午休也如常结束了，现在是万恶的加油打气喊口号环节。
楼下陡然响起了一阵喧闹，是午休结束时必定播放的音乐，还有同事们走路说话大声谈笑起来的动静。人在往露台这边集中排队，等着做敷衍的破冰小游戏。
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人脸微微一晃，定定向下方望去，高高地仰起上半身。
那是标准的攻击前兆。也就是这个瞬间，乔瑜一纵身，像根压缩到极点的弹簧一样弹跳起来。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狸花猫已经扑到那张人脸上，恶狠狠地抓咬了下去。血腥味冲进鼻腔，尖牙被反震得一酸，她顿时被一股巨力掀翻，翻滚着重重撞上了对面的窗台。她吃痛一抖，立马又跳，落到了楼下的另一顶雨棚上，没作停留再跳再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烈风就擦着她的脊背轰然砸下，雨棚的铁皮只抵抗了一秒，溅起一阵爆开的碎渣。
呸，这玩意儿太皮厚了，挠不动咬不坏！乔瑜一缩一滚，没有后悔自己大胆的尝试，灵活地沿着大楼外沿逃窜，下落在一个又一个雨棚或阳台边缘，飞快向远离人群的方向跑开，回头发出一声挑衅的猫叫。
人脸怨毒地咆哮了一声，那坨东西顺着光滑的墙蠕动得很快，像个发狂的大号丧尸蜗牛，嘶吼着就追了上来，速度越来越快。
墙壁内玻璃窗后，终于发现异常的人群开始骚动尖叫。乔瑜很快听到了有人在报警，结结巴巴地大声形容着：
“对，对，湘南路1128号……猫，那东西在追猫……！”
“轰！”
下一秒，人脸带着恍若沸腾的血肉一下扑了过来，严严实实裹住了乔瑜，带着猛烈的余威撞开了墙体，汹涌撞进墙后的房间，砸碎一地家具。
已经逃到楼道口的人群在拥挤中尖叫，那团血肉在不停乱动，突兀鼓起一块，猫在里面剧烈地挣扎。下一秒，忽然往外一下撑大。
浑身黏液的乔瑜蹬开束缚滚了出来，一把操起离自己最近的木椅挡在身前，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猫身时间结束，现在，只能赤手空拳肉搏了。
“乔……瑜……”人脸喃喃说。它贪婪地咽了一口口水，陡然发出一阵兴奋的嗡鸣，“玩家！！”
现在说自己真的只是猫，好像有点来不及了。
乔瑜深呼一口气，胸腔内火辣辣的疼痛感翻涌上来，嗓子眼里开始发甜发苦。刚才的挤压虽然短暂，但力量出奇地庞大，跟被蟒蛇裸绞差不多。她怀疑自己现在有几根肋骨是断的。
“虽然我大概是撑不住了……”乔瑜喃喃说，因为巨大的体能消耗心脏砰砰狂跳，向林巧莉那张异变严重的人面呲牙笑了下。“但我不喜欢被熟人吃掉。所以，来吧。”
“放心，我打人很痛。”
牢牢抓着当作盾牌的椅背，乔瑜放低了身体重心，弓起脊背。
到底是亲眼目睹了由猫变人，人脸发出一连串忌惮疑虑又兴奋的低吼，盘旋着，口涎流得更多了。
四目相对，死一般寂静又躁动的对峙中，乔瑜的眼神凌厉凶狠……转身就跑！
开玩笑，拖延半天总算听到外边的警笛声啦！乔瑜是猫又不是傻！
……
正午时分，午休时间，乔瑜在工位上醒来。
一阵一阵剧烈的幻痛还残留在心口，搞得她嘴里止不住地发苦。
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她连滚带爬溜着那鬼东西到了最后一刻，成功让它倒在了赶来救援的枪声中。但就在乔瑜松了口气，力竭坐倒的那个瞬间……那坨东西突然诈尸，一巴掌拍下。
乔瑜死得非常干脆。
而此刻，很匪夷所思的，明明已经死了的乔瑜听到了同事蒋叔的大嗓门。
对方正在重复她已经听过一遍的话：“所以，没事少打扰人家休息。那可是无限流玩家，很凶残的哦。”
新员工们哈哈直笑。
“我死了，又回来了？”周围的一切实在太过真切，乔瑜愣愣想。
迷茫之中，还来不及多看，林巧莉熟悉的脸一下凑了过来，吓得她一个激灵。“乔瑜乔瑜，别睡啦，怎么又……哎？你竟然没睡？”
乔瑜：“……”很好，这句话也是一样的。身上还有点幻痛，感觉后背开始发凉了。
没有察觉到乔瑜微妙的脸色，林巧莉依然热情地打开了话题：“乔瑜，你说这世界上……”
“——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无限流吗？！”乔瑜目光炯炯，反客为主就一把抓住了林巧莉的双手。
“啊，啊？”没有料到乔瑜的反应，林巧莉卡壳了。
她讷讷张了下口，脑子有点乱。不知道为什么，但乔瑜说的好像都是她的词儿……
“无限流玩家是什么样子？这玩意儿在哪里，怎么才能接触到？你碰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到底是什么？等会儿你打算去哪里？能带上我一起吗？”
没等林巧莉回神，乔瑜的问题连珠炮似的一个接着一个。
不同于平常懒洋洋的“节能模式”，她整个人好像突然活过来一样，紧紧地攥着林巧莉的手腕，双眼绽放着叫人不敢直视的热烈光芒。明明她的手臂上寒毛全都炸起来了，看架势却好像要把林巧莉生吞活剥。
她死死盯着林巧莉，大声问：“——你看我像无限流玩家吗？！”
林巧莉哆嗦了一下。
她觉得乔瑜有点吓人。好好的话说着像黄大仙来讨封口，不给会咬人。
“也、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开玩笑的……”在乔瑜陡然失望的谴责目光中，林巧莉结结巴巴说。她的眼神开始不停游离，整张脸因为紧张烧得通红，“我，我就是有点中二病，你知道的，中二病就是……”
看来这么问是问不出什么了。
乔瑜沉默了片刻，随手从办公桌上操起自己的宝贝键盘作为护身武器，把林巧莉一路拉到了无人的露台。
“等等，我先确定一个事情。”乔瑜说，强行扒拉住了尴尬想跑的林巧莉，夹着键盘，拿出手机。
作为传统朴实的乡下狸花猫，她目前对人类网络还抱有相当纯真的信赖或者说迷信，在准备冒险之前，乔瑜认真开始搜索：
“猫真的有九条命吗？”
“什么情况猫能重新活过来？”
想了想，她又严谨地搜了一条：
“怎么假冒无限流玩家？”
即将面临诈骗的林巧莉张了张嘴，难以直视：“……乔瑜，我都看到啦。”
乔瑜理直气壮看她：“我就要当无限流玩家。”
林巧莉哭笑不得。
不过，被这么闹了一遭，她到底还是心头一动，又想起了那个一直困扰自己的难题。
“其实……说出来可能你不太信……”林巧莉吞吞吐吐地，犹豫了一下，“你知道‘列车’吗？”
“那是挺早就有的都市怪谈了。传闻说，列车能感召人的心愿而来，给予生命的蜕变和升华。在车票上签下名字，就能成为玩家，前往神明应许之地。”
“大概一个多月前还是两个月，我在天台捡到一张车票，是天上掉下来的。别笑话我，我查了很多相关传说……我觉得这是真的。”
被林巧莉小心摸出来的，是一张皱巴巴粘满不知名黏液的卡片，破损得很厉害。样式和常见的火车票差不多，但终点站和起始站都是一片空白，似乎在等人填写。
此外，可以看出来，林巧莉已经在车票的一角签了大半个名字，但涂涂改改的，迟疑着还没有写完最后的落笔。
看着这张怪异的车票，上方油墨花纹无比熟悉，乔瑜的脑子陡然嗡了一下。
“跟车票在一起的，还有什么？”乔瑜突然问，看着林巧莉的双眼，“是什么东西让你确定这张车票不一般的？”
林巧莉一怔，不说话了。她的面部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带着些纠结和抗拒。
乔瑜深呼吸，下意识摸了摸手中的防身键盘，心头狂跳。
实际上，在这个随时放在手边、看起来毫不显眼的办公工具里，乔瑜藏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每当她呼呼大睡时，键盘就被她严严实实压在手腕底下。
那是她莫名由猫变人的那一天，在自己身上发现的。
是一张平整崭新的车票。
鎏金的印花体上龙飞凤舞，写着：诚邀您的到来，亲爱的乘客瞧鱼。
当时的画面里，很模糊，很奇怪，乔瑜似乎是一具尸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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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猫而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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