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已经挡在了孙寒曦面前。
是关溟音。
她没有看孙亚琴，而是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护住身后那个濒临崩溃、浑身颤抖的女孩。她的手，精准而用力地握住了孙寒曦攥得指节发白、几乎要掐出血的拳头。
然后，她才慢慢回头，看向孙亚琴，那双总是清澈淡然的眼睛里，此刻凝聚着前所未有的寒意。
“给她道歉。”
关溟音的声音不大，清清冷冷的，没有起伏，却像淬了寒毒的冰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否则，你和你儿子，今天走不出这个门。”
孙亚琴被关溟音这副油盐不进的气场震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一想到自己来的目的，贪婪终究战胜了恐惧。她绕开关溟音，把矛头直指真正的目标。
“孙寒曦！我跟你说话呢！你爸妈死了，我就是你最亲的人！他们的赔偿款呢？那本就该我们孙家拿着！你一个黄毛丫头，守着那么大一笔钱，是想招贼吗！”
就在关溟音眉峰一蹙，准备再次开口时，一直沉默的孙寒曦却先动了。
她从关溟音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曾被泪水浸泡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扎向孙亚琴。
“那是我爸妈用命换来的钱，”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砂纸打磨般的粗粝和决绝，“跟你，没有一分钱关系。想抢，除非我死。”
这一下，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这只看起来一捏就碎的瓷娃娃，竟然敢当众亮出自己的刺。
孙亚琴被顶得一口气没上来，恼羞成怒地就要扑上去：“你个小贱……”
“砰。”
一声清响，比刚才更重。关士隐将紫砂茶杯重重搁在红木茶几上，茶水都溅了出来。他甚至没看孙亚琴，冰冷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个被吓傻的男孩身上。
“再在我关家说一个脏字，我就让你儿子知道，什么叫‘教养’。”
这话比直接的驱逐更具威胁性。孙亚琴护犊子似的把儿子拉到身后，脸“唰”一下彻底没了血色……
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没看孙亚琴，只是淡淡地对站在门口的保姆吩咐了一句。
“时间不早了，送客。”
这四个字，就是最后的判决。
孙亚琴的脸“唰”一下彻底没了血色。她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儿子，那男孩早就被这阵仗吓得缩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
她终于意识到，这里是关家，不是她能撒泼打滚的地方。她今天不仅一分钱没捞到，还得罪了关家的两位主人。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在对上关士隐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睛时，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最后，只能拉着儿子，在一屋子冰冷的注视下，狼狈不堪地落荒而逃。
客厅里，终于恢复了宁静。
孙寒曦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关溟音那道并不宽阔、却无比坚实的背影。
刚才那场足以将她撕碎的恶毒风暴，就这么被这个背影，轻而易举地挡下了。
心脏里那块被冻结了许久的坚冰，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一股滚烫的、酸涩的暖流，从那道裂缝里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备。
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当天晚上，孙寒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都没有出来。
再出现时，她走到了正在书房看书的关溟音面前。
书房里，暖黄色的台灯光晕静静地流淌。
孙寒曦几乎是闯进来的，她手心攥着那张薄薄的塑料卡片，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走到书桌前，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将银行卡和那张写着密码的纸条，一起按在了摊开的泰戈尔诗集上，压住了那句“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在微微发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关溟音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缓缓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静静地笼罩着她。
孙寒曦的眼圈红得吓人，嘴唇也咬出了血印，但她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阿音，”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火烧过，“这是我的一切了。我不知道还能信谁，我只信你。”
这不是请求，而是一场豪赌。用她仅剩的所有，去赌一个人的心。
关溟音凝视着她，那眼神深沉得几乎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她没有说“我帮你保管”之类的安慰话，因为她知道，此刻的孙寒曦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认可。
终于，关溟音伸出手，动作轻柔却不容置喙地，将那张卡和纸条收进了手心。她甚至没去看那张写着密码的纸条，直接将其收进了自己贴身的钱包夹层里。
这个动作，就是最郑重的契约。
“好。”她只吐出一个字，却像山岳般沉稳。“你的东西，我替你拿着。这世上，再没人能从你手里抢走一分一毫。”
话音落下，孙寒曦紧绷的脊梁，终于垮了下来。
当晚的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的凝重。
李芳用公筷给孙寒曦夹了块糖醋里脊，放进她碗里，嘴里念叨着。
“小曦，这几天累坏了吧，多吃点。”
她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自己的女儿。
“溟音啊，那笔钱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就这么大大咧咧拿着，我跟你爸怎么能放心？”
她骨子里那股子老派知识分子的清高和端着劲儿，让她说不出太直白的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这笔钱是个烫手山芋，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卷进孙家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里。
一直沉默着慢条斯理吃饭的关士隐，将手里的象牙筷“啪”地一声搁在了筷枕上。
他没看孙寒曦，目光沉沉地钉在关溟音身上。
“你妈说得对，这件事，你处理起来不方便。”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公事公办味道。
“明天，我让秘书去银行办个信托基金，以小曦的名义存进去，等她成年后再启动。这样最稳妥，也最干净。”
孙寒曦捏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低下了头。
她知道关叔叔说的是最理性的办法，但那份被“安排”的感觉，还是让她心里一阵发堵。
“不用了。”
关溟音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父母的提议。
“爸，妈，这是曦曦对我的信任。”
她抬起眼，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此刻写满了不容动摇的坚持。
“我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做到。我要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以后还怎么指望别人信我？”
李芳蹙起了眉，嗓门高了些许。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这不是担当不担当的问题，是……”
“妈。”
关溟音打断了她，语气不容置喙。
“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你们就别管了。”
客厅里陷入一阵沉默。
关士隐深深地审视着自己这个女儿，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对她主意太大的无奈，有对她过早卷入人情世故的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对她那份果决的欣赏。
他最终什么也没再提，重新拿起了筷子。
他知道，他这个女儿，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顿饭，就在这种暗流涌动的平静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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