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白和嗡鸣。
身体的痛楚仿佛被这巨大的绝望抽离了，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她缓缓地，缓缓地，沿着沙发滑坐到冰冷的地毯上。
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幼兽，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她不敢哭，也不敢动。
她怕自己一动，灵魂就会从这具破败的躯壳里散出去，再也聚不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咔哒。”
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那不是门锁落下的声音，而是……门轴转动的声音。
孙寒曦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电击了一般，僵硬的脖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抬了起来。
她的视线穿过空旷的房间，死死地钉在了那道门缝上。
门，被推开了。
关溟音还站在那里。
她没有走。
她只是站在门口，背对着走廊的光，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但那身形，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后见了血，又被强行收回鞘中的利剑，锋芒尽敛，只剩下冰冷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目光穿透了昏暗，落在了缩在地上的孙寒曦身上。
孙寒曦的心脏，在那一刻，重新开始跳动。
疯狂地，剧烈地，擂鼓一般撞击着胸腔，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关溟音走了进来，反手将门关上，将最后一点外界的光亮和嘈杂彻底隔绝。
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一个高高在上，如同审判的神；一个卑微在地，如同待死的囚徒。
关溟音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高档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孙寒曦脆弱的神经上。
她停在孙寒曦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是风暴过境后的一片狼藉，是烧尽一切后余下的冰冷灰烬。
她那清冷的嗓音平得像一条拉直的线，不带丁点儿情绪，“孙寒曦，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孙寒曦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一点希冀的微光，像溺水者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关溟音无视了她眼中的乞求，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冷酷地，一字一顿地，下达了她的最后通牒：
“从今天起，第一，再也不许碰黑拳，一次都不行。”
“第二，彻底断绝和那个龙哥，以及拳场所有人的来往。你的手机号，我会给你换掉。”
“第三，滚回学校，把落下的功课给我补回来，老老实实地准备考试，考上大学。”
她每说一条，孙寒曦的身体就颤抖一下。
那不是命令，那是将她过去那套赖以为生的、野蛮的生存法则，一条一条连根拔起，碾得粉碎。
说完，关溟音微微垂下眼帘，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冷硬的阴影。
“能不能做到？”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答应，就能活。
不答应，就是万劫不复。
孙寒曦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脸。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想也不想就点头哈腰地答应下来。
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反而让她在这一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慢慢地、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扯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可她站得笔直，第一次，没有在她面前露怯。
她静静地看着关溟音，嘶哑的嗓子里挤出几个字：“这是……你最后的选择？”
关溟音的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孙寒曦问出的不是“我答应你”，而是这么一句反问。
她的声音冷硬如铁，“是。”
得到了这个答案，孙寒曦眼里的那点光，反而暗了下去。
她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牵动了嘴角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
“阿音，你知道吗？我这种人，就像是那种流浪狗，从小就没人要，在垃圾堆里刨食。好不容易有天，被一个顶好顶好的人捡回家，给洗得干干净净，喂最好的狗粮，睡最软的窝。”
“可它心里，永远是怕的。它怕哪天犯了错，就被重新扔回垃圾堆。它怕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向前一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在关溟音冰冷的注视下，用那只还算干净的手，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拉住了关溟音的手腕。
入手，一片冰凉。
关溟音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她死死攥住。
孙寒曦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前，然后整个人向前一倾，额头重重地抵在了关溟音单薄的肩膀上。
温热的呼吸混着血腥味，喷洒在关溟音的颈侧。
孙寒曦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缕随时会散掉的烟，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执拗，“你能……一辈子陪着我吗？”
关溟音的身体，瞬间僵住。
孙寒曦喘着粗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祈求，一句一句地挖出来，摊开在她面前。
“不放开我，不放弃我。就算我做错了，就算我笨，就算我以后还是会惹你生气……你也不会丢下我。一辈子，都陪着我……”
孙寒曦猛地抬起头，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锁住关溟音震惊的眸子，一字一句，像是在立下血誓，“如果你同意，我按你规划的路走。”
“我什么都答应你。”
“不涉黑，不打黑拳，读书，考大学……”
“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活成什么样，我就活成什么样。”
“只要你别不要我。”
这番话，已经不是乞求，而是一种最卑微、最彻底的交换。
用她未来全部的自由和人生，去交换一个永不被抛弃的承诺。
关溟音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看着眼前这张沾满泪痕和血污的脸，那双眼睛里的偏执和深情，像烙铁一样，烫得她灵魂都在发颤。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这不是交易。”
孙寒曦却笑了，泪水混着笑容，狼狈又灿烂。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清明，“对，这不是交易。”
“是心甘情愿。”
“你的心甘情愿，换我的心甘情愿。”
你的心甘情愿，换我的心甘情愿。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关溟音心中所有的冰封和壁垒。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单方面地、居高临下地拯救。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孙寒曦要的，从来不是拯救。
她要的，是平等的、相互捆绑的、至死不渝的承诺。
她要的，是一个锚。
一个能让她在人生的狂风暴雨里，永远不会倾覆的锚。
关溟音看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心疼，有无奈，有愤怒，有感动……
所有的情绪在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翻江倒海，最终，都化作了一声绵长而疲惫的叹息。
她那只被孙寒曦攥着的手，不再挣扎。
另一只手，慢慢地，慢慢地抬了起来，穿过孙寒曦凌乱的发丝，轻轻地、揉了揉她的黑发。
那个动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
一个字，轻轻地，从关溟音的唇边溢出，却重如千钧，“好。”
孙寒曦全身的力气，在听到这个字的瞬间，被彻底抽空。
那根一直紧绷到快要断裂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整个人向着关溟音的怀里倒去。
关溟音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抱住。
怀里的人，滚烫，瘦削，带着一股血腥和汗水混杂的、却依旧顽强的生命力。
关溟音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无法撼动的决然，“孙寒曦，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你要是再敢骗我一次……”
她没有说下去。
但孙寒曦知道那后半句是什么。
不会再有第三次机会了。
孙寒曦在她的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像一只终于找到了归宿的野兽，放下了所有的尖牙和利爪，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了出去，“嗯。”
清晨的阳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亮了房间里的一角。
光线中，尘埃飞舞。
窗外车水马龙，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而窗内，两个相拥的身影，也终于在废墟之上，重新找到了属于她们的、那条唯一正确的路。
哪怕那条路上，依旧布满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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