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光线透过纱窗散满了屋子，窗台口摆弄的栀子花俨然已经败了，徒留清香阵阵。
护士一个一个的检查病房里病人的情况，一个老大爷正蛮不讲理地吵闹，拦着查房护士不让走，硬要人家把自己送出院，说什么抢钱。
这声儿大的整条走廊都听见了，不少陪床的家属纷纷冒出头来看热闹。
走廊尽头的305房迟迟没动静，这是间单人房，床上坐着一位少年。
纱帘缝隙残留的微光给他略显苍白的皮肤染上一层温润，他靠在床头穿着崭新的病号服，眼眸盯着窗外飞扬的树叶，浅色的眸子显得落寞。
没过多久，吵闹声渐渐停止，听情况应该是老人家的儿子到了，这才没把事情闹得太大。
护士理了理衣襟，想着305病人的情况，强压住刚刚心中的不耐和烦躁，敲了门推门而入。
“陆简，你舅妈说等会儿中午来接你，让你手机别关机，注意电话。”护士在意着这位小朋友的情况，话放的很轻，带着安抚意味。
陆简抬头微微轻点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护士站在床边，低头在记录本上记下陆简的身体状况指标，提醒道：“姜医生说出院后可以适当的休息，不用急着做剧烈运动，尤其是篮球跑步之类要用到腿的，你刚恢复好，凡事都要小心些。”
“嗯，我记住了。”陆简靠在床头，闷闷的回话。
查房护士心头一热，不知为什么对着这孩子总是能生出些许怜悯，或许是这位刚刚十七岁的孩子长得太乖巧干净了。前几个月父母都死在了那场车祸，只有他腿受了点伤活下来，在医院的这几个月不哭也不闹，问他什么就答什么，乖的很。
陆简谢过查房护士后，就穿上鞋，开始收拾自己留下的东西。
收拾起来很简单，十几分钟就能收完，他大可以在舅妈来之前才开始收，但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这是让他不再回忆那场车祸的唯一方法。
陆简拉开抽屉，看到那里面的颜料和画布，那是舅妈来医院看他时拿给他的，说是让他解解闷儿。
他睫毛生的长，眼角下有颗很不明显的泪痣，鼻梁不算高挺却也不塌，正正好的弧度，鼻头又小又肉，皮肤也好，几个月的药浸完都没有让他变得无神，唇色也浅，生的水润。
都说他父母基因好，才把儿子生的这么漂亮标致，可惜了福祸天灾世事难料。
等徐芳华从公司赶到医院，陆简已经收拾的整整齐齐，就变成了提个包的事儿。
徐芳华把陆简手中的包尽数提过来，不容置疑的往他手里塞了一杯豆浆，边下楼边喘气说：“这是我们这片地儿最有名的王家铺子买的，好喝的很。你刚出院吃不得油腻的，先喝杯豆浆垫垫，等到家了再吃饭。”
陆简想把包再提过来，被拒绝了好几次才作罢，默默喝着手中有点冷的豆浆。
两人下到停车场，徐芳华捞起袖子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带着陆简开车离开了医院。
“医生说你还是尽量少走动，你赵舅舅前些日子买了轮椅，腿不舒服的话就坐在上面。”徐芳华虽然上了年纪，但容颜不老，烫了一头红棕色的法式小卷儿，眉眼间还可以看出几分她姐姐的模样。
陆简拉上安全带，垂着眼应声。
徐芳华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副驾，装作轻松：“我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向你舅妈提，等到了家介绍你跟琳琳认识。”
“你还记得她吗？小时候老扯着你衣角不让你走的那个小屁孩。”徐芳华转了个弯儿，感叹：“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我记得。”陆简安静的坐在座位上，附和：“小时候一群孩子里最跳的那个。”
“是啊，就是皮，缺教训。现在都高一了还不稳重，整天就知道玩儿。”徐芳华虽语气责怪但眉眼带笑，更像是打趣。
“到时候等你开了学，帮帮舅妈把她成绩提上来。”
“可以，到时候我试试。”
“哪天我带你去芜城附中附近逛逛，也算熟悉环境，离开学还有七八天，这高中竞争压力太，你不适应就别勉强自己。”徐芳华开了窗缝，让燥热的空气排出了些，随即叹气：“姐姐和陆哥还在时就常说你学习压力大，别把自己逼太紧，活着就是图个乐呵，放松一点。”
陆简偏头看向窗外没在回话，徐芳华知道他伤心也没再提什么。
其实他和这位舅妈不算熟悉，自从徐芳华结婚后就搬来了芜城，他们两家也没怎么机会见面，记忆只停留在小时候的零星和过年几次匆匆的照面。
他将头靠在窗户上，芜城的路平稳没什么颠簸，路两边栽满了高大的梧桐树，冷阳透过缝隙在地上留下痕迹，风绕过行人奔向远方，一切都是陌生的。
徐芳华将车停靠在路边，提下行李，指着一路口里面的一栋二层小楼，笑说：“就在前面，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旁边超市买条鱼，给你做条清蒸鲈鱼补补。”
还没等陆简回话，她自己一个人就哼哧哼哧地往旁边赶，期间还与几位邻居打了招呼。
他低下头看着砖缝里的蚂蚁，此时此刻他很想想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想不到，那场车祸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久到所有的场面都蒙上了一层纱。
从医院醒来、再到转到芜城、接着被通知家人的死讯，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醒不来的梦，梦里下着阴雨。
陆简跟在徐芳华的后面，听着她念着接下来的一些杂事。
这栋复式小楼就在路口正中央，樯外边爬满了地锦，整面墙刷成了暗橙色，倒也和旁边的水果铺子相得益彰。
徐芳华开了门把人领进屋，招呼陆简坐在沙发上，自个儿进了厨房，期间一拍脑袋，探出头来向上边喊：“赵琳琳！快下来！你陆哥哥来了！”
二楼传来闷闷一声“好”，然后就是踢踏声儿，赵琳琳拖着个拖鞋哒哒跑下来，见到陆简第一眼就惊道：“好久不见，陆哥哥长这么大了？！”
徐芳华系着围裙，拿着锅铲拍了她的头：“没大没小的，快给你陆哥哥切个西瓜吃。”
“哦……”
等赵琳琳切完西瓜端着盘子放在桌上，陆简的不自在已经被他自己压下去了一点点。
他也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赵琳琳的性子一点没变甚至更加跳脱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陆简就已经听她从天文地理谈到了学校八卦。
“诶，陆哥你要去哪个班啊？”赵琳琳拿着牙签挑了一块西瓜，含糊问到。
“八班。”
“啊？你去这个班，你也太惨了！”
陆简不解，问道：“这个班怎么了？”
赵琳琳神秘兮兮地靠近，似是不想让厨房的徐芳华听到，压低声音说，“这个班班主任叫柯景琴，外号：柯，霸！“最后两个字被她咬的格外重，听得陆简想要发笑，终究还是忍下来了。
“你可别不信！我高一上被她教过一个月！英语课次次接龙，我都快被她吓死了。”赵琳琳像是真的被吓到一般，打了个寒颤。
“真有这么可怕？”陆简眼角微弯，但神情不算的上亲切。
赵琳琳仰起头靠在沙发上，仰天长叹：“那身段，那气场，那眼神，活像一个阎王在世。”她扑通一下坐起，补充：“而且我听说她当班主任更恐怖，寝室内务满分二十不能低于十九，不过你住我们家里不会有这个烦恼。期末考试只要低于平均分就得到她办公室里喝茶，就连写检讨都是千字起步上不封顶。”
一口气听她说了这么多，陆简对她这位表妹的性格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么说我这个学期都没好日子过了。”陆简故作叹气。
“没事儿，有转班的机会。”
“怎么转？”
“我们学校把班级分为三个层次：a班、b班、c班。八班算是理科b班里不错的，想来你成绩也不会差，我们学校不做人事，三个年级每周两小考，每月一大考，到了高二和高三还得加码，但是只要你能考到年级前四十就可以转去a班，或者连续三次考到上一个层次班级的排名区就能把排在末尾的挤下来，月考和期中期末考的成绩会更具代表性。”
其实这套体系陆简早就在南城体验过了，这么一听反倒还放松了些。
赵琳琳抱怨：“我待在c班就没动过，跟个定海神针似的，期末谁都来问我成绩，比他们低他们就安心了，一群白眼狼。”
徐芳华已经端了菜摆在桌上，听到这话，走过来拍了她的脑袋，端着架势：“还好意思说，不嫌丢人呐。”
赵琳琳撇着嘴偷笑，反击：“没办法，也不知继承了谁的基因。”
“嘿——”
“什么时候吃饭？陆哥哥都饿了。”赵琳琳转开话题，拉着陆简挡枪子。
“等着你爸，马上就到了。”徐芳华换了脸，和颜悦色道：“马上了哈，小陆。”
“嗯。”
三人坐在沙发上扯着天，陆简其实全程扮演陪听的角色，只要提到他就回两句。
时针大约转了一刻钟，赵才俊就到家了，徐芳华上去接了她的西装外套，皱眉问：“你怎么搞的一身酒味。”
“陪甲方喝了几杯，不碍事儿。“赵才俊探身往客厅望，“陆简来了？”
“嗯，在客厅呢。赶紧捯饬捯饬吃饭。”
赵才俊换下工作装便下了楼，期间只和陆简寥寥搭了几句话便没在聊了。
几人围在餐桌旁，不尴不尬的气氛陡然间出现，连赵琳琳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徐芳华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好歹还有血缘关系，赵才俊和他就真的就是八杆子打不着。
陆简识趣地没说话，这几个月把他饭量养小了，期间吃饱了也没提前放筷。
吃完饭后，徐芳华借口带陆简上楼看房把两人支开了，她边铺床边解释：“你赵叔叔就是这么个性子，闷葫芦一个，你别太在意。”
“没有没有，赵叔叔很好。”
徐芳容把各个地方安置好东西，叉腰对自己地劳动成果满意道：“你卧室是杂物间改的，地方小了点，有什么住不惯的告诉舅妈。”
“没有，挺满意的。”
“那就好，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太生疏了。”徐芳华拍了几拍陆简的肩，终是叹了口长气，嘱咐：“早点休息。”
夜晚来的很慢，却格外漆黑，像是要把所有东西吞进去一般才肯作罢。这儿是学区房，不像市区里吵闹，所有都静静的不出声。
陆简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猝的，又失眠了。他觉得自己有些口渴，白天里忙忘了，他小心翼翼关上门从房里出来，在路过第三间屋子里时听见了吵闹。
隔着门听得不真切，却字字像刻骨软刀。
“我难道说的不在理吗？你想养他，琳琳怎么办？光是房贷就已经让人受够了！你脑子进了水吗？”
“赵才俊！你说话别太过分了！小陆是我姐姐的孩子，我还管不得了？”
“你他妈心善！他已经十七岁了！再过一年就和我们彻底没关系了，学费、吃、穿、用，这些钱都得打水漂！他会还吗？”
“就你有亲戚是吧？你别跟我横，别以为多比我赚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再说，我把小陆带到家里来也是想让他教教琳琳，你以为我只为自己一个人吗？！”
………
两人就这么吵了半天，终于是停歇了，陆简一直靠着楼梯护栏没走，警告自己把这些话听进心里。
他知道自己如今是根坏掉的蒲公英，就算被风吹到任何地方，都扎不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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