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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枯木

自怀吉离京,徽柔觉得自己就如同掉进了水里,如同旱鸭般找不到浮木。

每次清醒的时候徽柔嘴里首先挂着的便是怀吉,苗贤妃见到如此的徽柔既是心疼又是痛恨。

这一日,阳光和煦,徽柔难得的同苗贤妃来到凌泊湖畔赏湖,看见湖泊下游来游去的金鱼,挥手便追赶着,“鱼儿,快跑,鱼儿快跑,有坏人。”

“姐姐,有坏人。”徽柔失神呢喃,苗贤妃来不及回首,就见徽柔忽然惊叫了起来,拾起一侧的东西,无论大小均朝着门口砸去,哭喊着:“坏人!坏人!”

苗贤妃急忙上前包住躁动的徽柔,眼泪模糊双眼,“徽柔,徽柔不要怕,姐姐一直在。”

“姐姐,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徽柔仰首看着苗贤妃,见苗贤妃还有停留,呵斥道:“若是多呆那么片刻,我就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徽柔哭的喘不上气,苗贤妃焦急,真痛恨自己不能为徽柔分担,有痛恨当初竟然允了徽柔与李玮的婚事。

原以为李玮敦厚,怎晓得竟是如此暴动之人。

苗贤妃不敢让徽柔再在湖边待上片刻,唯恐徽柔会如同去年般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这凌泊湖那么冷,那么深,徽柔……她不能失去徽柔。

而就在这时,凌泊湖对侧的假山后,有一人正凝视着这一切,红了眼眸,却哪怕哭泣也不敢放大声音。

向来懂事的他也跪在了地上求着身后的皇帝救救徽柔,并且告诉是皇帝错了,李玮不爱公主。

徽柔是赵祯最爱的公主,看着徽柔痛苦,心里亦如刀割。

“若非是你,徽柔又怎会如此!”赵祯痛斥怀吉,“你若能学着张茂则三分,徽柔又怎会变成此般,你到底是个男子,怎就不懂的避讳徽柔。”

赵祯悔恨,甩袖转身欲离去,他怕再见着怀吉就忍不住将其赐死,偏偏徽柔又……

赵祯心情郁结,蓦然就觉得衣袂被人拽紧,低首一看,竟是红着双眼流泪的梁怀吉。

“官家,救救公主罢。只要放了公主,臣愿意永离汴京,再也不见公主一面。”

再也不见公主一面……

尚未走远的徽柔似乎有所感应,不顾一切的拼命往回跑,唤着“怀吉,怀吉。”

徽柔跑的极快,苗贤妃堪堪有些追不上,忙惊呼:“徽柔!”

很快,徽柔便来到了方才怀吉在的地方,熟悉的气味让徽柔认出是怀吉,是怀吉回来了。

“爹爹,把怀吉还给我!”徽柔捂着头悲声痛哭,但她晓得即使是怀吉回来了,她那爹爹也不会让怀吉见她一面。

徽柔哭的痛心疾首,被强行按在假山里的怀吉又如何不是,只不过这时的怀吉没有当年在公主府的力气救徽柔。

柳树下的徽柔瘫软坐在地上,任凭苗贤妃如何劝也不肯起来,她绝望的望了望四周,确定怀吉能听到,她坚定说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徽柔最后的目光落在一处假山后,看着那流露在外面的黄青衣袂,悲凉嗤笑,“如果一个人没了影子,那该如何呢?”

徽柔抬首眷恋的看了眼苗贤妃,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冰水飞溅,具惊呼。

徽柔转身回答着刚才未答完的话,将自己最美好的微笑留给了假山后的人,“那便是,怀吉,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冰凉的湖水淹入口鼻,虽是难受至极,但是徽柔却得逞的笑了。

因为爹爹不会放任她死去,因为爹爹还要她作为礼物送给李家,弥补对李家的亏欠。

?

仪凤阁瞬间挤满了人,苗贤妃哭的泣不成声,曹皇后看着躺在榻上的徽柔眉头紧锁,侧首看见浑身湿漉漉的怀吉,同样是颤抖不已,眸色中的冷漠多了许多。

“你先下去换身衣服罢。”曹皇后对怀吉说道,怀吉不肯离去,曹皇后又道:“你若是出事,公主又怎会安心治疗。”

怀吉抬首看了眼面容惨白的徽柔,再看了眼自己尚在滴水的衣衫,终是决定前去换衣衫。

张茂则垂首跟着怀吉离去,对于怀吉,张茂则是出于同情,又是出于艳羡,虽然怀吉与公主不幸的被世间所有人针对,但是幸运的是公主心里只有怀吉,哪怕为怀吉死也要见到他。

而丹姝呢,有官家,眼里也只有官家,即使官家前有陈姑娘、苗贤妃,后有温成皇后,即使情至深处,未有回响,她也从一而终。即使晓得了他的感情,也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而茂则也无法如同怀吉那般勇于跳出身上的束缚。

“元亨。”张茂则拉住怀吉,唤着怀吉以前的旧名。

怀吉愣住,不知张先生是什么意思。但见张先生领着他前往帝京最繁盛的酒楼,亦是哥哥的酒楼。

梁元生看见来人,不须多加辨认,便是认出了怀吉,上前就将怀吉抱在了怀里,泪眼模糊。

怀吉任由元生抱着自己,也不排斥,只是面对哥哥时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到底也是多年未见,有些隔阂吧。

怀吉记忆中的哥哥已经模糊的不能再模糊了。

“你这些年可还好啊?”元生将怀吉四周打量了个遍,见怀吉不肯说话,又看向张茂则,不知道今日张先生带怀吉出来是为何?

张茂则踌躇半响,说了句隐晦的话:“你是聪明的,兀自思量。”

张茂则起身坐在窗前,不再打扰怀吉与元生叙旧。

过了好一会儿,怀吉才哽咽唤道:“哥……”

泪水滚落,隐瞒许久的委屈,骤上怀吉心头,也许这一次是他最后一次见着亲哥哥,也不再隐瞒,承认自己的名字是元亨。

元生欣慰拍了拍怀吉的手,盼了许久到底也是看着了,当即要求怀吉留下来,不再离去。

怀吉摇首,告诉元生,他要回去,算着时辰公主也该是醒了。

元生看着怀吉离去的声音,也不在强留,与他说:“无论如何,你还有哥哥。”

乘坐马车回禁中的路上,怀吉一直沉默不语,指节却无时无刻不在纠结。

“先生,我们真的错了么?”许久后,怀吉终是忍不住脱口相问闭眸休憩的张先生,如同当年的镣子问他“为何,世间就是如此容不下我们?”

张茂则毫不迟疑的回答怀吉:“你们没有错,错的只是公主是公主,是命运。”

是命运么?怀吉垂首,如果不是命运,他怎会入宫,又怎会去势之后遇到公主。如公主所言,如果他没有去势,没有入宫,状元榜上何不该有他一笔,可是若是成了状元,他与公主即使好运结了礼,也不会有如此刻骨铭心,无法忘却的情谊吧。

“怀吉。”张茂则按住怀吉的肩膀,微微笑道:“有时,看见欢喜的人快乐何尝不是一种欢喜,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虽是疼痛,若是能以此保住她的命,看见她的欢颜也无不妥。”

车轮辘辘滚进禁中,怀吉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缓步跨进仪凤阁,尚未跨进便听闻徽柔的咆哮。

“怀吉,把怀吉还给我,爹爹。”凄厉无比的声音,扰的怀吉荡起一圈一圈涟漪。如同去年夜叩宫门雨夜里的公主“公主。”怀吉柔声唤着徽柔,如冬季暖阳一般,告诉癫狂的女孩,:“臣在这里。”

围绕着仪凤阁的人纷纷为怀吉让开,就连年岁不大的猪猪也露出欢颜,指着怀吉安慰徽柔:“大姐姐,大姐姐,是布娃娃,布娃娃回来啦,大姐姐不要难过了。”

徽柔闻声停止癫狂,丢下手里的钳子,转身扑向怀吉,泪如雨下,悲呼:“怀吉,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以为这一切是梦,徽柔不敢相信的去摸着怀吉的脸、耳朵、鼻子。

怀吉任由公主上下其手,柔声道:“臣是公主的影子,公主在哪里臣便会在哪里,没有了影子的公主将不会是公主,没了公主影子的怀吉也将不会是怀吉。”

徽柔痴痴笑着,泪珠滚落,怀吉伸手为她擦拭,安抚着她坐下,但徽柔总是如坐针毡,生怕怀吉就此离去,死死拉住怀吉,“怀吉,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丢下我……没有你,我不能活……”

如昔日所言,怀吉当真成了徽柔的乔木,徽柔也攀爬上那乔木,不可分离。

“怀吉……你是我的光……没了你我世界将是一片黑……暗……”徽柔喃喃着,双眸再也抵不住困意阖下,怀吉不敢妄语,抬首观向捻着手帕哭泣的苗贤妃,自知万分对不起她,再看向公主,眼睛里多着几分坚定,起身伏跪在苗贤妃面前。

苗贤妃心善,怀吉又是她看着长大的,怎忍责怪。若是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徽柔的情感。弯腰急忙扶起怀吉,柔声道:“好孩子,不怪你,快些起来。”

月色渐渐落下,怀吉从坤宁殿回来便宿在徽柔阁内,看着徽柔不甚安稳的容颜,怀吉只觉越发揪心,心里的坚定越发强了。

“怀吉…哥哥…”呓语中,徽柔紧紧抓着怀吉的手,抱在怀里,不许怀吉挪动半分,如同幼年徽柔缠着自己为她抄写日课一般,一句哥哥便让怀吉挪不动半分心思。怀吉捻起手帕轻柔擦着徽柔发出的细汗,微笑道:“公主,是怎样的妹妹,哥哥都离不开了。”怀吉凝泪告白睡梦中的徽柔,只可惜,公主不会听到,日后公主也不会记得怀吉。

怀吉拾襟擦了擦眼中泪水,悄悄从徽柔手中抽回手臂,转身走出偏殿,看见张茂则在门口,丝毫不意外。

张茂则递上手帕,怀吉凝视手帕,缓声问张茂则:“张先生,可以替怀吉保下哥哥么?”

带着夜扣宫门,祸乱公主宅,怀吉是必须要死的,不仅如此,连着公主宅一同服侍公主的所有人都要遭殃。

张茂则并没有透露怀吉与元生之间的关系给朝堂,甚至官家,因此保下元生并无难处,只是若是元生晓得怀吉死了,恐怕会闹事。“我尽量吧。”张茂则看了眼怀吉,看着怀吉决心赴死的模样,宽慰他:“其实也许不会到那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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