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宜没想到，郑淮明就是这次中小学天文科普展的负责人。
展会为期周末两天，在北川市升学率最高的北川实验中学举行，那挑高十几米的明亮体育馆，她一走进去，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哪个专业的比赛场。
脚下是漂亮的浅色木地板，室内十分宽敞，活脱脱将一个室外场地搬到场内，整齐地划分了网球场、羽毛球场、排球场等等专业用地。方宜想到海城一中的操场，室内体育场是天方夜谭，塑胶跑道也是破破烂烂的，狭小的办公室里，放着几个脏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篮球……
此时体育馆里已经一片忙碌，其中不乏熟悉的身影。体育器材都被搬进了器材室，场地上已经设置好一些摊位，两台天文望远镜正在被小心地运进来。
但找了一圈，方宜也没有看到郑淮明，倒是看见沈望和苏路仪在一个易拉宝前谈论着什么，她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喏，给你个工牌，活动今天早上十点开始，会现有一个简单的开幕式。”沈望从袋子里拿出一沓工牌，调出印着方宜名字的那张。
这时，体育馆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七八个穿着考究的男女走进来，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笑盈盈的，举手投足间非富即贵。
“东远科技的董事长来了，我先过去一下。”沈望明显紧张，朝开幕式的准备间小跑过去。
东远科技是此次展会的投资方，在北川小有名气，一直十分注重教育，投资了不少科教类活动。
突然，方宜的目光停在董事长旁边的年轻男人身上，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
竟然是郑淮明。
他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她第一眼几乎没有认出来。他少见地穿了西装，一件浅蓝的衬衫，藏蓝格领带，黑色休闲西裤和皮鞋，这一身正装极衬他的气质，高大挺拔，风度翩翩。不像黑白西装那样普通，这一抹蓝像夏天里一阵清爽的风，让人移不开眼。
郑淮明温和地笑着，一边走，一边向董事长介绍展会的准备情况。
方宜怔怔地看着许多日未见的人，远远地与她错身，他的目光短暂地在她的方向停留，不知是否是个错觉。
苏路仪注意到她的神情，笑说：“他没和你说吗？他是这次展会的负责人，东远科技的老板很看好他，甚至想招他进公司。”
她花了精致的妆容，明艳大方，身穿一件白色修身旗袍，勾勒出姣好的曲线。对比站在一旁，扎着马尾辫素面朝天的女孩，方宜就像一个涉世未深的高中生一般，站在参展的学生里也毫无违和感。
“对了，学妹。等会儿我要主持，得再看看稿子。”苏路仪将一沓订货单交给方宜，“这是今天中午定的盒饭，就在对面街上的餐馆，等下你按照这个单子，去店里对一下数量，等饭运过来，你找人一起按上报的数量，分到每个学校的队伍里去。”
这是没人愿意干的累活，她猜这个大一的小姑娘不会拒绝。
意料之中的，方宜点点头，接过订餐单。
单子上写得还算清晰，每个学校的队伍多少人，什么套餐，有多少份特殊餐食，还有工作人员餐。
开幕式即将开始，苏路仪回到休息室准备主持，方宜帮忙布置了些展会的东西，不到十点，就跑到预定的餐馆去对接。
按照订货单，每个种类的盒饭她都一箱一箱地检查好，跟着送餐车按时到达会场。
开幕式已经结束，方宜见许多工作人员都在忙碌，便一个人将全场两百份饭，一份一份数清，拿推车送到各个学校的休息处。
然而，分到最后一个学校时，她却发现，队伍少了二十几份饭。
距离开饭只剩不到十五分钟了。
方宜六神无主，核对了订餐单，发现数量确实不对。
见周思衡在附近的摊位上巡视，她赶忙跑过去，将这件事告诉他。
此时，也开始有队伍的领队上报，说队里的特殊餐食数量和申请的不一样。
周思衡皱着眉头，打了个电话，很快，郑淮明和苏路仪就匆匆赶来。方宜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看郑淮明——她耽误了重要的事。
周思衡气不打一处来，发了脾气：“你把订餐这么复杂的事情交给第一次来的大一学妹？”
他之前叮嘱过，一定要找去年参与过订餐的人。
“大家早上都有活，谁有时间去餐馆盯着？”苏路仪下意识地推卸责任，将问题都推给了方宜，“我看学妹没事，就让她去了，谁知道她点饭都点不对？”
听着两人的争吵，方宜涨红了脸，明明每个环节她都很认真地做了，毫不马虎。她一个人跑前跑后，深秋的季节，汗珠从脸颊上淌下来，领口都打湿了。
郑淮明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们身侧，没有出言责怪她，但这让她更加羞愧难当。
“学妹，这些饭不能只看总数的，要一个团队一个团队去对数量，尤其是特殊餐，要尤其注意。”苏路仪说教中隐隐有着谴责。
“好了，不一定是取餐分餐的过程出了错。”郑淮明打断她，语气平缓，却掷地有力，将工作一一分下去，“打电话让餐馆加急做三十份送过来，今天工作人员有多少份餐？”
苏路仪的脸色有些难看。
方宜答：“二十五份。”
“先把工作餐分给学生。”他看向周思衡，“你们俩去重新分特殊餐，优先满足一到十三队，后面几队还在观光室，会晚一点吃饭。”
方宜忙不迭点头，以为郑淮明是叫她和周思衡去，转身就往休息区跑。
谁知，郑淮明叫住她：“方宜，你过来。”
她一怔，停下脚步，迟疑地走过去。
郑淮明朝角落一处空地走去，方宜跟过去，两人站在玻璃落地窗前。
方宜脸上有些热，以为他不高兴，小声道歉：“对不起……”
没想到，郑淮明注视着她的眼睛：
“不一定是你的错，为什么要道歉？”
“而且，这份工作本来就不应该交给你一个人来做，所以即使是你出错了，也不用道歉。应该是我来道歉，因为我没有将这些工作分配好。”
晌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方宜的脸上，她的眼睛湿润，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要哭出来了。
郑淮明弯腰，从一旁的纸箱里挑了一瓶饮料，递给她：“没关系，订餐单在你这儿吗，给我看看。”
方宜从口袋里拿出订餐单。
郑淮明一行一行看过去，半晌，微微皱眉：“订餐单上的数量，和今天在场的队伍人数不一样，可能是打印成修改前的版本了。”
“真的吗？”
“你看这里，现场是从九队之后开始错的。”郑淮明耐心地指给她看，“因为临开始前，市二高中临时加到了第九队，从这里往后都错位了。”
方宜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长舒一口气，抹了抹眼角的潮湿。
如果是她出了错，耽误了这么重要的活动……
郑淮明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前，起身轻轻拍了拍方宜的肩膀：“放轻松，去吧，帮周思衡看看哪队餐少了。”
他走后，方宜扭开了手里的饮料。
是一瓶印着卡通图案的橙汁。
那纸箱里还有咖啡、红茶、可乐，他偏偏挑了一瓶果汁给她。方宜尝了一口，甜甜的，很好喝，但让人很难不觉得是专门给小孩准备的饮品，就像那两杯热牛奶一样。
半个小时后，补定的盒饭送了过来，方宜来不及自己吃，先拿了一盒，去送给郑淮明。
他正在与几个学校的负责人交谈，时不时俯身操作桌上的电脑，神情专注。方宜等了一会儿，便将盒饭留在了他休息室的背包旁。
下午一点半，方宜再去休息室时，那盒饭还原封不动地放着，早就已经凉透了。
她四处寻找，沈望说他跟着去观光室了，还没有回来。
临时搭建的展厅本是体育馆，自然没有微波炉可以加热。
恰逢休息时间，方宜转身跑出了展厅。
调整好设备，从观光室出来，已经三点了。
郑淮明随手解开衬衫的第一粒纽扣，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骨。这是天文社第一次承办如此大型的活动，还得到了不小的投资，出不得半点错。
从将近两个月前，整个团队就已经开始筹备，这几天更是不眠不休、强打精神。
沈望简单询问了情况，递来一瓶水：
“我上去盯着，你休息一会儿。”
一切尽在不言，郑淮明拍拍他的肩膀，往休息室走去。
从早上六点过后就没再来得及吃一口东西，胃里早就空得难受。他扭开矿泉水，冷冰冰的水划过喉咙，只喝了一口便搁在一旁。
走进休息室，跟几个人打了招呼，郑淮明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包上，却又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
统一配发的盒饭上，放了一个小小的塑料袋，还贴着一张浅蓝的便签纸。
娟秀的字写着：学长，盒饭凉了，三明治你趁热吃。方宜。
末尾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郑淮明不觉弯了弯嘴角。
那便利店的塑料袋里，还套了一层保温袋，像是装冷饮用的那种。
里面装着一个鸡蛋火腿三明治，简陋的保温袋起了一点作用，三明治还是温的，透明塑料包装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郑淮明吃完三明治，走出休息室时，下意识地寻找方宜的身影。
好一阵才找到，一个科普摊位前，她正被许多学生包围着，讲解着简易望远镜的用法。但许多高中生比她还要高半头，小小的个子差点被人群淹没，却是十分认真地比划着，马尾辫随着动作在空中摆动，显得有些可爱。
忽然，她远远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有一瞬间的躲闪，却还是对他笑了，用手比了一个三明治的形状。
郑淮明点头，示意她自己看见了。
阳光照在女孩的笑脸上，显得那样生动。
-
下午的活动很顺利，展会成功地接待了所有学校的参观团队，看着高中生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和体验，方宜也放松了许多。
临近结束，大家开始撤除一些不方便过夜放置的设备，转移到特定的房间暂存。方宜身板单薄，沈望让她和几个女孩到一旁休息一会儿，没让她搬东西。
苏路仪远远地看见她站在入口旁的身影，回想起下午郑淮明为了订餐单的事情单独找她时的情景，他没有说责问她的话，但平淡的表情和语气，无一不像一把小刀割在苏路仪心口。
她确实搞错了订餐单的版本，但也不是她印错的，是一个学弟印的。她又要主持，又要做后勤工作，哪有那么多精力事事巨细？
郑淮明居然为了这么普通的一个小姑娘，来责怪她？
苏路仪明显感觉到，方宜喜欢郑淮明。
她心生一计，踩着高跟鞋走去，在方宜身边坐下，柔声笑道：“学妹，中午那件事其实是社里学弟把订餐单印错了，不好意思，我错怪你了。”
方宜受宠若惊，没想到苏路仪会专门和她道歉。
“没事的学姐，你工作那么忙。”
苏路仪十分客气道：“学妹，我等下要出去一趟，特别赶时间。今明两晚的住宿，你能趁现在空闲，帮忙确认一下吗？”
这里离北川大学距离很远，今明两天，主办方专门为所有工作人员订了附近的酒店。
方宜想了想，觉得如果拒绝倒像是在记仇了，便答应下来。
“太好了，谢谢你。”
苏路仪回过身，将一沓身份证复印件从袋子里掏出来，假意放在桌上整理时，将郑淮明的身份证复印件放在了第一张。
“这个也不急，你等会儿早一点去酒店，确认一下今天晚上的房间数量。”
方宜接过来，目光自然地落在了第一张纸上。
郑淮明，出生日期，11月14日。
就是明天。
原来，他救她的那一天，是他生日啊。
她心头微动，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苏路仪故作惊讶：“我差点忘了，明天是郑淮明生日啊。”
她也是很久以前偶然间从周思衡那听说的，郑淮明从来不过生日，似乎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他本人很排斥庆祝生日。她估计，如今天文社里知道这件事的，不超过两个人。
方宜果然问：“以前大家会一起为他庆祝吗？”
“以前每年都庆祝，买个蛋糕什么的。”苏路仪故意说，“不过今年大家开展会这么忙，估计都想不起来了。”
方宜没有发现苏路仪不自然的表情。
她远远望向郑淮明还在和主办方沟通的背影，心里不禁怕他感到失落，回想起刚刚去餐馆的路上，正巧有一家蛋糕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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