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宜坐着公车，找了好几家店，才找到一款特别满意的蛋糕。
表面是旋转着的蓝紫色银河，漩涡中坐落着几颗精致的小行星，浅蓝色的蛋糕侧面洒满亮晶晶的小珠子。她觉得郑淮明喜欢天文，一定会喜欢这款蛋糕，立即付下定金，还问老板要了许多生日帽和装饰品。
就连插在蛋糕上的蜡烛款式，她都踮着脚在柜台上选了很久。
“小姑娘，给谁过生日啊，这么高兴。”老板看着她脸上的期待和笑容，联想到她要的是24岁生日蜡烛，不禁笑问，“男朋友？”
“没有，没有。”方宜红了脸，“给同学过生日。”
订好蛋糕，方宜欢欣鼓舞地回了酒店，回到房间，发现室友已经洗完澡，正在拿电脑写作业。
临时分配的室友是金晓秋，医学院大三，不仅是医学院学生会现任主席，也是天文社的老社员了。
方宜之前与她在社里说过几次话，不算太陌生。金晓秋虽比她大，却没有学姐的架子，性格十分爽朗。给郑淮明惊喜，还需要同伴的配合，她不知道找谁，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金晓秋：
“到时候，你能不能悄悄把灯关上？我会拿着蛋糕，从前门进去。”
金晓秋很感兴趣：“我最喜欢惊喜了！那生日歌呢，我再找两个人吧，到时候我们灯一黑，就一起唱。”
两个人计划了一番，从方宜什么时候偷偷去拿蛋糕，到金晓秋带着其他几个同学唱歌、拍手，越说越起劲，甚至想好明天去蛋糕店买一个礼花。
方宜想着，周思衡和郑淮明关系太好，可能会泄密，就悄悄联系了沈望，得到他的支持后，安心地策划起细节。
末了，金晓秋侧躺在床上，笑眯眯地说：“原来你确实喜欢郑淮明啊。”
方宜下意识地想否认，但看着她了然的表情，气馁道：
“这么明显吗……”
“不喜欢他，干嘛费尽周折给他庆祝生日啊。”金晓秋理所应当道，忽而小猫似的神秘地笑了，“你知道吗，开学的时候我第一次见你，我就发现你喜欢他了。”
“开学第一次？”
“对啊，你们不是在军训吗？”
方宜恍然想起，来北川后与郑淮明重逢那天，去东门的路上，确实有一个短发女孩与他讲话。原来那就是金晓秋。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刚来学校，新认识的人太多了。我现在想起来了。”
联想到程轻雨曾说过的话，原来她的心思那么好猜。
“当时我邀请他去学生会吃饭，你就一直盯着我看，想感觉不到都难！”金晓秋在床上翻了个面，凑近道，“不过学生会他也有很多迷妹，喜欢他的人那么多，没什么不好意思，怎么说呢，感觉跟偶像差不多吧！”
方宜觉得，自己的感情，好像和偶像追星不太一样，但又不好意思多讨论，默默地点点头。
“我也不怕跟你说，我以前喜欢过周思衡呢。”金晓秋露出两个小虎牙，从床上扑腾坐起来，“大二的时候吧，可迷他了。”
“那现在呢？”
“早就不喜欢了呗，他拒绝我了。”金晓秋故作坦荡道，“你知道吗？听说周思衡大学不谈恋爱，是因为他前女友。”
“大学之前的女朋友？”
“嗯，好像是高中同学，在高考以后在一起的。后来分手了，周思衡就一直在等她。”
“等了四年都没有谈恋爱？他为什么不去找她？”
金晓秋往床上一躺：“哎，这个我也不知道了。不过他平等地拒绝了所有人，我心里也不难受，说明不是我不好，只是他谁都看不上。真想知道，他前女友得有多漂亮，才能让周思衡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方宜想，如果只有漂亮的女孩才能被爱，那她永远也不可能真的被爱了。郑淮明应该喜欢苏路仪那样漂亮的女孩，或者沈轻雨，反正不可能是她。
“不过我已经不在意了。”金晓秋满脸幸福，抬起手，右手中指上戴着一只银色戒指，“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上个月刚在一起。”
“那太好了！”方宜由衷地高兴。
她喜欢和金晓秋待在一起，金晓秋让她感觉到很亲切，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来自南方的小城，性格里有很相似的部分。
夜里，方宜躺在床上，一片漆黑中，她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无名指。程轻雨跟她说过戒指的带法，中指代表热恋，无名指代表婚姻的承诺。
因为无名指在西方文化里，是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有一天，她也会戴上一枚戒指吗？
那个人可能会是郑淮明吗……
她不敢想。
第二天一大早，沈望就将方宜叫了过去，到后台去帮忙，所以她一整天都没怎么与苏路仪见面，当然，也没有见到郑淮明。
吃午饭的时候，周思衡走来和方宜说话，商议下午闭幕仪式的事。
金晓秋远远地跑过来，视线在周思衡身上停了一瞬，故意大声道：“不好意思啊，我男朋友今天晚上说要带我去看电影，晚上我就直接回学校宿舍了。”
还没等方宜说话，周思衡一把拉住金晓秋的外套帽子：
“你谈恋爱了，怎么不让哥给你参谋参谋？”
金晓秋不甘示弱，一语双关道：
“干嘛，要你管啊，你的眼光我可不敢恭维。”
两个人又开始斗嘴，方宜想不到，表白过的两个人，居然也能像朋友一样相处。可能也只有像金晓秋这样性格的女孩能做到了。
直到周思衡被人叫走，金晓秋双手合十道：“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的。”
方宜敏锐地感觉到，周思衡走后，金晓秋明显不像刚刚那样情绪饱满了，回到了正常的语速。
金晓秋拿出手机翻看：
“我看看……今晚好像把你和苏路仪学姐排到一间了。”
每晚住宿的工作人员名单不太一样，有了变动就会重新分配房间。
方宜拿筷子的手顿了顿，虽然苏路仪对她总是笑脸相迎，但她总觉得苏路仪对她有些敌意。不用说，她知道是因为郑淮明的缘故，这种感觉很不好受，有种无处遁藏的自卑和惶恐。
如果晚上晚点回去，进屋就睡觉，应该也没关系吧……
她安慰自己。
有了第一天的经验，第二天的展会十分顺利。五点半正式结束后，学校队伍上了大巴，将东远科技的领导送出体育馆，郑淮明回到会场，将大家召集起来。
方宜早就激动不已，看到他的身影，便和金晓秋打了个手势，跑去拿校门口蛋糕了。
“咱们天文社第一次大型科普展出顺利结束了，非常感谢大家。今天晚上社里在附近餐馆订了两个包间，大家一起庆祝一下。”郑淮明简单地做了总结，略有歉意道，“我晚上还有事，就不去了，等会儿让周思衡叫个车，大家收拾好东西以后在校门口集合。”
周思衡与他对视一眼，拍了拍郑淮明的肩膀，对大家说：“大家点菜有什么忌口的，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
突然，体育馆里的灯光暗了下来。
就在许多人无措茫然时，蜡烛的明亮火苗，在体育场前门亮起。昏暗中，金晓秋带着两个同学，率先唱起了生日歌，同学们很快意识到是一次生日惊喜，纷纷跟着唱起来。
余晖即将落尽，红色的火苗窜动。方宜端着那漂亮的银河生日蛋糕，一步步走近，蜡烛上燃烧的微弱火焰，如同她年轻的爱情，温暖、生动，小小的一簇，在风中摇曳。
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却唯独看不清郑淮明的表情，他站在人群的末端，也遥遥看来。她的心在剧烈跳动，微笑着一起唱起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方宜将蛋糕放到桌上，在生日歌中，抬头对郑淮明说：“学长，生日快乐！”
温柔的光将女孩的脸庞照亮，小小的火光映在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有着爱慕、期待，和小小的幸福。
然而，那蜡烛纤细，火焰太弱，没等郑淮明反应，便熄灭了。
体育馆中再次陷入昏暗，方宜不知所措，蛋糕店赠送的打火机，她落在了蛋糕盒里。生日歌唱完了最后一句，人群间响起小声议论，在问谁有打火机。
方宜有些着急了：“我去拿打火机。”
“没关系，开灯吧。”郑淮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旁观者都能听出，他的语气中没有半点惊喜，只有平静。
但方宜太紧张了，她脑海里只有想要这个惊喜完美些，下意识地坚持道：“要点蜡烛，才能许愿呀，去拿很快的。”
就在她要转身时。
“啪嗒。”
寂静的黑暗中，一簇小小的火苗骤然亮起。
郑淮明手中拿着一只打火机，点燃了蜡烛。火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眼里无悲无喜，静静地注视着跃动的火苗。
金晓秋笑着在一旁帮腔：“学长，快许个愿吧！”
“老郑，生日快乐。”沈望也说。
“谢谢大家帮我庆祝。”郑淮明将打火机随手搁在桌上，脸上依旧是微笑着的。他双手合十，缓缓地闭上眼睛，仅两三秒，便睁开双眼，附身吹灭了蜡烛。
做完这一切，他说：“我许愿我们天文社能越办越好。”
有人玩笑道：“社长，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
郑淮明笑而不语，胸口传来沉闷的钝痛。高三那年，他也订了一个蛋糕，兴致勃勃地回到家，想与妹妹和父母分享，迎接他的，却是他一生中最痛的时刻。那一年，他再也没有几乎说出来的生日愿望，是家人身体健康、阖家团圆。
生日愿望，说不说出来，又有什么区别？
妹妹去世的这一天，再也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蜡烛吹灭后，黑暗的间隙，郑淮明短暂地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试图把自己从这样的情绪中拽出来。但他失败了，冷汗已经隐隐打湿了单薄衬衣的领口。
好在，下一秒，灯光就蓦地亮起。
周思衡跑到门口，将大灯打开了。
光亮重新回到实现，方才在黑暗中窜动的火苗仿佛是一瞬的幻觉，郑淮明定了定神，觉得好了一些。他拆开道具，将蛋糕一块一块切开，分给在场的社员们：“大家吃蛋糕吧，蛋糕是谁订的？”
那漂亮的蓝紫色银河，被塑料小刀割开，东倒西歪。
方宜怔了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郑淮明的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
“是……我的订的。”
郑淮明笑了笑：“谢谢，我很喜欢。”
可他的眼睛里，分明是没有一点能称之为欢喜的笑意的。
他的话和表情可以骗得过别人，可方宜是没法感觉不到的，他并不高兴。方宜心里不知滋味，只剩下一片茫然和酸涩。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她是不是做错事了？
分完蛋糕后，大家将会场清理干净，纷纷坐车往餐馆去。不知是谁提了一句，今天社长是寿星，怎么能不和大家一起吃饭庆祝一下呢？其他人也纷纷响应，问郑淮明是什么事，连过生日也不能休息。
最终，他不想扫了大家的兴，点头上了车。
周思衡喊了方宜一声，示意她和自己、沈望坐一辆车过去。她不知原因，便跟了上去。关上车门，狭小的空间里只剩司机和他们三个人。
没等车开出去一个路口，周思衡语气懊恼：“学妹，你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就给老郑庆祝生日呢？”
沈望茫然，插话问：“怎么了么？学妹和我说了，我觉得挺好的，正好是会展结束，可以放松一下。”
“我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方宜意识到，是自己太冲动了，“我听苏路仪学姐说，以前你们每年都给学长庆祝，今年你们太忙了，我才想……”
周思衡爆了一声粗口：“又是苏路仪！我就说你怎么——”
苏路仪下午就借口有事，回了学校。
“到底怎么了？”沈望问。
华灯初上，街边亮起了灯，北川的夜色的繁华的，却也是孤寂的。
周思衡久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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