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玉的手还贴在龙御肩上，寒气未散，伤口边缘的皮肤已泛起一层薄霜。他们从断崖归来，风雪在身后合拢，军营的轮廓在晨光中浮现。守门士兵看见两人并肩走来，目光在凝玉脸上停了一瞬，随即低头让开，动作僵硬。
龙御没有收回手，也没有加快脚步。他知道，从昨夜离开密道那一刻起，某些事已经变了。不只是信任，还有牵连。他能感觉到凝玉指尖的冷意，那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一种残留的、不愿撤回的支撑。
他们刚踏入主营区，号角声响起。
三骑快马冲入营门，尘土未落，马上人已翻身下地。为首者身穿银边黑袍，胸前佩着军部令徽。他看也没看凝玉，径直走向龙御，声音冷硬：“奉高层令，即刻召见统帅，携‘异类’同往议事厅。”
龙御站在原地，没有应声。他的目光扫过那使者身后的两名随从——手按刀柄，站位成夹角，是押解的架势。
“他不是押解对象。”龙御说。
“但他被列为动摇军心之因。”使者从怀中取出一卷令书，展开，“若不交出此人，三日内将启动兵权重审程序。届时，统帅之位，由副将暂代。”
凝玉的手慢慢从龙御肩上滑下。寒气随之退去，只留下霜痕在伤口边缘微微发亮。他退后半步，站到了龙御侧后方。这个位置，是他过去几天里习惯的距离——不远不近，不显眼，也不完全隐没。
议事厅内，火盆烧得正旺。使者坐在主位，两名随从立于两侧。龙御站在厅中，背脊挺直，目光平视。
“妖族攻势未明，边境动荡，此时换将，是动摇根基。”他说。
“正因局势未明，才需清除隐患。”使者冷冷道，“一个来历不明的神族，能出现在你身边，就能出现在敌营。你护他，是私情，还是判断？”
龙御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私情——这个词一旦被坐实，不只是兵权的问题，更是他多年经营的根基崩塌。
“他是我带进营的。”龙御说，“若他有罪，我同担。”
“那你便一并受审。”使者合上令书，“三日之内，交人，或交印。”
厅内沉默。火盆中的炭块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龙御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使者一眼。凝玉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得几乎无声。回到静院门口，龙御停下，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没有言语，却比任何话都重。
凝玉走进屋内，门轻轻合上。他站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昨日那碗的边缘。碗还在原处，冰层未化，裂纹清晰。他抬起手，掌心朝上，一缕寒气缓缓凝聚，凝成一片薄刃。
他将冰刃压向掌心。
血珠渗出，顺着指缝滑落，在地面凝成一颗红黑相间的冰珠。他没有擦，也没有止血。疼痛很轻，远不及体内碎片的震颤，但这一道伤，是他自己划下的。
——斩断牵连。
他知道龙御的野心是什么。那不是虚名，而是实权，是足以改变这片土地命运的力量。而他，只是一个偶然闯入的神，一个本不该在凡世停留的存在。
若因他，让那个人失去一切，那昨夜断崖上的并肩，就成了拖累。
他走出门时，龙御正站在院中，手中握着一块布巾。那是曾为他拂去冰屑的那块，边缘已经磨损，染着一点干涸的血迹。
“你要走？”龙御问。
凝玉点头。“我可离去。”
“我不许。”龙御一步上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血从凝玉掌心滴落，砸在龙御手背上，迅速结冰。
“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龙御的声音低，却像铁一样沉，“你说过，随我同进退。现在想逃？”
凝玉抬眼看他。水眸中映着院中的光，像冰层下流动的河。
“我不想连累你。”
“你早就是我的一部分。”龙御握得更紧，“从你扶我站起的那一刻起，从你为我止血的那一刻起。你要走，就是撕开我自己。”
凝玉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话。
龙御松开他，转身走向帅帐。凝玉跟在后面，掌心的血仍在滴落，但寒气没有再凝聚成刃。
帅帐内，龙御站在案前，指尖轻轻划过案上那份令书。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取下腰间的帅印，放在案头。
“若兵权需以他为祭，那这权，我不取也罢。”
帐外风起，吹动帘角。凝玉站在门口，看着那枚印，又看向龙御的背影。
他知道，这句话不是说给使者听的，是说给整个体制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
——你不必独自承担。
夜幕降临，营中灯火渐次亮起。龙御没有再出帐，也没有召见任何人。凝玉坐在静院内，掌心的伤口已经结冰，血止住了。他没有去处理，只是任它存在。
他知道，三日之限还在。
他也知道，龙御不会交出他。
但高层不会就此罢休。权力的齿轮一旦启动，就不会因一个人的意志停下。
他站起身，走向帅帐。帐帘半掀，龙御正低头看着地图，手指停在北方断崖的位置。
“我不会再走。”凝玉说。
龙御抬头，看着他。
“但若他们再来，我不再躲。”凝玉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我会站在你身边，让他们看清，我不是敌人。”
龙御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帐外，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传令兵在帐外停步：“将军，副将求见。”
龙御的目光沉了沉。
凝玉没有退后，而是向前一步，站到了龙御身侧。
传令兵掀开帘子，副将走进来。他看了凝玉一眼，目光复杂，随即低头对龙御道：“高层加派了两名监军，已在营外。”
龙御站起身，手按在帅印上。
“让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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