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影睡得很不踏实，她一会梦到自己和年少的黎晟一起去上学，和卢安晴一起跳舞，一会又梦到和长大的黎晟大吵一架，卢仲站在被告席上。最后，黎晟对她说：
黎影，别想错了，我们是一样的人。
她大口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整个人都汗湿了。
天刚蒙蒙亮，闹钟还没响，她只睡了不过三个小时。
黎影躺了回去，却再也无法合眼，她强撑着爬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
她去淋了浴，化了淡妆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更好一点。
随即开始收拾行李，比平常提前两个小时去缙城市中心。
黎影找了个在工作地点相近的酒店定了房间，暂存了行李，她动用了自己的存款，准备先住这几天，等这个月过去再重新找住处。
黎影在一家小型互联网公司上班，员工不过数十人，大多以年轻人为主，而她的岗位算作清闲，不经常加班，以她的学业或是能力水准能够轻松胜任，而且薪资足够她支出部分后还能维持生活。
她本来能去黎氏工作，喊黎晟给她一个有钱又有闲的架空虚职，但她执意去其他公司，绝对不入黎氏集团。
黎影跟公司前台打了个招呼，还没到上班时间，她打了卡就在工位上重新找房子。
刚刚到八点，黎影本来想打起精神开始工作，门口却传来一阵骚动。
她抬头去看，老板带着一位看起来很腼腆的陌生年轻人进来了。
新人实习生，她听见旁边有人小声说。
“大家好，我叫孟泉，泉水的泉，今后在销售部实习，请大家多……多多关照，谢谢。”他有点结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打扮也符合当下年轻人的潮流，长相清秀。
老板让带头鼓掌，黎影意思了一下，随后老板就带着孟泉去了销售部的一个空工位。
这个小插曲没能让黎影精神起来，她一上午的工作效率都不太好。孟泉倒是和黎影有了几句工作上的往来，他负责了一些与黎影所在技术部的对接工作。
午休时在公司的茶水间里碰到了这位实习生，他忐忑地向她打了招呼，黎影礼貌回应了他。
下班之后，黎影在酒店房间里点了外卖，在chati通讯软件好友列表里滑动，最后停在“卢安晴”一行上，点了进去。
她反复编辑了一段话，却在拿了外卖回来后全部删掉。
她把手机丢在一旁，吃过外卖就很快睡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昨天晚上有个电话号码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最新的一条短信也是这个号码发的，内容是“我是黎晟，明天晚上下班来公司接你”。
黎影顺手把黎晟的新号码也拖进黑名单，又接着睡了一会，最后临近上班时间了才草草起床洗漱。
她如往常一般来到工位，得知几个还能说得上话的同事准备今天晚上私下聚餐，她一面微笑着回绝，说自己今天晚上有家事，一面想起了一个建在山腰上的庄园，没有任何暖意的苍白阳光，带着湿气的狂风。
蔡媛琴嘻嘻哈哈地向她故作抱怨说：“上次我们吃饭你也没来。”
黎影无奈地说：“真有事。”
蔡媛琴对着她做了个鬼脸，小臂隐隐露出了一点青黑的纹身，纯黑的延长甲衬着雪白的皮肤对比十分明显，脖子上挂了一个幽绿色的勾玉。
蔡媛琴负责的是也是程序方面，个性鲜明，特立独行，她是从行业内的一个头部大厂辞职来这的，原因没说过，不过任谁也能猜出来，以蔡媛琴的个性，她估计是受不了那些大公司的规矩。
黎影比蔡媛琴后入职，两人的工位挨得很近，也都不是非要与同事保持距离的类型，几天之后就玩到了一起，午休经常拉人打麻将。
黎影今天打卡打的早，公司实行的是弹性工作制，所以她今天下班也早，原本想来能避开黎晟，不过一出写字楼，她就见到正靠在那辆迈凯伦车身上的高挑男人，左手抱了一束花，右手正捏着手机不断在屏幕上滑动。
黎影突然觉得有些牙酸。
黎晟不喜欢有佣人、司机之类的家政工作人员待在身边，主宅里也只聘请了一个人数非常少的家政团队，就算是助理也严格限制在工作上，绝不能染指任何私人方面的事务。他倒是邀请过黎影做他的私人助理……当然是工作生活全包，黎影骂他傻逼。
黎影混在人流当中出来，似乎是有心灵感应一般，黎晟立马抬头，迅速笑了一下，不知道里面有几分真心。
他收起手机，三两步上前，笑眯眯地把花强制性塞进黎影怀里，他扳开黎影蜷起来的手指，取而代之把她的手指扣到花束上面，两人的手掌都如雪般冰冷。
黎影目光平静地任他对自己动手动脚，在他打开副驾门的时候顺从地坐了进去。
直到车子发动，两人都没说过一句话。
黎影轻车熟路地打开车载电台，本地的音乐电台正好播着一首摇滚，嘶哑的男声唱着不知所云的随意歌词。
“……酒保和小偷是恋人，偷了他们所需的一切，比如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记住在夜下的教堂相会，劫了坟墓中腐烂的尸体……”
她的手指贴在皮革座椅上，只觉一阵困意。
黎影睡了过去。
黎晟撇了眼他的妹妹，趁着红绿灯的间隙，把她粘在他颈后领口底下的小型定位器放在脚下碾碎，抛出窗外。随后脱下外套，盖在黎影身上。
车窗外的景色逐渐从喧闹的市区转移到僻静的郊区，天色由亮变暗，他们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黎氏的主宅，这里不是缙城某个集中的富人区，而是一个偏僻且占地广阔的庄园。
黎影睡得迷迷糊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这是近些天来睡过最好的一觉。
她是在黎晟的怀抱里醒过来的。
黎晟正抱着她穿过花园，身上披着他的衣服，整个人缩在他的怀抱里，呼吸之间是股陌生的香水味。黎影僵硬刹那，瞬间清醒过来，伸手把衣服惯在地上，翻身跳下一气呵成。
黎晟也不恼，他弯腰捡起了外套，拍拍灰就绕过了还在原地站着的黎影，继续往前走。
走了十几米，他回过头来有些不耐烦地招呼道：“快走了。”
黎晟的情绪变化宛若过山车，有时候愉悦和暴怒的转换只在一线之间。工作之后有所收敛，可他在她面前那张微皱着眉、嘴角向下的臭脸还是和学生时代一模一样。
她见过他假装成温顺的老好人样子，他的演技完美到可以骗过所有人，他最知道要怎样才会让自己得到最好的。
他只是在黎影面前从不屑于伪装。
他的恶意与恶趣味从不在黎影面前掩饰。
他让她依赖，他让她抓狂，现在也一样。
黎影不知道为什么时隔多年还能想起来这些，她只是缓缓地点点头，走到他身后，朝他背后踹了一脚。
待黎晟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她一拳打向他的额角。
黎晟低头闪了过去，他一把擒住她的手臂。
她甩甩手腕，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你知道我看你不爽，你还要凑到我跟前晃，跟踪我、监视我、控制我，害我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这是你应得的。”
黎晟咬住了牙，但他明显还想维持表面的和平，沉下性子安抚道：“黎影！这不是监视，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那就跟我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黎影笑的更灿烂了，可是手上和腿上功夫没停过，她继续和她的哥哥扭打在一起，让黎晟不得不用更强势的动作压制住她。
她笑眯眯地阴阳怪气说，这表情让黎晟想起了自己：“我知道啊，哥哥，你关心我嘛，但你非要用这种语气叫我吗？你是我爸吗？”
提起黎冺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个称呼让兄妹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起来。黎影觉得有点恶心，黎晟直接放开了拽住她的手，让她直直摔在地上。
这场失控发生得实在不是时候。黎影趴在地上，爆发了这几天压抑的情绪，可却没完全有感觉到畅快，而是和她的记忆一起缠绕着落进心里一个永无止境的空洞当中。
她抬起头，两步远的黎晟全然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他只是阴鸷地看着她，眸中的深色黎影参悟不透，头发在刚才的打斗中乱了些许。
黎影叹了一口气，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顺手揪了一把旁边人工草地的草叶，朝着背后的黎晟扔了过去。率先一步往主宅走去，黎晟跟在她后面，这次两人倒是相安无事。
离晚宴聚会开始还有接近一个小时，宾客未至，宅子的会客大厅倒是提前布置好了，餐食与饮料一并俱全，室外的花园广场里摆着两个烧烤架，整个大厅灯火通明，倒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黎影一下子栽进沙发里。
她看见黎晟进门，头发糊在脸上，喃喃说：“我真后悔来这。”
黎晟嗤笑：“晚了。”
他提着她的领子把她拽起来，喉管受到压迫，她不得不直起身：“去洗个澡。”
他扯下领带，松开两颗扣子，跟提小猫似的把黎影从沙发上拖下来。
黎影推开黎晟，眼神表示自己会走。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套房，推开门，里面和自己走的时候一样混乱，飞灰乱飘，但她放下心来，甚至有某种说不上来的愉悦感。
等她换了套衣服从楼上下来，别墅的会客厅已经热闹许多，不同的人彼此谈天说地，吧台和游戏厅已经运转了起来，一排落地窗之外的花园广场的露天烧烤摊也有不少人聚集，甚至还有穿花衬衫泳裤的客人在远处的泳池旁聊天。
如黎晟所说，今晚是随意的私人派对，没有晚宴、礼服之类看着就让人提不起兴趣的要素，他们看起来轻松而愉快，如果忽略掉地点和主人，这将是一场氛围不错的派对。
有时候黎影说不清楚他们俩的社交圈，黎晟是个交际花，她一眼望过去看见了不少熟人，不过很可惜，今晚她没心情和他们一一叙旧。
黎晟穿着休闲服正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和客人聊着天，他的笑容收起了尖刺，看上去很温和。
客人很眼熟，不如说有些过于熟悉，黎影看见她，便悄然加快了步伐。
客人看到正在下楼梯的黎影，明显整个人愣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往黎晟的方向看，视线不断在黎影和黎晟身上打转，奇怪的是没发现什么异常，两人都很平静。
“很久没见过黎影了？都认不出来了吗？”黎晟像是开玩笑地说，他站起身来，给下楼的黎影递了杯饮料，黎影没接他递过来的杯子。
客人反应过来，给黎晟甩了个眼刀，哈哈尬笑了两声：“当然不是。”
她的笑容扩大了些，站起来和给黎影了一个拥抱，超出了社交距离，两人贴的很紧：“好久没见了，黎影。”
黎影回抱住了她高中的好朋友，喉中竟然有些干涩，不知觉叫了只有他们互相之间才知道的小名，她说：“真的很想你琪琪。”
说完，黎影被自己话里带的语气酸到了，或许她不该说这句话。多年重逢之后，两人的角色好像调转了个，因为通常来讲，谢亓才是更习惯说酸麻话的那个。
“毕业之后我都找不到你，你到底怎么了？”谢亓兴致勃勃地拉着黎影坐下，“啊对了我们加个chati吧。”
“之前的号码丢了。”黎影掏出手机加了和谢亓的chati好友。
“问你哥你去哪了他也不说。”谢亓转而跟黎影告状，黎影抬头一看，黎晟已经转而进露天院子里聊上了，看样子还要亲自上手烤两串肉。
谢亓把原本黎晟放在桌上的饮料递给她，她撇了一眼黎晟所在的方向，似乎是在确定黎晟听不到她们之间的谈话，面上兴奋和埋怨迅速褪下，取而代之的是绷紧的脸颊和嘴角。
察觉到她想说话，黎影搭上她的手背，轻轻掐了一下，隐秘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亓点点头，转而聊起另外一些无关紧要的八卦来，常人路过只会觉得她们只是正常聊天，但黎影不同，她正对着谢亓的眼睛，那双深棕色的瞳孔里写着一句话：
【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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