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李家长女……上市晚宴……医院……”
黎影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了一些。
她想，谢亓今天戴的项链宝石是银白的多面体，看上去光滑、昂贵，有点闪眼睛。
她想，今天室内的橘调香似乎有点冲人，混合着各种淡淡的气味，比如厕所熏香、古龙水、烧烤香料、薰衣草、皮革味，还有她自己身上那股难以忽视的沐浴露香精味道。
她想，为什么今天就是那么难以忍受？
黎影无意迁怒于关心她的谢亓，虽然友人的嘴张张合合，但她完全不知道谢亓在说些什么。屋子里有窃听和监控，这实在不是个能让她和盘托出的场合。她感到有些疲倦，去他的卢仲，她只想抢了黎晟的车子离开这里。
她一直看着手里的饮料，那副样子就好像可以透过饮料看见里面的添加剂或是分子结构，她就是一直看着。
怔愣的时候，肩上突然传来一点重量，黎影皱着眉顺势抬头。
那是一张很冷漠的脸，没什么表情，长相偏冷硬，嘴唇有些苍白。
黎影缓缓把肩膀上那只粗糙的手拿下去：“你来干什么。”
忽略了黎影夹枪带棒的问候语，他相当无所谓的接受了黎影的坏脾气，也没说什么，把手插回裤袋里面。
谢亓因为黎影的反应对着男人仔细看了看，惊奇地叫道：“诶？你是崔嶦吗？”
崔嶦点点头，换了个姿势站着，他生得非常高大，靠在黎影身旁的沙发沿上稍稍显得有些畏手畏脚的。
黎影觉得实在很有必要改改自己心中对崔嶦的印象，他明显不是“畏手畏脚”的，而且他在高中吓坏了很多人。
怪不得谢亓没第一时间认出他，谢亓和崔嶦根本没见过几面，他们俩不在一个高中，况且崔嶦变化很大，谢亓认得出来已经算是记性好了。
“所以你们……？”她用手指框了框黎影和崔嶦。
“高中同学。”崔嶦摊开抱胸的一只手，率先说。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高中同学！”谢亓笑骂道，“我的意思是……”
“在聊什么呢？”不速之客微笑着插入了聊天。
黎晟自然地坐在了黎影旁边，把她和崔嶦隔开。
崔嶦啧了一下，但谁也没听见，他直起身来去吧台拿酒水。
这次黎影没有再发呆了，她直接了当地问黎晟：“你说的人呢？”
黎晟的笑容颇有些讽刺：“聊完了？”
黎影的怒火一下子烧上了头，但她还是不想现在、在这里、和他发作，余光瞥到谢亓的表情，她有些莫名其妙，有些担忧，还有投向黎晟的视线越来越怀疑。
黎影的眼睛直盯着黎晟，眼中所剩不多的平和迅速褪去，徒留爆发边缘的危险：“出去说。”
黎晟顺从地站起身来，还有空招呼谢亓去院子拿点烤肉，并将兄妹两人之间明显异常的的气氛称作“小矛盾”。
看见谢亓明显对她投来的视线，她勉强微笑一下算作安抚，谢亓知道的太少，因为黎影当初有意把她隔开，现在也一样，她不想让谢亓知道太多。
他们都是慢性毒药，相信黎晟也认识到了。
黎晟和黎影绕到宅子后面，顺着设计精巧的花园小径一直向上走，菌绿的地毯蔓延到山顶，一栋白色的别墅隐隐掩藏在树林之间。
昏黄的夕阳让宛若油画的分明色彩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山风卷带着丝丝凉意钻进黎影的领口。
黎影看着还在往山上爬的黎晟，她叫住了他：“解释。”
他没有回头：“我正带你去找她呢。”
黎影的语气平静无波：“你说的是姜阡吧。”
两人的衣角被渐起的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黎晟没有否认，而是转身挑起了眉：“你不想见她？”
黎影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爬上阶梯，与黎晟擦肩而过，超过了他。
“见啊，当然见。”黎影轻飘的话语随着最后的阳光一起逸散消失。
他们没有走进直直通向山顶别墅的步道，而是拐进了一条岔路，用松木板垫高悬架在岸边，山石缝隙流动的泉水被引进人工开掘的溪道，仿古的青石路灯引来一些蚊虫，透过枫竹间能瞥见数十步之外的亭台廊道。
姜阡，她变老了吗。
姜阡，她会后悔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萦绕在黎影脑海里挥之不去，侍者候在一旁，他引着两人往廊道走，保障**的竹帘早已放下，她闻到了一股在竹子清香下盖住的刺鼻女士甜香。
姜阡换香水了。黎影一眼就盯住了那个在矮几前盘坐的女人，姜阡的身材保持的很好，面容也年轻，她今天穿的随意，但丝毫不马虎，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精心设计，不显得夸张，很好的达到了减龄的效果，看起来正值壮年。
香水是最大的败笔。很可惜，这个心狠手辣、嗅觉灵敏的商业动物看起来还能再活个十几二十年。
黎影和姜阡没打过多少交道，但她对这个在黎氏动荡期中窃卷大部分资源自立门户的女人记忆深刻，而她的第二个门户正是余兴集团。
当时的黎氏掌权人死得太过于突然，而还未来得及真正培养的接班人年级尚轻，颇有些大厦将倾的味道，无论身份高低、权力大小都想从巨人身上割下一块肉，而姜阡，毫无疑问是其中获利最大的、最聪明的一位。
姜阡并不姓黎，任何有关黎氏的财产分割她都不感兴趣。她只在乎她手里有的牌，适时打出，赢下最多的钱。姜阡一边稳住公司高层和董事会，以狠辣手腕止住黎氏将倾的颓势，一边迅速整合了手上的所有资源，几乎是在短短一周时间内就与黎氏一刀两断，逃离了黎氏的一地乱麻。
但与此同时，她为黎影和黎晟留下了一笔定期，在黎晟初出职场时直接将一些资源和手里的人脉拱手相让，许多宴请与交往甚至有些磨练黎晟的意味，可惜的是黎晟并不吃她那一套，他心安理得地尽情利用姜阡递来的踏板，不进行任何表示。
而今天是黎影有求于姜阡，这虽然是事实，但也让她不太舒服。
他们越走越近，近到黎影能瞧见姜阡藏不起来的脖颈皱纹。
她想，黎晟又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去联系姜阡的呢。
似乎是猜到了黎影的想法，黎晟率先上前半步，恍若无意地说：“姜总果真是有眼光，这亭子想当初是家父家母的最爱，只不过倒是离主宅有些太远了，费您的脚程吧，您想谈的那桩事也不必跑到这来。”
“哪里。”姜阡脸上丝毫没有尴尬，对着兄妹俩点点头，目光从两人身上一滑而过，声音不粗不尖，“好久没见了，黎小姐。”
她点了点头，对黎晟说：“那就麻烦你了。”
黎晟毫不客气地转过身，他与黎影擦肩而过，用手抚了抚她的肩头，压低声音：“有事叫我。”
一个塑料质感的小物件隐蔽而默不作声地滑进了她的大衣口袋。
黎影不自然地绷紧了脊背，她没想到居然是姜阡来主动找的她。
她的目光落到了在蒲团上坐着的姜阡。
“十几年前这里还是个非常热闹的地方，但是世事无常，这座宅子变老了，而你长大了，黎影。”姜阡斟了一杯茶到茶盏里，“坐吧？我们应该要谈很久。”
黎影冷硬地回答：“我不这么认为，开门见山吧，姜总。”
“坐吧。”她温柔地说，“事关你的朋友，事关我的项目，这总不能马虎对待。更何况，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行程安排可由不得人。希望你能认识一点，那就是你的朋友拖不得。”
也就是说，这次和余兴集团真正话事人面对面的机会，仅此一次。
黎影沉住气，坐在了姜阡对面的蒲团上。
“那我就直说了，姜总。我需要你帮忙撤掉卢仲的案子。”
姜阡哈哈笑了两下：“想帮朋友的心是好的，这我也理解。先不提我暂且同意与否，但你什么也拿不出，对不对？黎影，你太操之过急，想想自己手里有些什么再说。”
“我手里是有一些东西。”黎影慢慢地说，她直视姜阡的眼睛，试图从她眼里找到一些对她有利的畏缩，但除了那令人作呕的势在必得，她什么也没看到。
“而这些东西，会让你必须答应我的要求。”她身体前倾了些许，“不要再试探我了。也别怪我没有礼貌，姜姨，什么都要为利益交换让步，这还是你教我的。”
“必须？”姜阡戏谑地反问，“你是一个优秀的学生，黎影，我承认这一点。但你还是搞错了一件事，记住了，只有我自己才能定义我的必须。”
“有时候，利益交换只需要一人就足已完成。”她慢悠悠地说，“容我猜猜，是那些账目吧。”
黎影愣了一下。
“你不能拿我已经有的东西来威胁我。”姜阡喝了一口茶水，赞叹一声，“很怀念的味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你父亲那件事，也许我们之间能更熟。”
黎影没空讽刺她的后一句话，她皱着眉说：“是你放给我的消息。”
她接着喃喃自语：“当然是你，只能是你，只有你才能做到。”
黎影的手心有些汗湿，思绪转的飞快。
姜阡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如果他们仅仅是在卢仲头上过一遍账目，如果卢仲只涉及了财务造假这一项指控，但如此巨大的金额……他到底还做了些什么？
黎影抬起头来打破了几乎凝重的沉默：“我可以看作是威胁吗？”
“更不如说是建议。”姜阡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下一句，“但不是我的建议。”
“如果我真的想要劝你放弃，那我根本不会来这里，更不会和你的哥哥牵线搭桥。”她继续说，“卢仲也是我的下属，于情于理我都不认同公司其他人的默示。还有人觉得他可以只手遮天，这不太好，耳提面命，在其位就要办其事，负责敲打敲打他们也是我的工作。”
黎影抓紧了手指：“你想要什么？”
“放轻松，别着急。”姜阡换了一个姿势，“你想撤诉，可如果我告诉你他锒铛入狱才是对他最好的结果呢？”
“一个很合适的数额，距离上电椅还差些，但判个几十年甚至无期毫无异议，也牵扯不到他的家人，罚款不少，但战战兢兢还半辈子总能还完。如果他能勇敢点，能吐出更多细节，还能减点刑。唯一的问题就是……”
黎影接上姜阡未能说完的话：“他不敢说。”
“明哲保身，这是他能做的最优解。”姜阡说，“纵然如此，你还要坚持撤诉吗？”
黎影反问：“难道你不想撤诉？这是最后的机会，就像你所说的，一旦他入狱，你我之间便是双输。”
这句话说完，黎影骤然止住了话头。
姜阡怎么可能会不明白自己的计划？
她已然落入了姜阡的陷阱。
“既然如此，看来我们已经初步达成一致了。”姜阡说，“进展很快，我就喜欢跟你们这样的人谈合作。”
她开始提她的条件：“我不能一上来就撤掉卢仲的案子，这样就失去了意义，我会运作我的关系，对他们持续施压，但你也要做你该做的事。”
“一个很小的薄礼。”姜阡无声无息地把一个u盘交到了黎影手里，“调查是你的强项，但可惜水平欠佳。让你的朋友再多说一点出来，他既然敢把手伸到他不该碰的地方，那他被倒打一耙就是应该的。”
黎影突然笑了：“那我们合作愉快了？姜总？”
“那是当然。我会记得我们之间的双赢，希望我们都能收获满意的结果。”姜阡貌似热情地说，她从蒲团上站起身，“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也能跟着我，你父亲有多聪明，你们兄妹就一点也不逊色。”
“所以你并不承诺会撤诉。”黎影摩挲手心里小小的金属u盘，她没有接姜阡的话，而是缓缓地说，“我不是让他减刑、我不是让他接受这莫须有的罪名……”
“我要他无罪，彻底无罪。不是你们这些人饭桌上的大发慈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