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涌入鼻腔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眼睛慢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纯白的天花板,眼睛有些刺痛,是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温和,却又热烈,一股热流从眼眶中滑落。
医院。
“你醒了?!”一旁的护士惊喜道,急急忙忙冲到门外,“李医生!四号床的病人醒了!”
一阵湍急的脚步声。
我知道,我赌赢了。
易时虽对我百般折磨,却看不得我自缢,他不会让我死的,他离不开我。
实际上——他才是寄生虫,寄生依附粘连在我身上吸血的,离不开我的,非我不可的寄生虫。
一同涌入病房的,除了医生外,还有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
妈妈拼命抹着眼角的泪水,她的眼角被揉地赤红一片,柳俞程三两步走到我床前,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偏下头不忍看我。
“怎么了……”我一开口,被自己微弱沙哑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吓到了,抬手一摸,脖颈一片胀痛。
“臻臻,你先不要说话。”妈妈上前捉住我的手,“好好休息,注意身体。要是你有什么事,妈妈也不活了!”
见妈妈久久守在我床边诉说着她多么多么担心我,害怕失去我,一直眼睛都不敢闭寸步不离守着我……警察终于看不下去了,上来将她和柳俞程劝出了病房。
妈妈不放心我,一步三回头,不停地跟警察说我失忆了,精神也受不了刺激,要警察不要给我太大地压力……
等医生确认我没有大碍,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几个警察。
“叶小姐。”为首的寸头警察端端正正坐在我面前,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从上衣口袋中掏出证件向我展示了一下,证件上写着“陈青”二字,“我姓陈,是负责关于你被非法拘禁案子的民警。能否冒昧问一下事情的经过,还有你与易时的关系?”
我点点头闭上双眼,声音依旧很小,嗓子撕扯着痛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耗费了我许多力气:“易时是我妈妈男朋友的孩子,从我进入易家之前,他就已经缠上我了,跟踪我,监视我,偷拍我。在我进入易家之后,他更加变本加厉,多次闯入我的房间,企图……”
陈青点点头,继续问:“造成你被他囚禁的决定性因素是什么呢?”
“决定性因素?”我觉得有些好笑,“他这种人,变态值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动手吧?非要说是什么因素的话,那应该就是柳俞程对我告白了,他吃醋了。”
陈青在听到这幼稚可笑的原因时,表情有一瞬间的崩裂,他调整好了神态:“那你为什么不告知你的母亲叶芸?”
“我……不想让妈妈担心,她这么多年为了我已经够不容易了,我不想再让她替我劳神。”
陈青与身旁的警察对视一眼:“你确定?叶小姐,这里没有别人,你大可放心将实情说出来。”
我敏锐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丝不对劲:“什么意思?”
陈青说:“我们怀疑你母亲有帮助易时对你进行拘禁伤害的嫌疑。”
“不会的,你们一定搞错了,我妈妈不可能这样的……”
“叶小姐。”旁边的警察打断我,递给我一个文件夹,“这里是我们查到的几年前三起关于虐待儿童的案件,你母亲叶芸就是施暴者,其中的受害人……”他没继续往下说。
可是我看到了,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
——受害人叶臻。
陈青:“叶小姐,在你被非法拘禁的这段时间,唯一查到的报警记录是在一个月前。”
陈青后来给我说了什么,我只记得大概,因为我的脑袋昏昏沉沉乱七八糟。
陈青告诉我易时逃走了,同时他身上还背负着一条命案,他问了江煖的一些事,我大致将我所知道的统统告诉了他。他让我不用担心,会有警察一直保护我,直到易时落网。
最后他走时,将联系方式留给了我。
易时的一切,我统统都不关心了,我的脑海中只有那个文件夹,那个文件夹里写的东西。
——我的妈妈,我最最亲近的人,曾经断断续续坐了两年牢,因为虐待我,因为将只有十岁的我虐待到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
赵小米来看我了,给我带来的一大束花,向日葵。
我最喜欢的花。
高中毕业后,我和赵小米便没再有什么联系,如今她能来看我,我还挺高兴的。
听赵小米在我身旁叽叽喳喳,我才从中拼凑出,当时奄奄一息的我被易时丢到一个小胡同,他则躲到一边拨打了120,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他的任何消息了。
他不会离我太远的,我知道,毕竟他是寄生虫。
……
“这是你易叔叔亲手给你煲的乌鸡汤,补补身子。”妈妈将金澄澄的鸡汤舀到碗中,递到我面前。
我垂眸望着汤中的三两块鸡肉,层层油花随着她的动作在碗中漂浮晃动,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移开视线看着她,她脸上露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
我淡淡开口:“易时囚禁我,侵犯我,虐待我,他还是个杀人犯。”
声音不大不小,清楚传到妈妈耳中。
妈妈将碗搁在桌上,垂下头:“我知道……”
她知道?真好笑。
我差点要笑出声来:“你知道,然后呢?一口一个‘你易叔叔’叫着,给我送来他亲手煲的汤?他亲生儿子这样对你女儿,你还想着修复我们俩之间的关系?”
妈妈一把抓住我的手,神色有些慌张:“不是的,臻臻!妈妈不是这个意思!你……易叔叔也很生气,他已经决定要和易时断绝父子关系了,以后我们三个才是一家人!”
“一家人?恶心!除非你现在让他来医院为我下跪替他儿子道歉!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们好过!”我的嗓子因大声说话嘶哑疼痛起来,双目慢慢泛上一层水花。
“臻臻!”妈妈偏过头,声音很小很小,“别逼妈妈,你和他都是妈妈最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呵。
“我没见过将最重要的人虐待到精神异常甚至失忆的。”
“你……”妈妈一下子放开我的手,我看到她的身体在以极小的幅度抖动着,似乎是不可置信,而后僵硬拉起一抹嘴角,“臻臻,你在说什么啊……”
我拿起手机晃了晃:“要我现在给陈警官打电话吗?把几年前的档案袋拿过来,关于……”我轻嗤一声,“关于虐待儿童的案件。”
“不是这样的臻臻,你不知道当时的实情,你还没恢复记忆……当时……当时……你不知道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孩子有多不容易!学历低,没文化,又是个女人,连工作都找不到!我白天去餐馆涮盘子,晚上去捡垃圾,舍不得吃东西,把钱全都花在你身上,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她用力吸着鼻子:“你根本不知道,一个带孩子的女人,无依无靠,被人看不起,被人调戏,遭受了多少白眼与欺辱!我实在承受不住,我受不了!我才会……才会……”她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掩面痛哭起来。
“所以,这就是虐待我的理由吗?”我声音沙哑,“可我做错了什么?”
她拼命摇头:“你没做错,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才会拼命弥补你……我原以为你失忆就是上天给我重来的机会,我带你离开那座城市,重新开始。我原是要带着愧疚与这个秘密活一辈子的……我……我……呜呜呜呜……”
我不知道她哭了多久,也不知道我沉默了多久,只记得窗外的阳光消失殆尽,黑暗笼罩整个世界。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臻臻……妈妈……”
“走啊!!!”我吼道,“需要我喊护士来赶你走吗?!”
我埋进被子,只觉得肩膀很酸很酸,好累啊:“如果想弥补我,就走吧……”
她没再说什么,慢慢起身拿起外套,步子很重很重。
“汤也带走,我反胃。”
她停了几秒,还是回来默默把碗筷和保温桶拿走了。
很快房中归为沉寂,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露出脑袋望着床头的向日葵,只有窗外几抹极为黯淡的灯光映着它,但足够了,它在黑暗散发着点点金色的光晕,淡淡的清香钻入鼻腔。
我只觉得很不舒服。
我记得赵小米问过我为什么喜欢向日葵。
我说因为它很漂亮。
我说谎了。
是因为生长在阴沟中的人总会向往光明……
柳俞程时常放学就来医院看我。
从前我有妈妈,有他,而现在,我只有他了。
他利落地给我削了个苹果。
昨天妈妈对我说的那些话现在还让我难以平复内心的烦闷,苹果的汁液在口中炸开。
“好酸啊。”我说。
“酸吗?”柳俞程从我手中接过苹果,自顾自咬了一口,“不酸啊,挺甜的。”
见他这副举动,我只觉得脸颊发烫。
柳俞程与我对视一眼,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刚刚做了什么,脖颈赤红,急忙放下苹果解释道:“我……我顺手就……不……不是故意的!!!”
好像凳子很烫般,他不自在手舞足蹈半天,望见我床头蔫蔫的向日葵,他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站起身:“这……这花挺好的,枯了可惜,我帮你做成干花。”说着抱起那捧向日葵,柳俞程做干花很拿手,我的书本里有不少他做的干花书签。
我扭过头不去看他,暗暗大口呼吸着,企图掩住急促的心跳。
“哎?这是什么?”他停下动作,脸上浮现一抹古怪的神色。
“怎么了?”我说。
他将拔掉一半的花束递给我,我定睛一看,在那枝叶中似乎隐藏着一张纸条和一个小小的方形的东西。
我将那张纸条掏出来展开,上面赫然写着整整齐齐的几个字
——“叶臻,我的爱人,我会永远守护你。”
是易时的字迹!
后背猛地一凉,似有惊雷在耳边炸响。我连忙将那个黑色的方形的小东西掏出来。
“这是……窃听器?!”柳俞程吃惊道。
窃听器?易时就是靠着这个每天来监听我?我的视线僵硬停在纸条上
“我会永远守护你”
我想起昨天我和妈妈说的话,江煖的脸浮现在我面前。
妈妈,有危险!
妈妈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易时爸爸的电话也打不通。没办理出院手续,医院医护人员拦着不让出去,我只能哭着拜托柳俞程去我家一趟。
柳俞程走了,我哆哆嗦嗦拿出手机拨通了陈青的电话。
我不信教,却在此时此刻也只能双手合十不停祷告。
妈妈,她确实伤害了我,可是我就算再生气,她也确实是我妈妈,她对我的好从来都不是假的。
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我只记得她之后对我的好,她对我的虐待,我虽然失望痛苦,却始终觉得割裂,我始终没办法把她和那个施虐者联系在一起。
我想,失忆或许也是上天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给我们母女的。
如果妈妈没事,如果她能躲过这一劫,那从前的一切,就当它是浮云吧。
妈妈。
我跪在地上,将背深深伏在地上,祈求上天能够保佑她……
妈妈死了,易时的爸爸也死了。
煤气中毒。
等柳俞程和陈青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死去多时了。
陈青告诉我,洗碗槽里有三副用过的碗筷,易时的房间也有生活过的痕迹。
这说明,在我住院的这段时间,易时一直生活在那个房子里,和妈妈和他爸爸一起,即使妈妈还没和他爸爸结婚,他们却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我突然想起我昨天伏在地上的祷告,所有的所有,好像我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所以我只能变成一个木头,呆呆地坐着。
我不得不佩服妈妈的演技,她哭得我的心跟着一块疼,结果都是骗我的。
我好想知道,在我昏迷生命垂危的那段时间里,她是希望我能醒过来还是就这么安安静静死去呢?
这样她就再也没有拖油瓶了。
易时依旧像人间蒸发一样找不到一丝痕迹,警察审讯了赵小米,最后也只能证实赵小米和易时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那个窃听器是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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