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策穿梭在树海中，身后的马蹄声终于逐渐停歇，他背靠一棵大树，神经依然紧紧绷着，耳边除了风，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
他在思索来时的路，祁襄他们还被围困，他必须得回去。忽然，头顶传来一阵沙沙声，枝头上抖下来几片树叶，落在他身上。
他猛一抬头，一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犹如两团鬼火悬在头顶。他大刀一挥，从那扑下来的猛兽身上切下一绺毛来，原是一只半人大的山猫。
那山猫狞叫一声，又朝他扑过来。林策又开始飞奔，余光瞟见那大猫跃起，他迅速匍匐，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山猫从他身上跨过去，一转身又飞蹿过来，林策平躺到地面，利爪亮出的微光在他眼前一闪，他再次挥刀，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脸上。
庞大的一团毛物瘫倒下来，他将山猫的尸体从身上拨下去，望了一眼漆黑的苍穹。这一夜没有月光，星辰也寥寥几颗。他缓慢起身，拍了拍衣衫，却去不掉满身的血腥气。他试图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却已然完全迷失在这片浸泡在湿气中的密林。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疲惫不堪，靠在一棵树下睡着了。
“喂！起来！”
耳边响起噼啪的声响，林策睁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个拿鞭子的人。他环顾四周，一队士兵正赶着一群苦役往前走，这些人看上去都是普通的农户渔民，脖子上拴着铁链，连成长长一串，士兵们时不时挥舞鞭子，催促苦役们速速前进。
在队伍尾部，林策看见了自己手下那两名刑部衙差，手边一摸，又发现自己的刀已经被收走。
“你们是什么人？” 他淡定起身，问他面前的士兵。
远处另外一名士兵朝这里喊道：“别跟他废话，把他也带上，上头催得紧，再不多找点人来，工期一定赶不上，咱们都得掉脑袋！”
士兵一把抓住他，将他往队伍中拽。
“什么工期？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士兵用力挥了一鞭子，像是吓唬他：“不该问的别问！到了地方，好好干活儿便是！”
他把他拽到队尾，那两人见了他，正要开口，却被他用眼神阻止。
“你们是朝廷的人么？强征良民，可有上头的文书？”
那士兵给他脖子套上镣铐，不屑地说：“文书？那也是你配看的么？识相点就闭上你的嘴，大爷的鞭子可不长眼！”
队伍又走了起来，眼看那士兵走到了前头，一名衙差回过头，悄悄问：“大人，你怎么不向他们亮明身份？”
“我既没带腰牌，也没有文书，说出来他们未必信。而且，最主要的是，我倒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带这些百姓去哪里做什么。” 说这话时，林策仍然能嗅到自己身上残存的一丝血腥味，不知怎的，他的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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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昭的山寨不可谓麻雀虽小，五脏更是俱全。他说要好好照顾祁襄，倒是绝非虚言。一连几日，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流水一般送进她房里，她只一句话，他便答应让张瑶留下陪她，除了不让她出去，也可说是百依百顺了。
这日一早，祁襄正和张瑶编着绳结，聂昭大大咧咧推开门，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襄姐姐，我今日打了好大一头水鹿，晚上有鹿肉吃了！”
他那只戴着金项圈的小猕猴一溜烟跑到她面前，祁襄抓起桌上一把果仁，递到它面前，它龇牙一笑，开心地吃了起来。
聂昭在她们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你看，菩萨保多喜欢你，等我们成了亲，我便让它跟着你，如何？”
“菩萨保只是喜欢好吃的。”
“谁说的，它从来没对别的姑娘这样和善过。”
菩萨保仿佛听懂了主人说的话，它抬起头，对着张瑶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又威胁似地龇了龇牙。
“可否请瑶姐姐出去一下，襄姐姐身子好的差不多了，这婚事要怎么办，我们可得商量下。”
祁襄点点头，对张瑶说：“阿瑶，我没事，你去看看何田在做什么。”
张瑶面无表情地起身出去，待到门被关上，聂昭一脸兴奋，正要说话，却被祁襄打断：“聂昭，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他听这话也是一愣，竟还红了脸，挠着头说：“姐姐当真一点也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从前见过的。”
祁襄蹙眉：“见过？我与你？”
聂昭失望地叹了口气：“哎，也不怪姐姐不记得，我那时候确实还是个孩子。”
“那我们是在哪里见的呢？”
聂昭邪魅一笑：“姐姐套我话呢？这种事，当然要姐姐自己去想了。”
“所以，因为我们曾经见过，你就喜欢我？”
“嗯，那时候就觉得，姐姐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他顿了顿，脸颊上的红晕颜色更浓，“当然，我娘也很美，你们一样美。”
“那你娘呢？现在在哪里？你不是本地人吧。”
聂昭双眸微翕：“又套我话？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虽然很受我爹宠爱，但我爹的妻妾和孩子却很多，那个家容不下我，我就跑出来了。”
“这样……” 祁襄若有所思。
“姐姐不用担心的，我和我爹不一样，我只会有姐姐一个妻子，只要你的孩子。”
“可是强扭的瓜不甜，况且你还小，怎么知道此生就只我一人了？”
“我就是知道！” 聂昭信誓旦旦，倾身来握她的手，“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喜欢不是这么一回事，只有相知才能相许，你既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谈什么喜欢太草率了。” 她抽回手，继续编那根红绳。
聂昭一撇嘴：“哼，不了解又怎么样，每日在一起自然就了解了。”
祁襄还想说什么，却被外边的嘈杂声吸引了注意力。
聂昭听了片刻，走过去打开门，祁襄跟在他后面，远远看见一脸血的何田正与聂昭的两名手下对峙廊上——是那名虬髯大汉和那个冷面男。这几日内祁襄知道了他们的名字——恩齐和袁钲。
恩齐对何田喝道：“不识好歹的臭小子，滚开！”
何田丝毫不让，挡在张瑶身前，目光坚毅：“她说了不愿意！”
“不愿意？老子要的女人，管她愿意不愿意！”
“哼，有本事就给我们解了穴，到时看你还有没有命要这要那的！”
恩齐举起拳头又要朝他面门砸下去，聂昭大喝一声：“恩齐，住手！”
那恩齐瞬时收了气焰，朝着这边低头一拱手：“公子。”
祁襄冷了脸：“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娘家人‘的？”
聂昭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他握紧拳头，对恩齐低声说了一串祁襄听不懂的话，而后一字一顿道：“自己去领十杖，袁钲监督行刑，完事了来回话。”
恩齐咬着牙，却还是恭敬地跪下一抱拳，随后用力起身，瞪了祁襄与何田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聂昭回过身，语气软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襄姐姐，是我没管好手下的人，对不起。”
祁襄冷眼瞧着他，问：“聂昭，你要我和你成亲，也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一百件我都答应你！”
“第一，去找我另外几个朋友，第二，把苍梧县那些失踪人口的下落告诉我。”
聂昭的目色再次沉了下来：“好，我现在就派人去找，至于你想知道的那件事，三日后拜了堂，我就告诉你。”
“嗯……” 她不再看他，“阿瑶，你带何田来我房里处理一下伤口。”
她转身回了房，聂昭轻轻唤了一声“襄姐姐”，她没理睬，径直往房间里走，她看了一眼站在地上探头探脑的菩萨保，冷声说：“你也出去。”
菩萨保望了一眼门外的主人，脑袋耷拉下来，灰溜溜地走了。
三人回到房中，张瑶替何田细细擦拭掉眼角和嘴边的血，嘴上尽是责备：“你逞什么能？就算没有功力，我也有的是要他命的办法，非要硬碰硬，像个傻子一样。”
何田骄矜地扬着头：“我怎能眼看他欺负你还无动于衷？那我还是男人么？”
张瑶故意加重了手上的动作，疼得他“嘶”了一声。
祁襄喝着茶，悠哉道：“何田也是一心为你，这伤受了他心里才踏实。”
张瑶瞟了她一眼，问：“你倒是淡定，怎么，真打算嫁了那毛小子？”
“嫁呗，拜个堂就能找到我想找的人，没有比这更值的了。”
张瑶柳黛轻挑：“成，这孩子莽是莽了点，但胜在豪爽，比那满肚子算计的阴险王爷强。”
祁襄笑而不语，只顾喝茶。
然而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京城，终于下起绵绵细雨。那位“满肚子算计的阴险王爷”此时正坐在蒲团之上，头戴香叶冠，跟着祭坛上的梁仙师念诵祈雨的经文。
雨点落在他的脸颊，他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只好用一串咳嗽掩饰过去。是否是他心中那人此时也想到了自己？祁襄已经走了半个多月，没有收到她的只字片语，连跟去的暗卫也有几日没来报信，他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雨滴落到嘴角，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唇，尝到苦涩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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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肆拾柒】各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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