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豪宅客厅，拔高的天花板钩着富丽堂皇的吊灯，向下方巨型黑色真皮沙发投射一缕缕刺骨的光线，似乎在与外面的阳光争夺照明权。
尹圣夏束手束脚坐在正中央，脚上一双崭新的L牌限量款平板鞋。
下车时白胡子男人给她的，说她的鞋子湿了，换一双新的，免得感冒。
尹圣夏收了收脚尖，浑身不舒服，这个鞋子看上去比许洋的贵，穿在她身上有种应套进去的感觉。
一位白大褂医生半跪在她身前给伤口消毒。
以往都是她服务别人，身份转换，心里刺挠得慌。
“哪个…我…自己来吧…”尹圣夏伸手，要拿过棉签。
医生挪开手，“我来就好，尹小姐。”
“呃……”尹圣夏一脸为难。
“疼？”季澜潮沉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打断她的拒绝。
“不不不…不疼。”尹圣夏连忙摇头。
季澜潮坐在侧方沙发，双手交叉摆在叠加的双腿上，足尖抵住桌角，像是作案前乔装温柔低吻玫瑰的杀手，在留意她的状态。
尹圣夏没敢多看，也不敢忤逆。
老家杀鸡祭祖的时候，下刀者都是这样盯着鸡的脖子的，她见过。
上完药，尹圣夏扫过墙上的古董挂钟，她坐在客厅半个小时了，除了配合医生检查就是配合上药，季澜潮全程只问了一个“疼？”字，其余时间面无表情。
再不走，接下去发生什么可就不知道了。
“季先生，我该回去了，今天的事情很抱歉，您车子维修的费用我会赔偿给您的…”尹圣夏转向季澜潮方向，硬着头皮毫无底气说。
根本不知道多少钱，五千顶天，赔多了她也拿不出来。
季澜潮起身走到尹圣夏跟前，俯视说：“你撒谎了。”
“我没有。”尹圣夏抬头，眼神坚定。
不知道季澜潮指的哪一句，但她今天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何来撒谎。
“竹叶村发生过泥石流，整个村子都没了。”季澜潮半眯眼睛。
“我那天去镇上了，爸爸妈妈见我太晚没回去就打着手电去找我，我们回来的路上还被落石打到了，我那个手镯最里面有一条划痕，那就是证据。”
妈妈受伤，他们着急治疗，无暇顾及舆论，当时消息闭塞，也根本不知道新闻是这样的。
怕季澜潮不信，尹圣夏起身打开背包，拿出手镯，“你看！”
灯光底下，镯子白净纯洁，犹如一串水滴，细看才能瞧见内部那条浅浅窄窄的划痕，主人清理得干净，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季澜潮五指捻在镯子外围接过，挪到眼前。
“不拿去修复？”
“拿去了，不是收费太贵，就是嘲笑它是赝品，还是算了。”
季澜潮转动镯子，“四百万。”
又来？
“不可能！”
尹圣夏厉声拒绝，伸手抢回手镯，锋利甲尖划过季澜潮手背，迅速冒出淡淡红印。
“季先生！”
管家见状紧忙走到季澜潮身后，两个黑西装也从后方压上来。
吓得尹圣夏缩紧肩膀。
“不碍事。”季澜潮随即示意他们后退。
自知理亏，她看向那只附满青筋的手撇嘴，喃喃说：“对…对不起，但这个镯子我真的不能给您。”
双手小心翼翼捻住冰透的手镯，眼泪打转，声音逐渐哽咽，“蓝召说必要的时候可以卖了，可我不想卖。”
“蓝召是谁？”
“我一个很好的朋友。”
话落，季澜潮不再追问，空荡的客厅只剩尹圣夏倔强的呼吸声，连带她爱护镯子的眼神都变得喧嚣起来。
季澜潮侧过脸，“我没说要镯子。”
呃…
尹圣夏咽了咽口水将眼泪憋回去，尴尬咬着嘴巴。
可四百万指的不是镯子还会是什么？
“尹小姐。”管家走到她身旁，双手递来一张黑色烫金的银行卡，烫着季澜潮三个字，金得闪闪发亮。
是要她将四百万赔偿打进这张银行卡，尹圣夏笃定。
季澜潮也太黑了，一个蚊子大的车漆要她四百万。
试图好声商量，抬眼，季澜潮冷峻的侧脸似乎在拒绝商量，因为她刚刚的误伤，两个黑西装站在季澜潮身后虎视眈眈提防她，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尹圣夏放弃挣扎，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咔嚓一声，在管家疑惑的眼神中放大照片，确认银行卡号拍清晰。
“季先生，等我赚到钱一定会还给您的，请您不要去伤害我家人。”
许洋的威胁还在耳边游荡，妈妈的腿因为缺钱复健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不能再被耽误了。
“误会了尹小姐，这张…”
“好。”
管家想解释，点一点这个糊涂不认识银行卡的小姑娘，却被季澜潮的话打断。
季澜潮两支手指夹过银行卡，递到尹圣夏跟前，“提示你一下，这个镯子很值钱，如果……”
没等季澜潮说完，尹圣夏抢过卡收到钱包夹层，“我一定会赚到钱还给你的，这个镯子不可能卖！”
不知道季澜潮为什么总是要她卖镯子，尹圣夏不服气。
话落，桌面上，两条划痕的手机屏幕亮起，招聘软件发来新消息：【尹小姐您好，您的信息我已经看过，如果您感兴趣，请回消息详谈。招聘岗位：助理。招聘薪资：4-6k】
季澜潮侧目，落在手机上，“在找工作？”
“…嗯…”
刚刚还为了镯子一脸英勇就义，被季澜潮这么一拆穿尹圣夏气势弱了下去。
他肯定看见她的工资范围了，再装凶也是纸老虎。
尹圣夏撇嘴，四百万，她赚一辈子也赚不到，不由想到许洋。
反正是许洋搞的鬼，又这么害怕季澜潮，这四百万让许洋赔偿就行，或者许洋出大头。
季澜潮没有再问，往门口转身，走入下午耀眼的阳光内。
“尹小姐。”
管家和善递过来两个盒子，伸手指引她。
尹圣夏接过，毫无头绪跟上季澜潮脚步。
-
黑白相间的迈巴赫停在京北郊区老破小小区门口外一百米，和破破烂烂的墙面，满是落叶灰尘的道路截然相反。
尹圣夏喊停的。
小区门口都是小摊贩，大都是熟人，瞧见她刚毕业就从这么豪华的车上下来，指不定能传成什么样。
拎着两个盒子，尹圣夏朝车内礼貌点头，转身，快速飞奔进入小区，躲进保安室。
等迈巴赫掉头离开尹圣夏才折身出来，买了两份炒粉和奶茶，掏出手机扫码支付，口袋掉出一张白色手帕，盖在全新的L牌鞋子上。
啧，把这事忘了。
算了，以后再说。
尹圣夏弯腰捡起，大吸一口自由的空气走往小区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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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妈妈万玲的腿，方便她不在家，万玲可以自己出去散散心，尹圣夏租下一楼拥挤的两室一厅。
客厅收拾得整整齐齐，两张破烂的塑料凳摆在斑斑点点的黄漆木桌旁边。
西晒从阳台照射进来，能看到落在上面抹不掉的油渍。
小电风扇努力摆动脑袋，吹起尹圣夏鬓角碎发和嘴角。
“妈，多吃一些。”尹圣夏帮妈妈打开炒粉。
从包里掏出两个硬壳本子，放到万玲腿上，“看！我今天毕业啦！”
“真快啊，转眼夏夏都离开学校了，长大了。”
万玲摸了摸尹圣夏脑袋，乐呵呵打开学位证书，眼神照着上面的一寸照片来回比对，“这脸颊都瘦了这么多啊，头发也长长了，眼睛变大不少，天天待在一起还没感觉出来，照片一看是不一样了。”
“哎呀妈，都过去四年了，肯定不一样。”
尹圣夏将炒粉推到万玲跟前，果汁插入吸管放到一边，接回毕业证，说：“妈，我回房间吃。”
“还要画画啊？你注意眼睛，不要太辛苦，看太久眼睛会坏掉的。”
“放心吧，没事的。”尹圣夏一手拿起两个盒子，一手端起炒粉，中间再夹着奶茶，“你吃完好好休息，我出来在收拾。”
回房间，关上门，迫不及待打开。
一个盒子装着她的帆布鞋，已经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污渍。
一个盒子装着三个粽子，包装规规整整。
京北流行送别人粽子吗？还是季澜潮吃不完塞给她的？毕竟端午节刚过去…
尹圣夏不理解，将粽子放回脚边的包装袋，拿出平板进入绘画软件。
左手筷子，右手画笔，旁边手机显示跟高艺的语音通话。
“夏夏，季澜潮没有对你做什么吧？”高艺浮夸问候。
尹圣夏觉得高艺在夸大事实，本来她也很害怕，见到许洋下跪她腿都软了，可后来…季澜潮好像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没事啊，他带我去召雁上药，然后就送我回家了。”
“什么？召雁？”高艺惊恐的声音快从手机屏幕里钻出来，“你安然无恙从召雁出来了？”
尹圣夏低头看看自己，往嘴里塞一口炒粉，右手唰唰扭动画笔，囫囵说：“嗯，毫发未伤，你们是不是都乱听八卦传闻，害得我心惊胆战的。”
“夏夏…你知道召雁是什么地方？”高艺语气里透着一股冰凉，让尹圣夏在六月艳阳天起了鸡皮疙瘩。
“艺艺你真不愧…是个演员，这气氛渲染我都有点毛骨悚然的…”尹圣夏不自觉害怕，扭了扭脖子。
高艺：“多年前季澜潮的叔叔就是去了一趟召雁，第二天就疯了，然后进了神经病院，老婆孩子至今下落不明，后来季澜潮就将季家连根挖起变成这样了。”
“疯…疯了？”尹圣夏咽了咽口水，难怪她在召雁的时候总觉得怪怪的。
高艺：“你们没有发生什么吧？”
“没…”尹圣夏说完又摇头，“我抓伤了季澜潮的手…”
“啊？！”高艺惊恐，“然后就把你安全送回家？什么也没说？”
“哦对了！他送了我…三个粽子…”
尹圣夏转身，望着脚边捆绑干净的未开封的粽子背后冒汗。
“你把过程都说一遍，我帮你分析分析他为什么送你粽子。”
尹圣夏如实转达，五分钟后，高艺暴跳。
“完蛋了夏夏，你说不要威胁家人，季澜潮就送了三个捆绑的粽子，你家里…三口人…”
“什么？！”尹圣夏急得起身，忍不住踹了一脚粽子包装袋。
王八蛋，出尔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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