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原朔有意不答,只道:“琛儿,歇息会子吧,你还病着。”
“哼。”
宫映亭冷笑道:“儿子多谢父亲关心。”
宋煊一直没敢走远,在卧房门口听两个人聊到此处,推门就进来了。
他径直往里走,成心绕过了宫原朔,上前轻轻扶住宫映亭虚弱的身子。
宋煊道:“公子,您不能受凉,回去躺着可好?”
宫映亭疲惫地点点头,缄口不语。
宋煊见宫映亭身上没有力气,就让他倚在自己身上,如此扶着他慢慢回了床榻上。
“宋煊。”
宫原朔见他方才从自己身边走过,连招呼都不打,怒道:“你哑巴了?”
宋煊正要张口,话却让宫映亭截住。
“父亲,若是没什么事,您就回去歇息吧。”
宫映亭不让他说话,弱声道:“儿子腹痛的厉害,改日再给父亲请安。”
宫原朔见儿子护着宋煊,撕破了脸也绝不好看,只得愤愤地走了。
他走的时候,还不忘将门“咣”一声摔上。
酉时,紫禁城。
皇帝回养心殿歇息后,今日到了西厂提督胡西海亲自带着门下的宦官,和着锦衣卫巡宫的日子,东厂即可歇息了。
锦衣卫大指挥使姚青有急事要办,尚未到场。
天下了雪,胡西海嫌冷,心里骂了皇帝八辈祖宗,顺便又骂了姚青的八辈子祖宗。
可这活又不能不干,于是他阴沉个脸,慢慢悠悠的带着人往御花园巡视而去。
胡西海这回之所以在心里头骂,是因为上回让人家姚青听见了,捅了大篓子。
御花园的树几乎都枯槁了,上头一层层的压着雪,甚是好看,只是实在太冷,妃嫔们都在宫中没出来。
再说了,皇帝卧病,嫔妃哪敢出去燕语莺声。
那胡西海的眼睛贼溜溜,到时候上皇帝耳边上给自己美言几句,吃不了兜着走。
偌大的御花园子,着实没几个人。
一步一步的磨着,两队巡宫的也快到了园子门口了。
“主子。”
胡西海的心腹纳祥眼尖,瞅着那花园子边上的树杈子晃动,小声道:“您看看那,这是怎么的了?”
纳祥介怀锦衣卫在旁边跟着,说话只得是小声。
锦衣卫跟东西厂向来不对付,但东厂的提督聂嵩岳更会说话,进退也得当,姚青即使看不惯宦官的德行,也给聂嵩岳面子。
所以不管人前人后,姚青跟聂嵩岳是稍微亲近些的。
锦衣卫大指挥使姚青不大爱把人放在眼里,心里头总有一股子傲劲,跟狗眼看人低的胡西海作了仇。
可谁让人家姚青是武举人,真刀真枪的选进朝廷。
胡西海年事高了,大东厂提督聂嵩岳二十岁。
他都奈何不了聂嵩岳,还能奈何姚青么?
“哟,还真是。”
胡西海眯着眼,本就面相不讨喜,此时更像一匹长残了的恶猫,虚着眼狩猎。
他朗声说道:“诸位,锦衣卫的卫士,咱家看着大指挥使没来呢,诸位先在此等会子可好,咱家先派人巡着?”
锦衣卫没人搭理他,这也是姚青下了令的。
谁搭理西厂的人,赶紧收拾铺盖等死。
真沦落到收拾铺盖的,姚青说了,要将人扒了皮开了背,穿在长铁筷子上转着圈的炙烤,烤熟了直接丢到城外去喂饥肠辘辘的野狗。
锦衣卫士不敢忤逆他。
像姚青这种人,像是说到做到的。
皇帝面上勤于朝政,懒得施威震慑手底下这些握着实权的诸党,百姓看着是安乐了,可也纵容了诸党势力扩张。
如今锦衣卫与西厂相互残杀,两面积怨已久。东厂那倒是舒服的很,只当看个乐子。
“那好,咱家就寻思着诸位默许了,有劳了。”
胡西海找了个不自在,有一股子狗急了想跳墙但被踩住了尾巴一样的憋屈,但他急于去看看园子里头怎么了,也无心去理睬他们。
锦衣卫那些个人也没多想,寻思着等等姚青也行,就由着胡西海带人去了。
“这么冷的天,大抵不会有......”
纳祥欲言又止,胡西海一下就猜着了他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
“那可说不准,咱家在宫里见着的奇事,多得能跟你掰扯一宿。”
胡西海坏笑道:“尤其是夏天的御花园,热闹非凡。”
“怎么呢主子,恕纳祥见识短浅了,这样的事那都闻所未闻。”
纳祥想听,直撺掇胡西海说两句。
“去,没看这正忙着。”
胡西海白了纳祥一眼,兀自放轻了脚步,朝着那棵树走。
纳祥见状,回身一比划,让后头的宦官噤声。
其实纳祥也疑惑的紧,皇帝病重,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偷起情来了。
这树摇的是真厉害.....
“赵大人.......”
胡西海跟纳祥的脚步更轻,心都悬起来,为了不惊动里头的人,呼吸都屏住了。
这嗓音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听着像是皇帝的三儿子。
胡西海不敢笃定,只得再走近些听着。
“说到这份上还端着架子,你是活腻了?”
“不不,三皇子殿下,您倒是给卑职松松绑,这事好商量,好商量。”
胡西海听乐了,清闲的鸟有虫吃。
但凡自己像东厂跟锦衣卫似的那么忙,就碰不上这一出了。
可那搭话的赵大人又是怎么回事,听声音便知,那是宫原朔手下的参知政事赵阅离。
朝廷真是乱了套。
“咱们合伙,杀了那老皇帝,他不愿立我为太子,要立那一天只会读圣贤书的二哥,他做了皇帝,你我还有什么好日子过,既然你早与我合谋,此事牵连我倒是不牵连你了?国库又不肯开,我日子紧的像那勒崩了的裤腰带,你不想荣华富贵?!”
“连宫原朔都应了我,与我共谋大计,你赵阅离倒是干净在哪了?”
三皇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愈发的阴狠,赵阅离似乎十分恐惧,回话都带了哭腔。
赵阅离忽然变了语气,诚恳道:“想,想荣华富贵,都听皇子殿下的。”
赵阅离在这上头是半推半就,语气一时一变。
胡西海心里头清楚,别看赵阅离跟宫原朔在朝廷上常有争辩,那可句句都是事先盘算好的,演着呢。
他俩是一丘之貉,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着法子剥削朝廷跟百姓,不是什么好东西。
胡西海在这想起来,说起宫原朔,宫府中还豢养着一个样貌精绝的病秧子,叫宫映亭。
是他的亲儿子,也是他的心头大患。
宫原朔退朝后成日跟同僚念叨,大抵是说先帝许给他的长公主是病秧子一个,短命的货色,死了还留个半死不活的儿子,引得先帝让他在百姓面前丢了脸,晦气的很。
宫映亭的事几乎遍传朝野,有人可怜他,也有人骂他。
但宫原朔仍不愿放过他,依旧大肆侮辱这病骨支离的孩子。
说他一张貌美风月脸,败了宫家的威严。
早先要不是先帝赐了个保命的玉牌给宫映亭,宫原朔那畜生早就把他杀了。
虽然宫原朔生了一套狼心狗肺,但人家确实擅权谋,今年四十岁整,做丞相已有十年了。
如今权倾朝野,只手遮天。
这样坐拥半壁江山的人,怎么会轻易谋反呢?
胡西海琢磨着,宫原朔答应了三皇子谋反,他那么谨小慎微的人,反倒是第一个就倒了戈,大抵是也有事求三皇子,相互要挟才成契约。
纳祥也听明白了,伸手捅了捅胡西海的后背,胡西海心里头正盘算事儿,赶着这会子回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让纳祥别着急。
胡西海打起了算盘:
三皇子没什么心计,倒是赵阅离,一口一个仁义道德,实际皇子谋反,他乐的比谁都开花,半推半就倒是显得他为难了。
三皇子有了宫原朔,篡位就是轻而易举,取皇帝一条命而已,这不是信手拈来?
胡西海想,不如待他们说话兴致正浓的时候截胡,如此一来,自己到底还得混个一官半职。
“哟,赵大人怎么绑起来了?”
胡西海只一步就到了他二人眼前。
那赵阅离被三皇子五花大绑捆在树上,一脸难为的快要垂泪的苦相。
再细看看,压根也没有一滴眼泪就是了。
“你.....”
三皇子大骇,看着胡西海,愣了一会子,随即抽出腰间佩剑,直冲着胡西海的心脏刺去。
“皇子殿下,您杀了咱家,皇上有一天没咽气,这事可就难办一天,是不是?”
胡西海被剑尖指着心口也面不改色,他笃定这个怂包三皇子不敢杀自己。
宫里头死个太监不是大事,可要是死个西厂提督,那就是天大的事。
“你想怎么样?”
三皇子紧张的手哆嗦,不住的滑动着剑尖,划得胡西海身上发痛,可他忍着:“咱家也帮着皇子殿下做些事可好?”
“啊?”
三皇子攥着剑的手一顿,怔怔地看着胡西海。
胡西海知三皇子懦弱,若他当了皇帝,遇事吓也得吓死。
不过,拿他的贱命换荣华富贵,有何不可?
这世上,没有人跟银子过不去。
“你说你愿意与我杀了那皇帝?”
三皇子说的冷淡而平静,那口气,仿佛他那至高无上的父皇从未养育过他。
胡西海满脸堆笑:“您想,若是您的大计,有了咱家的帮衬,可不是如虎添翼么?”
“你说的。”
三皇子沉思一会子,恢复往日的狰狞模样。
“咱家说的。”
胡西海望着三皇子极力装着驯顺,可那狡诈桀骜的一对眼珠,不是单单一副虚伪的惶恐面容能遮掩得住的。
“你不服。”
三皇子调转已经收起的佩剑,又重新指着胡西海的前胸。
“皇子殿下,还是那句话,若是咱家死了,您要料理的事可就大了。”
胡西海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如此能在当今朝廷里谋个一官半职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东西缉事厂的提督身份低微,是顶贱的太监,如今能混的风生水起,想必手段是很有的。
胡西海知道自己不如人,但整饬三皇子绰绰有余。
“行,算你赶上了。”
三皇子咬着牙道:“若是你能帮我做成这事,除了西厂我再分给你一个内厂,两拨人手合一,你总满意了吧?”
“为何不把东厂提督踹了,东厂给咱家?”
胡西海问的直白。
要内厂有什么用啊,虚无缥缈的,他的眼中钉是东厂。
是聂嵩岳,胡西海做梦都想让聂嵩岳死,好收了东厂,如此也算是权倾半个朝野。
“聂嵩岳也是你能动的?”
提起他,三皇子有些无可奈何:“锦衣卫手里有兵权,还跟东厂亲近,若是下令杀了聂嵩岳,我倒怕死在乱葬岗里。”
“那今后....”
胡西海的话让三皇子打断:“别放那么远的屁,先看好当下,三日后来我府上商议此事。”
“......”
“混账。”
姚青小声骂道。
他办妥了事,从御花园绕近道回岗,不成想就遇见他们三人在此商议,凑近了一听,才知道他们是意图谋反。
胡西海那狗太监,竟还想着谋害自己,晦气至极,气的姚青火冒三丈。
不过姚青倒也拎得清,绝不该冒险暴露自己悉数听见了此事。
于是他悄悄地从假山一侧慢慢出去,绕开西厂的太监们走上大道,与自己麾下的锦衣卫士会合去了。
这样的事,自己可不能妄自做主。
姚青在心里盘算,终究得找人出出主意。
他拿准了心思,决意明日跟聂嵩岳打了招呼,出去找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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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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