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还记得这块玉么？”
玉。
那块玉样式极为普通，看上去有些年岁，姜沉眸光怔住片刻，被褥下指节微颤，半晌又收紧，摇头：“不记得了。”
奚邈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仍是极有耐心的引导，“那先生还记得周云侯吗？”
姜沉遽然侧过头，面上是无可挑剔的平静与温和，仿佛那些鲜血淋漓的旧怨都可以一笔勾销似的。
“记得。”
周云侯，先帝在位时，从龙有功，出身草根而得青睐，与北狄大大小小数十战，功勋累累，封侯世袭，赐丹书铁券。
其一生最引人注目的事有两件。
一是抛弃糠糟之妻，求娶先帝之妹天下第一美人隋知宜不得，退而求其次，娶了先帝皇后的亲妹妹。
二是暗中帮助徽王逆党，陷害太子。
周云侯抛弃的发妻，便是姜沉的娘。
姜沉极目眺向远处，眼尾低垂，“周云侯野心勃勃，几次暗杀太子，奚老将军有心相劝，不曾想也折在了其中。”
奚老将军少年时曾以平民之身与周云侯交好，更是认了周云侯的发妻作义妹。
不曾想世殊时异，昔日好友兵戈相向，令人唏嘘。
至少在外人看来，事实的确是这样。
提起父亲，奚邈凤目微挑，略有动容：“在临终之前，父亲告诉我，当年周云侯发妻所生的小公子没有死，他一直……一直都在太子身边。”
“父亲希望，有朝一日，我与小公子能够相认，所以给了我这块玉。”
怀中的小金乌探出头，用脑袋去蹭姜沉的胸口。
“我知道这对先生来说极难接受，但周云侯确实与先生血脉相连。”奚邈：“不论先生是否接受这个身份，我都希望父辈的悲剧不会发生在你我身上。”
浓密的长睫在眼窝处洒下青黛般的氤氲，姜沉半支着额，微微露出倦意，“抱歉，奚将军，你要找的小公子并不是我，我对这块玉毫无印象。”
“我此次只为查清徽王残党之事，还请将军禀明陛下，早日还我徒弟清白。”
这天杀的倒霉竹马谁爱当谁当去。
青厌君与他姜沉有何干系？
奚邈尚不死心：“小公子与先生一般，先天心脉有损。”
姜沉半敛起眸：“天底下有心疾的不止在下一个。”
姜沉说这话时加重了半分声音，就连与生俱来的那丝温吞都化作了斩钉截铁的利落，话语之中的逐客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奚邈却仿佛没有觉察到一般，只是微微苦笑道：“是我唐突了，先生有伤在身，需要静养，徽王残党一事我自会向陛下禀明，先生不必担心。”
这些客套的话姜沉无心再听下去，索性便就着这个略微别扭的姿势，缓缓阖上了眼。
修者可以通过打坐运转真气游走小周天恢复身体，但姜沉自身的境界已经很久没有动过，而且这一次受伤确确实实损及本源，只是这一会儿与奚邈周旋的功夫，便令他疲惫不堪。
姜沉歇下后，奚邈却并未离开，而是站起身，定定地注视着姜沉的脸。
他躺得靠里，微微蜷着身子，脚尖半掩在被褥下，颈被狐裘四周的绒毛遮住了，整个人就像一只慵懒的猫。
“先生？”
见姜沉没有回应，奚邈面上的喜悦之色才悉数褪尽，眸底暗潮涌动。
世人眼中郎艳独绝的青厌君生着一副好样貌，当年奚邈虽与青厌君共同扶持太子，但青厌君的视线却是一直追随着太子，从未分出半分给他。
……从未。
手指隔空描摹过五官，姜沉的眉眼称得上秾丽，但每当他闭着眼时，却总给人一种镜花水月般的破碎与冷清，奚邈低低叹了一口气，只觉再高明的画工都无法将此人的风采神韵呈临到纸上，便落下了手。
走出房门，奚邈朝着金吾卫副将扬起了下巴。
“备车，我要即刻进宫面圣。”
金吾卫的副将名叫奚彻，也是丹灵奚氏的直系族人，闻言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北狄人催人催得紧，将军，那交易还……”
奚邈眉峰一沉，轮廓间已显出三分凌厉：“告诉北狄人，就说我没有找到青厌君大弟子的踪迹，交易终止。”
奚彻欲言又止：“可是……”
虽然北狄对大楚来说是敌非友，但北狄出五车质地上乘的火灵晶买人，这些火灵晶足足能够支撑整个金吾卫的半月补给，意义非凡。
从前先帝不思朝政，治国能力与修为也只能算是平庸，压根就不知道灵晶的珍贵。当年南蛮安达王战败，要向大楚朝贡，先帝不仅不顾朝臣的反对，执意将送上门来的灵晶份额减半，以示仁慈，又要求南蛮每年进贡些南蛮美人和奴隶，为皇室服务。
如此耽于享乐，国库难免虚空，不单单是丹灵奚氏，四大世家包括一些修仙门派都与北狄人保持着这样的交易。
隋晟也一直在改变这样的局面，但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这一次的北狄开出的条件简单，报酬也十分丰富，在奚彻看来，奚邈没理由会拒绝。
奚邈沉吟道：“我与此人的过节皆是因为先生而起，既然先生依然平安无事，我若是这样做，先生怕又要伤心。”
言罢，便将张口结舌的奚彻丢在了原地。
·
太微城设下了禁空令，不允许王朝修士御器飞行或驾驭飞行类灵兽，只有在祭祀大典上禁空令才会短暂地开放，鸾车到了太微城内只能靠奔走，因此奚邈选择了马车。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朱雀门，朱雀门前的老太监见了马车，连忙领着两个小黄门迎了上去，叠起了笑脸，“奚将军，圣上已在宫里等候多时了。”
奚邈前些时日已突破炼气化神七重，虽然与真正的强者还有一些距离，但胜在年轻，其天分远远超过了奚老将军，假以时日必定是大楚攻下北狄的一大战力，故而太微城外的宫人不敢多加刁难。
奚邈一袭绯红官袍，腰间悬着一枚古拙的玉佩，狭长的眸中划过些许郁色。
我：接下来！情敌见情敌！
攻：笑死，根本出不了场。
感谢小天使们的收藏，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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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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