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邈与大楚天子隋晟其实并不是很对付。
从前站在同一条战壕中时，奚邈觉得隋晟太娇气任性，没有帝王家的威严，脂粉俗气太重。
隋晟觉得奚邈恃才傲物，要他做什么事都要拿着端着摆一副架子，着实目中无人，讨厌得紧。
所幸有姜沉在中间，两个人都不好发作得太明显，姑且也算两厢和睦，君慈臣孝。
愈是接近御书房，奚邈胸中的不爽就愈是加重。
今日不是上朝的日子，隋晟大概一整天都会待在御书房，以维持他勤劳善政的风评。
隋晟一身玄色蟒袍，龙身纹样，明黄里衬叠着明明暗暗的刺绣，料子都是用的上好的天织锦，旒冕下是一张白净的脸，少年的模样还未全然褪去，唇红齿白，左眼下垂着一颗朱红的泪痣。
像狐狸成精。
只是，御书房中的另一人却是出乎奚邈的意料。
·
奚邈离去后，不多时，姜沉便从榻上起了身。
方才奚邈与奚彻的话都被听去，素来平静的面容上缓缓流露出几分孤冷之意。
没有人会对想要出卖自己的人有好感，不管奚邈出于何等目的与北狄人勾结都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这个北狄人是慕舆野。
北狄当今的第一高手慕舆野。
也是……他的宿敌。
宿敌，宿敌，弱肉强食的地方中从不缺少这一种关系，宿敌之间本应是惺惺相惜，但在认识到慕舆野的不择手段之后，姜沉对这个词没有任何好感。
一块玉简凝成在掌中，姜沉唇角无声翕动，又捏碎了玉简。
不一会儿，一只毫不起眼的麻雀便落在了窗沿，脚上绑着一截纸条，来信之人显然回信时极为仓促，纸页上的字迹罕见地带了些不稳。
也是，任谁受到一个死了两年的人的消息，心里都不会平静吧。
纸条上写的是“有朋自远方来”。
思及这人固执板正的性子，姜沉不自觉微微一笑。
这将会是日后朝堂上的一大助力。
伤口处的痛楚，打断了姜沉的思绪。
轻压着眉峰，姜沉在桌案前坐下，在指间的芥子戒中一抹，取出少许伤药与纱布，才剥了外衫。
“得找个机会早些脱离奚邈才行。”
留在奚邈身边行事不够方便，再加上还有一些证据需要处理，自己的假身份早晚要被识破，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识破之前抽身。
灵兽的嗅觉灵敏，小金乌闻到了血香，踱步到他的脚边，蹭了蹭。
抽去束带，禁锢在腰身上的中衣微微垂下，松松垮垮地掩着一小片胸膛，透出小截缠伤的纱布，隐约血色渗出，姜沉侧过首，眸光落在小金乌头顶的羽毛。
渴望……他的血么？
姜沉垂手顺过光洁柔软的鸦羽，唇角勾着笑，却莫名有些落寞。
很多年前，无相寺的一个老秃驴曾对姜沉说他有佛缘，一身的药血可生死人肉白骨，若是肯舍弃修为，割肉啖鹰，以身饲虎，可成就无量功德。
一念仙佛，一念神魔，若是不愿舍弃修为，皈依佛门，那便只能成为祸害。
祸害遗千年。
小金乌昂头去拱他的手，对被抚摸的喜爱战胜了对血的**。
掌心的温度没有来的开始发烫，这种感觉对姜沉来说太陌生了，他唯恐被灼伤似的收回手。
拨开最后一层束缚，两道骇人的旧伤疤横亘在心口，颜色已经变得浅淡，几乎要与肤色融为一体。
在伤痕的左侧，陈着一道形状狰狞的新伤。
姜沉蘸了些许药膏，顺着缝合的痕迹涂抹上去，半晌又皱了皱眉。
缝的有点丑。
换好了药，姜沉草草披了外袍，又在伤口处叠了几层避水咒，将桌案上的纱布与沾了血的中衣纳入储物的法器，便向后山去了。
奚家以御兽闻名，故而后山连通着一处妖谷，圈养着不少灵兽，族中弟子成年后，都会与一种灵兽结契。
像是茶馆中出现的那只成年神兽三足金乌，便与奚邈结了契。
而在后山深处，有一处灵泉。
姜沉催动无面改变了样貌，原本十分惹人注目的面容变得平平无奇，索性不再隐藏修为，催动身法向后山深处赶去。
丹灵奚氏族人多是火灵根，姜沉伸手试了试水，灵泉的温度对于他来说略微有些偏高，但用来清洗身体还是足够了。
这里已经是十分靠近妖谷的地方，人迹罕至，奚氏族人很少会来这种地方。
细细的雷鸣忽然响起。
浸在水中，姜沉眼皮微掀，向雷鸣之处望去。
他的目力极好，很快便看到滚滚雷云之中，金白两色真气翻涌，卷起千层云浪。
感受着那道并不弱于自己的气息，姜沉略有讶然：“道一高手？”
真气的修行分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四个大境界，前三个大境界各有九重，到了炼虚合道却只有三层。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炼虚合道的第一层便是“道生一”。
当世的炼虚合道修者大多数都是道一境界，道二境界的稀少，达到道三这个终极门槛的……据姜沉所知，只有慕舆野的师父慕舆赤哲。
其实说“道三”是终极门槛并不准确，按照口诀，在“二生三”后还有一个更高的境界叫“三生万物”。
也就是所谓的长生。
人的寿命短暂，每提升一个境界都能延长些许寿数，也能够为生存提供筹码。
但收获往往也会伴随着危险，一旦突破失败，就没有多余的退路，尤其是到了炼虚合道这个境界。
非生即死。
大楚王朝中，姜沉所知的道一高手有两位。
护国剑神与钦天监少监。
洗沐完毕，姜沉拢了拢潮湿的发梢，一层一层地穿戴整齐后，再度望向渡劫之人。
金白两色真气与雷云僵持多时，渐渐落了下风，真气包裹中的人影一咬舌尖，喷出一口精血，但却无济于事，雷云吞噬了身体，将最后一抹生机抹去。
真惨。
姜沉木然抬眸，万顷天光洒下，却没有一缕抵达眼底，见那人身消道解，便不再看。
就在姜沉收拾好自己，打算在奚邈归来之前折回原处时，那道人影却飞快地朝着姜沉的方向落下。
“哗啦——”
灵泉中的水溅起，姜沉一拂袖，锋锐的真气已如刀锋般划开水流，分向两侧。
姜沉立在两道水流中间，宛若刀锋本身。
不知死活的道一高手仰面躺在灵泉里，雪白的发丝飘荡在水面。
……钦天监少监湛同光。
姜沉前世并未见过湛同光，却听说过湛同光的许多传说。
先天白发白瞳，天资卓绝，容颜近妖，因为擅长画符，被称作“妖道”。
湛同光似乎已经死透了，胸口不见起伏，雷劫造成的伤口也没有愈合的迹象。
姜沉微微俯身，拾起搭在一边的裘衣。
手腕却在此时被紧紧地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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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药血（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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