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门中最后一道裂缝徐徐关闭,云翳散去,山首沐在日光之中,深青的颜色微冷。
古旧的佛珠轻轻闪烁,九旒冕摇晃一下,隋晟眼底的神光溃退,过了半晌才又睁开了眼。
“朕……这是怎么了?”
失去意识前的种种骤然浮现在眼前,隋晟微微冷战,悚然喊:“湛少监!”
在皇帝身旁服侍的赵公公连忙迈着碎步搀住了那九五之尊,陪笑道:“陛下,湛少监身受重伤,此时还未醒。”
抓住了赵公公的小臂,隋晟神色稍安,许久才压下了心底的恐惧,咬牙切齿道:“广宣国师如今在何处?”
虽未知全貌,但济真却已从广宣的死状看出了三分倪端,闻言深深向隋晟施了佛礼;“罪僧广宣,已畏罪自尽。”
“畏罪自尽?”望着那老和尚,隋晟冷笑道:“好一个畏罪自尽、畏罪自尽……”
说完这句话,隋晟这才觉察出周遭气氛的诡异。
“怎么……这么多人都在……”隋晟怒极反笑,“是谁擅作主张?”
听出了隋晟话语间的怒意,赵公公连忙俯身跪倒在地,将头抵在石面上。
“小禅山上突生血雾,奴婢唯恐陛下遭遇不测,才病急乱投医,让几位……几位修为高深的大人前来护法。”
隋晟狐疑地扫过奚邈身上的伤势,道:“此话当真?”
帝王多疑,隋晟方才历过了一场惊心动魄,半点风声鹤唳都能引起他最深的疑虑,此刻看谁都觉得此人心怀叵测,欲图谋反。
隋晟挨个人审视过去,目光落到薛奉北身上时,才微有喜色。
“你…在这,那先生……”
薛奉北闻言身形微僵,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底的神情渐渐苍冷下去。
青厌君失去音讯已有多时,但隋晟见到他,第一反应不是询问姜沉是否也在此处,而是青厌君。
也就是说,隋晟自始至终都知道,青厌君应当是谁。
被那锋锐而冰寒的眸光一望,隋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又硬着头皮遏制住心底萌生的退意,止住了脚。
奚邈轻咳一声,凤目中满是讽刺。
“先生授陛下以礼义诗书、治国方略,予陛下以赤忱真心,陛下明知其身份,却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将徽王逆党的罪名加诸其身,简直是在……”
诛心。
数道目光俱是投了过来,隋晟面上血色尽失,语无伦次道:“朕绝无此意,朕只是想……”
隋晟避开了奚邈的眼,慌乱地在那一张张冷漠而鄙弃的面孔中寻找着熟悉的容颜。
无一似卿。
“先生呢……他在哪?”
带着哭腔的声音梗在了老太监的喉咙中。
“陛下,青厌君,他已经、已经——弃陛下而去了。”
麻木的神经轰然炸开,隋晟不觉一阵天旋地转,嗡嗡的耳鸣间杂着风声,灌入五脏六腑。
其音悲怆,其声凄楚。
隋晟颤声道:“先生,不是已经好了么?是谁!是谁杀了朕的先生?”
牙根几乎要被咬裂,心底却有一个声音疯狂对他呐喊道——
是你,若不是你鬼迷心窍,也许青厌君便不会死,不必困身朝堂一隅,殚精竭虑,遍体鳞伤。
俯身将匍匐在地的老太监拎起,隋晟歇斯底里道:“尸身……先生的尸身在何处?朕不信,先生一定又想假死来骗朕,一定是!”
赵公公被掐着脖子,面庞憋得青紫。
“陛下……请息怒,莫要忘了,当年您是亲口允了青厌君……”
功成身退,隐于市朝。
指节猝然松开,赵公公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冕珠散落一地,隋晟失魂落魄地走下那石阶,逆着吹面而来的山风。
“是我。”
亲手放走了他,又恶劣地将真心玩弄于股掌之间,沾沾自喜,自鸣得意。
看,纵然你是帝师,是尊长,万人景仰,风光无限,可剥去了这一层身份,你什么也不是。
逆血夺口而出,众目睽睽之下,那身着龙袍的身影已颓然倒了下去。
“陛下!”
一片嘈杂的呼唤声中,逐渐清晰的脚步声,自三千石阶下传来。
素色的僧履映入眼帘,雪白的衣角为殷色浸透,艳艳妖异。
僧人冰雕雪砌般的眉目不带丝毫的烟火之气,不到须臾时候,便已踏上最后一阶。
怀中的人似是已陷入了昏睡,一手虚搭在腰侧,另一只手则软软地垂落,腕间的佛珠匿在淡青的广袖下,若隐若现。
济真眼皮掀起又低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广衍缓缓抬眼,墨灰的双眸一片平静,惟有落在姜沉身上时才有了斯须松动。
“小禅山上可有休养之地?”
……
瑞金兽首中焚着炭火,静室中布置地极为舒适,窗棂门扇紧掩,将寒气隔挡在一室之外。
清苦的药馨弥散开来,柔软的丝帛细密地将伤处裹缠而起,姜沉歪着头睡在枕上,苍白的面容笼着一层病态的嫣红。
往日里匀称修长的身形清减得厉害,即便是覆着被褥也能摸得着皮肉底下的骨头。
广衍轻轻将姜沉的手敛回被褥,指尖在掌心中捂了好久依旧隐隐发凉。
汤药不及下咽,便悉数顺着唇角溢了出来,愈发浓郁的血色缓缓渗出。
广衍以指轻轻拭去了姜沉唇畔的血,抬手散下床幔,阻绝了透进来的明光。
姜沉经脉中流淌的真气源自苏虹,走火入魔所滋生的业障与杀孽就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都可能落下去。
真气一旦失控,以姜沉此时的状态,绝无活命的可能。
掌心大梵经熨帖的真气温养过脆弱的心脉,广衍微微蹙眉,觉察出其中的异样。
姜沉的心脉曾经在惊云剑仙手底下断过一次,纵使后来重新接续上,与常人相较仍是短去一块,尤其是那心口毫无骨骼庇护之处,尤为单薄孱弱。
大抵是不怎么好受,姜沉轻轻缩了缩身子,下意识避开广衍的手掌,整个人向床榻内侧微蜷。
广衍敛回手,依稀记起了学宫中,姜沉在昏睡时似乎也会有意无意地回护住心口。
因为切身领受过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所以才格外地戒备与敏感。
布帕浸过温水,擦拭过灼烫的肌肤,做完了这一切,广衍才起身徐徐敞开了门。
薛奉北等人苦苦守候在门外,听见那细微的吱呀声,纷纷望了过来。
广衍淡淡扫过门前候着的人,垂眸掩过瞳仁深处的冷意。
曾经这些人有多期盼姜沉死,此刻便有多希望姜沉活下来。
僧袍下的手掌微微颤抖。
对此时的姜沉来说,活着才更像是一种残忍。
识海忽而中响起了一道懒懒的声音。
“做佛子有什么好,”那声音轻笑道。
“不如破了那六戒,把人带回忉利天去,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受难。”
威严的梵经声压下了心底带着蛊惑的话语,广衍轻轻向众人摇首。
“贫僧道行浅薄,只能护住姜庄主三天。”
“三天过后,真气反噬,心脉寸断,唯有一死。”
心脉寸断,唯有一死。
正当此时,一道生硬的话语带着几丝暴躁传来。
“让开,都让开!”
严暮生伸手拨开了一众候着的人,风风火火地临至静室的门前。
一角染血的僧袍拦住了他。
先前段广寒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擒住了严暮生作为威胁姜沉的筹码,此时段广寒不见了踪迹,被封在马车底下的人也被放了出来。
严暮生与那僧人平视一眼,冷冷道:“让开,我是郎中,我能救阿沉。”
“不用你们在这惺惺作态。”
广衍抬眸道:“那严施主,可否知晓庄主心脉上的短缺是如何来的?”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落在耳中,严暮生身形微僵,望向僧人仿若看破了一切的通透眼眸。
“贫僧知晓严施主与庄主情意匪浅,”广衍淡声道,“倘若姜庄主心脉上的伤有治好的办法,严施主不会坐视不理。”
严暮生哑声道:“有话便直说,何必弯弯绕绕,打那些机锋?”
闻言,广衍双手合十,温声道:“若施主没有十足的把握替姜庄主续好心脉,贫僧不会让施主踏入静室一步。”
严暮生一轩眉峰,手掌骨节劈啪作响。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雍容的女声悄然响起。
“严郎中,广衍禅师,都住手吧。”
来人一袭玄凤宫衣,面容华贵。
元懿长公主。
隋知宜仰起头,看清广衍的容貌时却是微微凝目。
老太妃与这传闻中的佛子一直都是书信往来,而佛子前来求取信物之时她又未在场,故而从未见过广衍的真面目。
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隋知宜向静室中望了一眼。
“太妃娘娘在临行时,告诉了本宫一件事情。”
隋知宜顿了顿,续道:“当年周常……周云侯与发妻在分离之时,曾将一枚名为‘罗生’的药丹藏于玉中,交予了发妻。”
“此物出自药王谷,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隋知宜娓娓道,“后来,这块玉阴差阳错地落在奚衡手中,竟是完好无缺地保存了下来”
“倘若能从奚家那边寻来这枚罗生丹,兴许能够救青厌君一命。”
罗生丹:对不起,我没了(狗头)
快甜了,快甜了。其实修罗场已经暗中打起来了=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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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罪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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