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二年,仲冬
好几日,整个京城都铺上了层银白,南离位于江南,四季柔和,这样雪落满城的景,倒十年未曾见过。
彼时,安宁王府一片喜庆盎然,房檐长廊都挂上锦缎红绸,门面张灯结彩。
一顶流苏喜轿停在王府偏门。
金线喜绣的轿帏挽起,轿厢里的,并非娇羞新妇,是位俊俏公子。
公子生得清润勾人,面色没什么气血,整个人软绵绵靠在软垫上,凤眸微阖。
“洛公子。”御前伺候的大太监德全公公笑眯着眸上前“得罪了,咱家也是领得皇上的令,还望公子担待些。”
洛怀瑾勉强聚起精神,轻轻扯唇“公公说笑了。”
德全面上附笑,转过身朝小太监们厉声道“动作都麻利些,风吹得冷冽,若让洛公子染了寒遭罪,你们担待不起。”
小太监些应是,苟着腰上前搜罗轿厢里的衣袍行李。
洛怀瑾闭上眸缓息,由他们窸窸窣窣动作。
宫里哪位还是戒备他的。
自和安宁王这纸婚约落下印,就处处谨慎入微,婚期前半个月就令禁卫军围了他居的长府,时时刻刻盯着他。
现下半只脚都踏进王府,还派眼前人来搜罗一番。
小太监些动作利索,不消片刻便检查妥帖,躬身回话“德全公公,未有异样,只得几个药瓶子。”
德全扫过瓶罐,并不作应,敬笑着侧开身“公子入府吧。”
洛怀瑾凤眸微睁,清明的落在这位御前太监“有劳公公了。”
待人入了府,德全才敛起神色眸色精锐,朝余下小太监道“王府里,好生照看王妃,记得在王爷面前管好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刻脑子里,若让王爷不舒心,后果都晓得。”
小太监们应是。
王府东苑门口,总管太监安生一早领着丫鬟等候了。
洛怀瑾病恹恹的被人搀着,安生瞧着直皱眉“今儿好歹是大喜的日子,怎么....”
这样一幅死样子?
若是王爷见了又得不顺心闹腾。
先前就听闻芜国质子整日汤药不离。
也不晓得哪儿来的狐媚手段,勾得小王爷着了道似的,非要立人为正妃。
小太监只垂首沉默。
安生摆摆手,吩咐丫鬟们伺候洛怀瑾进卧房。
洛怀瑾昏沉乏力得厉害,颠簸大半日,滴水未进,这幅身子骨太弱,有些遭受不住。
小丫鬟捧着喜服要给洛怀瑾更衣,手刚碰上人衣带,就被拦下。
洛怀瑾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朝人笑了笑“姑娘不用,我自己来罢。”
小丫鬟被笑恍惚了下,回过神惶恐福身“是。”
洛怀瑾扫过屋随侍的丫鬟,淡淡出声“我是男子,你们在里间伺候不便,都出去候着吧。”
丫鬟们屈膝盈声“是。”退出了里间。
洛怀瑾静静缓息,刚好欣赏欣赏他的新房。
布置得很是喜庆,入目红绸锦缎,楠木桌案上摆着两盏雕花龙凤烛台,烛火摇曳。
喜袍也是用得是上好的锦缎,绣工华美精致,流光溢彩,是正妃的礼。
洛怀瑾眼底划过讽刺。
皇帝对这个小儿子的偏宠,确实没话说,就算是做做样子哄骗,也是用上心的。
“你们外面守着干什么?”外间响起一阵呵斥。
安生应付完宫里的太监,刚进院子,就看小丫头们守在外面,心下一颤。
“王妃伺候好了?你们就偷闲。”
“若是怠慢了,王爷怪罪下来,你们担待?”
丫鬟们跪了一地,惶恐求饶。
洛怀瑾绕过屏风出来,就是这一幕。
安生瞧见洛怀瑾,止了训话,垂首恭敬道“王妃。”
这声王妃刺耳得很。
洛怀瑾压下眼底翻涌“我在长府独身一人习惯了,所以唤她们在外间候着的。”
安生好声应下是,面色却难作“公子得尽早适应,她们若是照顾不周,上面怪罪下来,不好说的。”
这一地的丫鬟都是生面孔,个个水灵秀气,盈盈一握的腰肢,是皇帝在这次大婚里,新赏下来的。
说好听了是服侍他的,其实就是皇帝的眼线,来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顺带啊,教教他小儿子通人事。
可惜了,皇帝的一番好意,怕是要落空了。
洛怀瑾散漫扫过一圈,温声应道“知晓了。”
窗外天色渐暗,风雪也欲发肆意,室内却分外温暖,地龙烧得足,洛怀瑾换上了喜袍,靠着软榻昏昏欲睡。
门被“砰--”得豁开。
洛怀瑾惊醒,眼里还泛着迷蒙,怀里就撞进个喜红团子。
“我回来了。”小王爷仰着脸,小鹿似的眼睛眨了眨,又皱着眉埋进洛怀瑾的袖袍里,声音闷闷的“我好累喔!”
洛怀瑾意识清明,习惯性的抬手抚了抚怀里团子的青丝“王爷今日的字又被夫子罚了?”
顾未然蹭得抬起脑袋,表情凶狠抬手故作要捂人嘴“不许说。”
因为字没写好,被夫子罚着写了一天,他简直太丢人了!
但想想笑话他的人是阿瑾,又安心把脑袋埋回去“夫子知晓我今日大婚,说只要我写好一篇就让我回来的,结果....耽误了一天”
洛怀瑾只是静静听,抚着青丝不作声,一下一下轻柔。
这个亲昵他们做过无数次,每每小王爷受了委屈,生了闷气,还是没事想撒娇,都喜欢这样半赖在怀里蹭袖袍。
洛怀瑾抬手抚他的青丝,心里多大的不舒服都可以过去。
小王爷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长叹“我真的太笨了。”
洛怀瑾抚青丝的手一顿,随后温声安慰“不干然然的事,是夫子故意的,然然很聪明。”
小王爷哼唧两声,只作阿瑾在宽慰他。
实则不然,洛怀瑾说得是事实。
今日,无论怎样都会寻个由头,让顾未然在宫里消磨一天的。
这场所谓的大婚,不过是一场戏罢了,怎么会真的拜堂宴请。
南离朝繁荣强盛,受八国朝拜,王爷自然也是天潢贵胄。
立个战败国质子为妃,简直荒唐,供人贻笑。
若是其他皇子王爷如此不知分寸,早就被罚进宗堂反省,偏偏是安宁王顾未然,偏是他求的。
小王爷喜欢这样的亲昵,像个小动物似的呼噜呼噜,良久才闷闷道。“阿瑾,你等我很久了吧。”
“父皇说,眼下墨城百姓受灾,婚事要从简,我也没见过别的王爷大婚,真的是这样的么?”
“还有母妃,今日她只是瞧着我哭,我不是大婚么?她为什么不开心啊?”
“嗯,或许是丽妃娘娘太开心了。”洛怀瑾垂下眸,担心他在榻前把腿脚压麻了,扶着人起来“礼数是这样的,喜服好看么?”
洛怀瑾不愿让他多想,有意挑开话题“今日有.....手怎么这么冷?”
刚隔着衣物不觉意,把人抚起来才发觉小王爷的手冰沁的很。
洛怀瑾沉下眸子“做什么去了?丫鬟们没备手炉?”
说着将小王爷的手暖在掌心,不过他常年病弱,体温高不到哪儿去,便要起身去唤人。
小王爷拽了下他的宽大衣袖,摇了摇头,又痴痴的笑“好看,今日的阿瑾格外好看!”
这是在回答刚才他的话呢。
洛怀瑾很少穿得这般艳丽,整个人别样的鲜活,衬得俊美如画。
他好开心,心脏涨得满满的。
冷?
不觉得啊!
洛怀瑾顺着力道坐回榻上,只得无奈点了点人鼻子“你做什么去了?”
小王爷眨了眨眼“秘密。”
怕洛怀瑾追问,小王爷指了指桌案上的玉壶酒盏“我们是不是要喝那个?”
“我看书里写的,洞房花烛,合卺之欢,然后....”小王爷自己把自己给说害羞了,不好意思瞧洛怀瑾。
纯粹又直白的话,让洛怀瑾心里发烫,禁不住逗他“哪里看的话本子学的,不怕夫子训话?”
小王爷摇头,磕磕绊绊的解释“我应该知道的!没看...话本子。”
话本子是夫子严厉禁止看的闲书,如果被发现偷看是会被挨手心的。
夫子的戒尺打手心很疼的!
越解释洛怀瑾眼里笑意欲浓,小王爷大不自然,色厉内茬“喝酒!”
喝过酒他们就是真的夫夫了,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酒水清冽,滑过喉咙撩起灼热,身体都在发暖。
洛怀瑾放下酒盏,小王爷正含笑他,澄澈的眸子映着烛火,灼人得很。
"阿瑾,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洛怀瑾温柔弯唇“会的。”
小王爷沾酒就停不下了,或许是真的高兴,根本睡不着,洛怀瑾陪着闹腾到半夜,才将人哄睡。
洛怀瑾坐在榻边,仔细给小王爷掩好被子,几缕发丝被汗打湿,紧贴在侧颊,或许做了什么美梦,唇角弯弯的,手还拽着洛怀瑾的一角衣袍。
跟个小孩子似的,粉嫩的唇瓣伴着梦呓动了动,睡得深沉。
洛怀瑾点了点人眉头,轻叹“小呆瓜。”
随后放轻动作脱下衣袍放在榻边,吹熄烛火出了房间。
卧房外的长檐下,安生打着大灯笼和几个丫头候着。
“哎呦,王妃!”
安生瞧见洛怀瑾就那么单薄的出来,赶紧让旁侧侍女递上大氅“夜晚寒气重,王妃多在意身子。”
这份关心里也不知几分真假。
洛怀瑾敷衍应下“安总管,已经不早了,带我去休息吧。”
安生称是。
洛怀瑾的卧房也在东苑,和小王爷的卧房面对面。
怕小王爷半夜寻人,特别安排的。
安生吩咐丫鬟们亮烛火,洛怀瑾坐在软榻上,正要斟茶,却发现安生立在面前一副欲言又止,提壶的手一顿“安总管怎么了?”
安生在腰间摸索出几个药瓶子,一一立在桌案上“这是王妃的东西。”
正是白日里,被德全公公收走的药瓶子。
洛怀瑾还以为拿不回来了,都是些滋补丹药,不算多珍贵。
“劳烦公公费心了。”
安生笑着垂首“都是不打紧的小事,皇上知道此次婚约,是小王爷胡闹了些,让王妃委屈了,不过小王爷就是小孩子心性,过不了多少日,也就不在意了,还请王妃宽心,山河之约,南离朝定会守信的。”
洛怀瑾一笑“怀瑾自然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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