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山河之约，是当年芜国和南离谈和立下的誓约。
其中就有让芜国皇室幼子前往南离为质二十载，算算时间，余下不过一载了。
可这档口偏偏被安宁王闹这一出，洛怀瑾荒唐成了安宁王王妃。
这也是皇帝这么戒备洛怀瑾的原因，担忧洛怀瑾心觉屈辱，生些蠢心思。
不过皇帝多虑了，这王妃的位置，面上是安宁王一意孤行求来的，实际上也确实，但洛怀瑾是乐意的，还正巧合他的心意。
他在南离生活十九载，就这么平平淡淡走了，多可惜。
“王妃.....王妃....”
洛怀瑾微微睁眼，天色还是昏暗的，又阖上眼不应声。
"王妃。"屏风外的小丫鬟的声音略微急切“王妃，小王爷醒了，看不着你，正在闹。”
依稀间也有些吵闹声。
洛怀瑾清醒了，抬手揉了揉眉心“稍等等，我起了。”
洛怀瑾披了件外袍，跟着侍女去小王爷的卧房，脚刚踏进门，就摔过来个玉杯盏。
顺着看过去，榻上被褥里的小王爷着雪白里衣，墨发凌乱，小鹿眼瞪得圆圆的，眼眶一片绯红。
小王爷还僵着扔杯子的动作，看见洛怀瑾放下手瘪嘴，侧过头不看他。
洛怀瑾俯身捡起脚下的杯子，交给随侍的丫鬟，坐在床榻边，面朝着小王爷“怎么的了？”
屋子里茶盏玉器摔了一地，大清早的动气。
“你骗我！”小王爷闷声闷气，强忍着哽咽。
夫子说，男子汉大丈夫，是不可以随便流泪的。
洛怀瑾心头无奈，欲要软声哄他，却注意到一屋子丫鬟还杵着。
都没点儿眼力见的。
洛怀瑾只得先吩咐丫鬟“都先出去罢，早膳备些清淡的。”
闻言，丫鬟只低垂了眸子，并不动作。
洛怀瑾渐渐不耐。
他竟连个丫鬟都使唤不动？多大的架子？
见丫鬟半晌不动作，小王爷瞪她们“都聋了么？”
声厉却不慑人，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丫鬟们屈膝称是，紧随去门外候着了。
屋子里没了外人，两个人独处，举止也更随意些。
洛怀瑾掩去眼底戾色，动作轻柔的拨了拨小王爷的发丝“怎么的了？然然怎么生气了？”
“你哄我！”小王爷眼神瞪他，水洗过的眸子凝着人，满腹委屈“你说的陪我！我一睁开眼，就不在了。”
“没哄你，我不是在么？”洛怀瑾哭笑不得，欲碰碰小王爷哭红的眼睛，却被一爪子挥开。
“啪—”得一声清脆。
小王爷呜咽落下泪“你和他们一样，都只哄我玩，说得话都不作数。”
这话让洛怀瑾心间密密麻麻的泛疼，跟针扎似的。
他更柔下声哄慰“不会的。”
都说小王爷孩子心性，不谙世事，但是其实心里敏感得很，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懂，只是少有人愿意仔细听
小王爷抽抽噎噎的看他“真的么？”
洛怀瑾给人披上单衣，眸色认真看着他“阿瑾永远不会骗然然的。”
小王爷很好哄，只要你愿意说，他就会相信。
“对不起。”小王爷止了呜咽，握下洛怀瑾的手，红着眼小心给人吹了吹。“我....好像....一直都....很不懂事。”
洛怀瑾垂眸静静陪他。
现下天色早，小王爷又发一通脾气，洛怀瑾温声哄他睡下，待人睡熟了，才拢好衣袍去外间。
候在外间的安生看见洛怀瑾出来“王妃.......”
“王爷睡下了”洛怀瑾放下珠帘，朝丫鬟低声道“你们进出都小心些。”
丫鬟盈声应了。
洛怀瑾没出去，坐在小几旁的软榻上“安总管，你今日空闲了，就安排人把我的东西收拾来这儿吧，日后我就宿在王爷的房间。”
安生一怔，踌躇“这...”
洛怀瑾掀开眼“安总管，我和王爷自幼相伴，怎样说都是有情分的，不必如此紧张，有些分寸，怀瑾还是懂得。”
这话让安生哑然。
洛怀瑾和小王爷的情分，渊源还得好早好早讲起。
那时洛怀瑾刚到南离朝为质，南离皇帝仁厚，不多为难，赐居长府，还安排去书院就学，但日子还是不太好过。
芜国信奉神女，擅长医学药术，但在南离朝却认为是些巫蛊术法，是不详的，所以芜国来的小质子，宫女太监都避而远之，而同龄的世家子些偏爱刁难。
唯独小顾未然是不一样的，在所有人的笑话捉弄里，小顾未然牵过他的手，带他离得远远的，给他□□致糕点。
那是洛怀瑾在南离朝得到的第一份暖。
顾未然生母来自民间，深得陛下恩宠，破格封为丽妃，顾未然虽不是嫡子，但在宫中，位份也是轻视不得的。
洛怀瑾在芜国也是夹缝里偷生的，他最是明白，想要在南离好好活下去，就要靠着人，所以他就瞧中了顾未然。
温柔纯粹爱耍小性子的小皇子，很是好哄。
难办得是，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太多了，顾未然身边围着莺莺燕燕，洛怀瑾无足轻重，今日见一面，隔日就会忘。
但在顾未然4岁那年，也是洛怀瑾在南离为质的第5年，出了意外。
小顾未然生了场高热，昏睡好几日，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急得丽妃在佛前日夜诵经为祈福，或许真的显灵，小顾未然清醒了，就是木讷了些，最开始并不在意，以为是吃了惊，直到年岁渐长，才发觉.....
不过已经迟了，怎么挽回也没办法了。
皇帝大怒，彻查了那件事，后宫牵扯渊源多，最后什么都没查到。
或是因着补偿，皇帝对这位小皇子更偏爱了些。
但混在皇城里的，都是些拎得清的人精，小皇子这辈子啊，也只得些荣宠,至于这份荣宠有多久，就看哪位活多久了。
聪明灵秀的小皇子也成了个讨人嫌，他渴望陪伴认可，得到却尽是敷衍。
洛怀瑾就在这个时候乘虚而入，耐下心陪小皇子，不知不觉就相伴了十几载。
说他无耻卑劣也好，说他小人之心也罢。
他又没做错，只是想在这吃人的地方活得舒坦些罢了。
话都点明如此，安生面上陪衬着笑“王妃能想通是好的。”
说完便要退下去张罗，洛怀瑾又叫住他“安总管。”
安生止了脚“怎么的？王妃？”
“王爷身边换几个听话的丫鬟来，免得我使唤不动。”洛怀瑾没看他，慢悠悠的给自己斟茶，声音也是极缓的，偏生却让人生凉。
一旁候着的几个丫鬟面色瞬间惨白，慌乱跪地。
安生不明所以，瞧着水灵丫头些，心有些不忍“这些是皇上....”
"换一批便是，又不缺这些个。"洛怀瑾微微弯唇，似笑非笑道“日后我不知道还要在安宁王府叨扰多久，总得让自己舒心吧。”
“是。”安生被瞧得后背冒汗，只得应是。
这病秧子看着是笑，却总让人觉着背脊发凉的。
说完琐碎，时辰还早，洛怀瑾起身进里间，陪着他的小王爷继续睡。
洛怀瑾是被天色扰醒的，旁边的小王爷还在酣睡，蜷成一团紧紧贴在他的手臂边。
闹腾了两轮，是把精力耗尽了。
天色已经分明了，今日都有安排，是不能纵容睡了。
洛怀瑾撑着上半身瞧他，不禁弯唇。
小王爷肤色白皙娇嫩，还带着点儿婴儿肥，模样稚嫩，可惜眼睛红肿着。
偏为这么小一件事，哭一场，多不值。
洛怀瑾抬手碰了碰，睡得昏沉的人感受到酥痒，皱皱眉更往被褥里蹭。
洛怀瑾哭笑不得，软声唤他“该起了。”
小王爷迷蒙着眼，看见是洛怀瑾，眼睛一弯“阿瑾。”
“嗯。起来吃早膳。”
小王爷听话点头，借着力道坐起来，刚要传人进来伺候更衣，洛怀瑾点了点他的唇“然然不用唤人，我来帮你。”
小王爷怔怔点头，应好。
睡得迷糊，里衣被拉扯开，露出细腻肌肤，洛怀瑾眸色如常，替小王爷拢好，露出的膝盖，小点的淤青格外显眼。
这是前些时日留下的，小王爷为了求娶洛怀瑾为妃，在殿前跪了足足两日，已经过了很长时日了，只因小王爷皮肤娇嫩，现在还没完全消。
小王爷这些年岁里，还是第一回吃这个苦。
虽是洛怀瑾意料中的一环，但直生生面对着因为他留下的痕，还是有些晦暗难言。
“阿瑾。”
小王爷搭上洛怀瑾的手“不伤心。”
眸色异常认真“只是跪两日，就可以和阿瑾永远在一起，值当的。”
洛怀瑾弯唇“嗯。”
谁说小王爷蠢笨的，明明可爱的紧。
用过早膳，洛怀瑾就带着小王爷进宫去了，不是依着王爷成婚礼数去朝见。
而是他在御药院有个闲职，每日都要去装模做样点卯，顺带送小王爷去书院。
小王爷每日唯一愁闷的便是去书院，小脸皱成一团“阿瑾，我可不可以不去啊!我们刚成婚，不能分开的。”
洛怀瑾被他孩子气的话惹得发笑，曲指蹭了蹭他的鼻头“乱想，好好听夫子的话。”
小王爷捂着脸，也跟着傻笑。
昨日雪落了一宿，积了三寸，踩着吱呀响，洛怀瑾撑着伞，微微倾向小王爷，风雪沾湿了肩角，恍若未觉。
“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小王爷乖乖听话，跟着小太监一步三回头的进了书院。
直到风雪盖浅了小王爷的脚印，洛怀瑾才抬脚去御药房。
这也是皇帝的苦心，让小王爷多学些吧，盼着日后能多一份自保。
“你可知，昨日墨城损了多少房屋？”
“马上就年末了，遭罪的百姓可难过了。”
“这雪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一日比一日大，莫说墨城了，京城多少百姓都熬不住了。”
洛怀瑾刚进御药院，就听见闲下的两位御医在嘀嘀咕咕。
议论得是眼下墨城的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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