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御医。”
“温御医。”
洛怀瑾抖下外袍碎雪,笑着和他们招呼“今日来得早啊。”
早?
都巳时了,那可真是太早了。
两位御医面面相视,心下腹诽。
洛怀瑾只当没看见两位御医面上的尬色,颇为自觉的坐在他们中间'你们方才谈论的什么?”
御药房里的药炉常年燃着,用的是上好的银丝炭,即使窗外天寒地冻,屋子里也是暖和的。
周御医不自在的挪了挪"说得是眼下墨城的灾,洛公子可听闻?"
温御医也往另侧挪了挪“陛下最近忧虑得很。”
洛怀瑾蹙眉,叹了口气“确实难办。”
因着风俗信仰不同,南离朝对芜国偏见深,自然对洛怀瑾也不待见,当初陛下将人塞进御药房,好几位花白的老御医颇有微词。
结果陛下给人告老还乡了。
御药房比太医院工作轻松太多,除去轮值的御医,余下的就捡捡药材,看看炉子。
年盛的御医告老还乡还不值当,洛怀瑾也是能容忍下的。
“害。”温御医跟着叹息“现下国库不充盈,百姓是要吃些苦的。”
“听闻第一批赈物已经送过去了?”
洛怀瑾摆摆手,一副深思模样“墨城天高水远的,加上大雪封路,能送到百姓手里?难的。”
当然内里还有其他腌臜,朝堂上那些老臣子,谁不想趁着分得点儿?
只是不便明说罢了。
两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对着叹息,可怜众生。
洛怀瑾往前探了探,查看药炉的火候,跳跃的火舌,映着他昳丽面孔。
药炉里熬煮得是皇上每日的滋补汤药,药方子是个云游神医给的,都是些珍贵药材,寻处天南地北。
也不知道用得什么法子,大雪封山封路的,熬煮所需药材每日还是会准时送到御药房。
皇帝正值盛年,用不上过多滋养,只是生了贪念,想求些别的东西,所以才每日坚持用这汤药。
洛怀瑾瞧着咕咚咕咚冒泡的炉子,突然道“你们说,若是御药房停一天的供给,能让多少百姓讨口饭吃?”
周太医鼓着眼,陡然凌厉“洛公子慎言!”
“事关龙体,不是我等可以议论的,皇帝操劳江山,心忧百姓,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温太医也跟着附和,眼里满是对洛怀瑾方才言论的不赞同。
“怀瑾晓得的。”洛怀瑾故作惊觉言论有错,羞愧垂下头“只是听闻郊外又塌了不少房屋有感而发罢了。”
三个人围着炉火,适时沉默。
一道清朗声音落过来“洛公子忧心这些做甚?”
是太医院新提拔上来的御医,白衡。
白衡还穿着朝服,看样子应该是刚值完班,回御药房交接的。“洛公子身份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是王妃,依着安宁王,好赖都会有口饭。”
昨日安宁王的大婚,虽然没有张扬出去,但着宫内宫外的朝臣多少都知道些。
实在太儿戏了,都默不作声提着一茬。
也怕提着一茬惹得陛下不开心。
周御医干笑两声“我去外面看看今日送来的甘草。”
温太医也摸索起身“我也该去值班了。”
洛怀瑾倒很是淡然“最近天寒,白御医值夜班也是辛苦。”
白衡嗤了声,兀自进来旁间。
御药房是个轻松差事,但不是那么好谋职的,需得是医术高明,经太医院重重选拔上来,而洛怀瑾随随便便就进来,也不从御药房的安排,整日往药炉子边儿上一靠,昏昏欲睡便消磨一日,临近月末几天,才精神些,嘀嘀咕咕的炼几颗药丸。
活生来占名头混日子的,白衡最是瞧不起这样的人。
洛怀瑾当然清楚白衡想得什么,只要不来招惹他,何必放心上。
临近午时,洛怀瑾想着去书院看看小王爷习字如何了,顺便蹭饭,反正现下他们走得近,也不用顾及礼数。
未曾想,倒被位稀客绊住了脚。
来人一袭明黄锦衣华贵,剑眉星目,消瘦如竹,是当今南离朝太子殿下顾铭晟。
这任南离朝皇帝暄明帝膝下只有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嫡长子便是太子顾铭晟,丽妃所出的安宁王顾未然,是最小的幼子,也是最早封王的,还有个贵人所出的二皇子顾逸阳,前些日子受罚去了道观静思,两位公主年岁到了,都已经建府出宫了。
在南离历朝中,算是子嗣单薄的。
“太子殿下!”
御药房未料想太子殿下会亲临,慌乱聚一众匐地行礼。
洛怀瑾跟着装模做样的混在其中,心里不耐。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耽误他用午膳。
他打小就不喜欢这个太子殿下,少时领着世家子针对玩弄自己,最是恶劣,后来长大,知道动不得自己,就喜欢做些越界的举止。
这个太子早就在洛怀瑾心里死了千八百回了。
端庄的太子殿下笑呵着让大家起身,视线却落向别处。
周御医上前垂首问道“太子殿下,可是有.....”
洛怀瑾在人群的末尾不甚打眼,低头摆弄着今日的佩戴的玉穗子,系得松松夸夸的,是小王爷硬要替他弄的,不雅观,但甚是可爱。
“怀瑾。”
洛怀瑾被这声轻唤激得一颤,抬眸便对了上太子殿下的含情脉脉。
洛怀瑾:.......
御药房内院,分类安置成药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的药香浓郁,闻久了有些让人头昏。
顾铭晟屏退了随侍的太监,房间里只剩两人。
“父皇此举属实是缺乏考量.....”
太子坐在上位眉目紧锁,严词厉声,说道愤恨处抬手锤在案几上“简直荒唐!”
洛怀瑾站着他旁侧,听得漫不经心。
顾铭晟说得口干,抿了口暖茶,看着长身玉立的洛怀瑾,不免叹息“怀瑾,你这般人物,委身于老三,着实是受辱了。”
洛怀瑾眼里暗涌,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行了一礼“太子言重了,安宁王很是厚待,怀瑾知足了。”
顾铭晟不屑嗤笑“他能给你什么厚待?他能懂什么?”
杯盏重重搁在案几上,眼里的嫌恶不加以掩饰“原本我是想打算.....”
"殿下。"洛怀瑾冷下脸,打断他“不可妄言!”
顾铭晟止了话头,定定看他,笑罢“也是,怀瑾最是懂礼数的,不说就是,不说就是。”
同这位太子殿下在一个屋子,洛怀瑾觉得呼吸发闷“时辰不早了,殿下还不回东宫么?”
顾铭晟看他“怀瑾在赶我?”
洛怀瑾低下眼“不敢。”
顾铭晟享受他这般顺从,起身靠近人,伸出指尖试探,在碰到洛怀瑾的发丝前一刻,被轻轻避开了,手僵悬在半空。
他也不恼,反而笑得柔和“怀瑾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托人来东宫,都是年少情分,我定会帮扶你的。”
顾铭晟这人面上一派温润如玉,端得是君子之风,其实是个不折不扣装的小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和他的父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洛怀瑾心里恶寒,掩在袖下的手紧了紧,强忍下给他一手刀的冲动,应下是。
“你们在干什么!”突兀的声音里愤怒意味很明显
小王爷单手拉着珠帘,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们怎么可以靠这么近。”
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瑟瑟发抖。
小王爷说要进来找人,没人敢拦着。
说着走进两人之间,挤开了顾铭晟,把洛怀瑾护得紧紧的“皇兄,怀瑾现在,是我的王妃!你不可以,靠近!”
他以前就一直觉得皇兄很喜欢贴阿瑾,以前可以,因为阿瑾是所有人的,但是现在不可以,因为阿瑾是他一个人的。
顾未晟捻了捻指尖,负在身后,撕破那层伪装的柔和“然然,你不懂事。”
“然然没有!”
他看见皇兄靠近阿瑾的,他很不舒服!
“洛怀瑾是御药房的御医,我找他商谈要事,最近天寒,我忧心父皇母后的身体过来询问一二。”顾铭晟朝人摇摇头,眼里满是失望“你贸然打扰不知礼数是其一,看见兄长不行礼节问候,倒先责备是其二,夫子便是这样教你的么?”
俨然一副忧心调皮弟弟的兄长姿态。
小王爷懵懂了,偏头看洛怀瑾求证“真的么?”
洛怀瑾敛眸并不做声。
顾铭晟眼底又带上那抹温和,仿佛在说,你看,是吧。
小王爷泄了气,软下态度老老实实行了个礼“皇兄,是然然冒昧了。”
在顾未然看不见的视角里,顾铭晟得意的挑眉。
洛怀瑾指骨捏得泛白,眸里蕴着风雨。
现在还不行,还动不得这位太子。
迟早有一日。
被弟弟行为气得结郁的太子殿下拂袖而去,御药房一众人匍地行礼送别。
小王爷呆呆愣愣的站在门口,微微张合着唇,望着太子殿下离开的背影。
洛怀瑾看得心尖涩。
“别看了。”洛怀瑾手心盖上小王爷的眼睛"王爷是来寻我的?"
掌心被睫毛挠了挠,小王爷轻轻嗯了声,声音软软的“找你吃午膳,有你喜欢的鱼。”
“走吧。”洛怀瑾垂下手握住小王爷,垂眸故意逗他“哭鼻子了?”
小王爷是男子汉,是不可以随便哭鼻子的。
也是不能随便说的!
小王爷狠狠摇头,紧紧回握住洛怀瑾的手“吃饭!”
午间的雪已经停了,用不着撑伞,小王爷裹着大氅,一下一下蹦着踩雪,落下深深的脚印,身姿很是轻盈。
人还没到书院,就先小脸通红了,望着慢慢跟着的洛怀瑾笑,眼睛弯弯的。
“慢点儿。”
“阿瑾快来!”
小王爷看起来一点儿没遭影响,没心没肺的,洛怀瑾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临近入了夜。
小王爷洗得香香软软的,揪着被角背对着他,意外安静。
洛怀瑾诧异,按照小王爷的性子,入睡前必要缠着自己闹一番的,这样安静肯定是有异。
“怎么了?”洛怀瑾伸手拨了拨小王爷的发丝。
背影冷漠并不作应。
洛怀瑾心下一紧,忙上前摸了摸小王爷的脸,果然一片濡湿。
“然然?”
“然然?”
“然然...没哭。”小王爷的哽咽把自己卖得干净。
洛怀瑾迟来的反应过来,白日那遭小王爷心里还没过去。
“然然,让我看看,别闷着。”洛怀瑾拨了拨小王爷的肩头,纹丝不动。
小傻子的脾气最是犟,轻易是哄不好的,又得闹腾到不知几更。
软声哄下来,小王爷还是闷头不做声,洛怀瑾只觉无力,甚至衡量起,若是一手刀劈晕小王爷的可能性。
长夜漫漫,他求个安稳觉。
“阿瑾。”小王爷极力控制着哭腔,声音颤颤的“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好?”
“父皇母后都夸皇兄,很好,母妃也夸皇兄,让我听话,可是,我已经很听话了,今日.....今日明明是皇兄不好,我都看到了,但是,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还说...我不懂礼节,不听夫子的话....”
小王爷泣不成声,字句衔接起来,都难理解。
洛怀瑾却懂了,他懂小王爷心里的委屈。
他想要得到重视,得到夸奖,他笨拙又努力的证明,却被人无情的不理睬。
洛怀瑾轻轻叹息,真的是败给傻子了,总是让他心抽一抽的疼。
他又伸手拢小王爷的肩膀,仍纹丝不动,还在犟脾气呢。
“要跟我生气么?”
微微发颤的肩膀一顿,小王爷乖乖的转过来,瘪着嘴看洛怀瑾“我...没。”
哭成小花猫了,泪水打湿睫毛,根根分明,玻璃似的眼珠怯怯的盯着人“不...和阿瑾....生气。”
洛怀瑾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安慰“然然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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