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药味在帐中弥漫,混杂着未散的血腥气,织成一张沉甸甸的网压在绥岁心头。
她猛地站起身,逃避似的开口:“知满姑娘,我出去一下。”
蹲得过久,导致她起身时眼前一片黑暗,脑中眩晕。
绥岁脚底踉跄了一下,甚至没有稳住身形就急促地掀开布帘,外面天色已然昏沉,先前温暖的夕阳仅剩最后一抹绝望的猩红的残晖。
冰冷的晚风吹过,依旧冲不散周身萦绕的血腥与药味。
她靠在枯木上,微微仰头,眼神逐渐聚焦,看着那点残红彻底被墨色吞没。
最后一点光线也被黑暗覆盖,绥岁伸出手,想接住一丝光。
身后的帐帘晃动,知满也走了出来。
“抱歉,绥姑娘,吓到你了吧?”她的声音带着疲惫。
绥岁沉默地摇着头。
只是她的伪善好像也突然被戳破了。
自从来到这里,她总在想只要能安稳摆烂就好,能活一辈子就好,能好好享受一下本来没享受到的生活就好。
能不多做就不多做,就算知道自己最终目标是为了保护这个小世界,但是她向来不会主动去做任务,给自己找许多借口,抱着或许会有任务因为蝴蝶效应而消失的侥幸心理。
然而拿了这样的穿书系统剧本,她总有种自己是救世主的感觉。
直到今天,直到刚刚,直到知满将那些阴暗面真真正正地摆在他面前。
她可耻地逃避了。
她怎么配算救世主呢,到底怎样才算救世主?
只是看顾好剧情中至关紧要的四人吗?
绥岁闭上了眼,睫毛投下晦涩的阴影。
知满那句话回荡在耳畔。
“我不知道我能救多少普通人,我只能尽力。”
这句话温柔地将一直以来包裹着她的,自我逃避的外壳融化。
知满叹了口气,走到绥岁身边,与她一同望着墨紫的夜空。
“有时候我也会想,这样坚持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知满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在问绥岁,又像是问自己,“看着挽留不住的生命流逝,看着苦难周而复始......”
“我们渊兔族的寿命真的好长,可以见证一代代繁荣与衰落,那又怎么样呢,我无法改变那些苦难的发生。”
“我的力量在世间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绥岁侧头看她,在浓重的夜色中,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轮廓和那双微动的兔耳。
“但每次想放弃的时候,总会有一点微光让我看见。”
知满也侧头与她对望,双眸在夜色中闪烁着细碎的光。
“比如小随那孩子,虽然别扭,但上次岩叔受伤,他会把自己攒起来的伤药放在岩叔门口。”知满抿着唇弯起一抹笑,“还有绥姑娘你啊,你会为她们的遭遇触动,那么将来,待你有能力时,你一定不会忘了她们。”
“你看,有一个人会反抗苦难,有一群人会反抗苦难,总有一天,苦难会渐渐消弭于世间。”
绥岁无措地摩挲着腰间的转灵佩,寻求一丝慰藉。
她不敢直视知满澄澈的双眸,她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她甚至想逃跑,毕竟她记得,被寄予厚望却无法挽救队友,亲人,百姓的绝望和无力。
要再次担负起这种责任,绥岁清楚自己的回避。
在记忆中消散的画面重组,从被刻意遗忘掩埋的角落里,不可忽视地再次出现在绥岁脑海。
焦黑的土地,残破的城市,故去的亲友。
以及漫无边际的灰烬,世间一切事物所燃烧的灰烬。
上一辈子啊......
已经是那么遥远的事情了,绥岁以为自己真的忘记了。
可源清秘境里的幻阵差点让她不想出来,她深爱着自己的故乡,消散的故乡,回不去的故乡......
哪怕那只是幻觉。
知满也没有要她回应什么,只是轻轻地扭回头。
“你看,”知满忽然抬手指向天空,“月亮出来了。”
这句话同时落在分处各地的五人耳朵里。
他们隔着不同的景象望向墨紫色中那唯一一抹亮色。
那弯新月从厚重的云层中露出面容来,银白色的月光如水般泻下,洒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也洒在绥岁身上。
绥岁似有所觉地回头看向知满。
她的身影像被水膜隔开,在月华下泛起涟漪,轮廓逐渐模糊,透明。
绥岁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划过一片虚无。
“知满姑娘?”
知满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一如今日初见的笑。
“绥姑娘,我们还会见面的。”
她的声音如同风中絮语,随着身影一同消失在银白月光中。
周围的帐篷、篝火、往来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洗去的油彩,颜色褪尽,轮廓崩塌。
当一切景物消散,绥岁又回到了最初那片褐色的荒芜之地。
只是这次不再是她一个人。
她的身旁是同一时间出现的师弟师妹们。
没有人开口,这片连风声都吝啬的空间里,只有五人轻浅的呼吸。
乔思绵和鱼望月率先靠近绥岁,明烛和祁夜随也默默走过来。
“大师姐......”
乔思绵轻声唤着,杏眼中复杂的情绪还未平复。
鱼望月安静地站在绥岁另一侧,清澈的眼眸看向祁夜随。
他薄唇紧抿,一直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明烛挠了挠头,打破了沉默,声音有点干涩:“那个......小师弟小时候,还挺......倔的啊。”
他想说点轻松的,却发现气氛并未缓和。
祁夜随扯了下嘴角,想露出个惯常的笑容,但有些失败,只低声道:“让师兄师姐见笑了。”
绥岁听这话就知道几人与她的遭遇相似,深吸了口气,腥锈气霎时冲击着她的感官,将自己从那片景象中抽离。
她扫视了一圈,发现这片空间和自己刚进入时毫无区别。
“刚刚那个不是幻阵。”绥岁轻声向他们说。
除了祁夜随,剩下三人都震惊地看了过去。
“不是幻阵吗?”乔思绵皱着眉,“那我们......”
祁夜随这才抬起头,面上看不出情绪,但是和他们说话的语气温和:“不是幻境,可能是,记忆碎片。”
绥岁闻言才看向他,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来:“可若是记忆碎片,她怎么会看见我们?”
记忆碎片是时间与空间的产物,也有不少人见过,不过都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们只能看着记忆碎片按部就班地进行,从没有人能与之产生互动。
不用说明,几人都知道绥岁口中的那个她是谁。
听了这话,祁夜随也是叹了口气,挫败道:“我也不知道。”
气氛再次低落下来,这是什么试练塔,跟他们在影魇镜看见的完全不一样!
几人毫无头绪,绥岁轻拍了下手,“走吧,不知道就找找看。”
明烛赞同道:“想不出来我们就去看看。”
绥岁在他开口的时候已经辨认着方向了,听他说完就指着自己原先想去的地方。
“往那边走吧。”她顿了下,脑中浮现出银发老妪的影子,微垂着眼帘道:“刚进来时应该也是她阻止我往那边更深处去。”
几人看见她指的方向均是一怔。
“大师姐......”
四人不约而同地开口,抬头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我原也是去那个方向的。”
绥岁有点无奈地笑了下,心中已然明了。
“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五人一齐向那边走去。
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腥锈气越发浓郁。
乔思绵面色渐白,几欲作呕。
“这......这是,血气?”她强忍着自己反胃的冲动。
明烛的表情更加凝重,祁夜随看着她点了下头。
就连鱼望月也紧皱着眉,眼中有微弱的惧意,她向绥岁靠的更近了些。
绥岁走在最前方,眉心聚成小山,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脚下的触感在一瞬间发生变化。
空旷的土地上不知何时变得拥挤,满地的残兵利刃铺成他们前进的道路。
湿软的泥土像是覆上钢甲,金属碰撞的声音从脚底争相传出。
静谧的空间顿时被这声音填满,本就面色不好的几人一时间都沉下了脸。
绥岁皱着眉,停下脚步。
在她脚前,是倾斜着半块没入泥里的石碑。
石碑弧形的顶端已经被磋磨得坑坑洼洼,其间的裂缝上还有一柄断剑顽固地嵌在其中。
明烛上前将石碑上的泥土擦去,上面有各式兵刃划痕,他堪堪辨别出那个字:“无......”
祁夜随也向前两步,直接抬手将石碑从泥地里拔出来。
褐色尘土扑簌落地,那柄断剑也摇摇欲坠,最终“当啷”一声砸在残兵里,与它们混为一体。
随着明烛的擦拭,其上的文字重见天日。
无有乡。
或许早就被埋进土里,石碑上方划痕遍布,下方却干干净净。
碑上三个字古朴苍劲,角落处还有模糊的刻痕,祁夜随指尖抚过,将脸凑近石碑,辨认着角落模糊的刻字。
“......往昔之影,执念之所。”
五人僵在原地,寒意顺着脊柱往上攀爬。
因为那不是祁夜随的声音。
空灵的女声在此间回荡。
金铁之声已然沉寂,仿佛为“她”而俯首默然。
她说:“无有乡,欢迎诸位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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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无有乡,欢迎诸位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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