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哄着上药。”
少年嫌弃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小祁夜随被魔族大汉强行抱在怀里,听见这话也不挣扎了,呲着牙盯着这个陌生人。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小祁夜随就莫名地不爽。
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还笑得那么难看。
知满安抚地拍了拍小祁夜随,又转头看了眼这个和小随长相格外相似的少年,不认同道:“小随他还是个孩子。”
她温柔地用匕首将小祁夜随伤口上的衣物割开,一道狰狞的伤口自他肩膀处出现,伤口像是被猛兽撕裂的样子。
猩红的伤口上还有点点暗绿色的液体。
知满不笑了,语气不悦:“小随!你又把伤药弄掉了。”
她说着,又将手中重新制好的伤药敷在他的伤口上,苦口婆心劝他:“小随,你别把药弄掉,快点好起来就能出去玩啦。”
“呵。”她身后的少年嗤笑一声,就那么抱臂站着,一点没有说要来帮忙时的明朗模样。
祁夜随望着年幼的自己,冲知满道:“我看知满姑娘也别白费心思了,这小孩一看就是不听劝的。”
小祁夜随被他这话激得猛地抬起头,墨绿色瞳仁好似着了火,死死瞪着他。
他挣扎着想从魔族大汉怀里出来,却被更紧地抱住。
“你......胡说!”
小祁夜随的声音带着孩童的稚嫩,却努力挤出凶狠的调子,“我才没有!”
“没有?”祁夜随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这伤是怎么来的?自己往魔兽嘴里送?还是......怕被人像丢垃圾一样扔出去,只能靠这点伤博取同情?”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小祁夜随最敏感脆弱的地方。
小孩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哆嗦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迅速弥漫起水汽,又被他强行憋了回去。
“公子!”知满原本温和的气息消失不见,愤怒地站起身。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口出恶言的祁夜随,“你怎么能这么说小随?!他还这么小!”
知满怒气冲冲地指着帐门,“公子请出去吧,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随着她的话出口,魔族大汉将小祁夜随放了下来,面色不善地看着祁夜随,大有他不走就要自己动手的意思。
祁夜随以为自己除了为母报仇,对其他事情都无所谓了,然而直面曾经,他还是没办法心如止水。
见到他们抵触的样子,祁夜随面无表情地出了帐篷。
......
绥岁在帐篷外的石块上坐着,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枯木出神。
帐篷里有知满,还有,那个小狼崽子。
绥岁有点理不清现在的情况的,从老妪消失到知满出现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时间。
想到那个老妪,绥岁目光沉了沉,那一定也是知满。
如果是知满,她怎么会让自己往回走呢?
那片地方是有什么不能让自己发现的东西?
绥岁想得头疼,而且她根本找不到自家四小只在哪,不知道几人遇到的是同样的事情还是不同的。
陷入沉思的绥岁根本没发现身后的帐篷被人掀开。
知满出了帐子就看见坐在石块上发呆的绥岁。
“绥姑娘,不好意思,”知满走到她身边带着歉意道,“本来说带你去找你的同伴,结果......”
绥岁思绪回笼,摆了摆手:“无妨,伤患要紧。”
她的目光扫过知满身后的帐篷,问道:“那个孩子情况如何了?”
“暂时上了药......”知满叹了口气,眉眼间染上浓浓的愁绪:“小随这孩子,有时候会把药偷偷弄掉,所以伤口总是反复不见好。”
绥岁挑了下眉,没想到小时候的祁夜随还有这么叛逆的时候。
她可还记得刚在学院见到他时,那一副乖巧好学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熟起来了还是因为那次去祁家的事情被发现的原因,现在倒是不怎么爱装乖了。
“知满姑娘,这孩子是你什么人?”绥岁有点好奇。
知满坐到她旁边,灰褐色兔耳轻轻抖动,她抿起一抹浅笑,眼神温和。
“现在还是大夫和病患的关系吧?”
“现在?”
“对呀。”知满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天边的夕阳。
她的声音顺着轻柔的风飘荡,“说不定未来我们就是家人了。”
她说完这句话,转头看向绥岁,抬手指着一圈帐篷,“住在这里的都是家人。”
绥岁顺着知满的食指望去,那几顶简陋的帐篷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晕,帐篷间的篝火上煮着食物,炊烟袅袅,间或有人在各个帐篷间来往,浓郁的生活气息与周遭荒凉的环境格格不入。
“家人......”绥岁轻声重复,目光重新落回知满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上。
此刻的知满,与她所见的另外两个知满截然不同。
“是啊,”知满笑着,脸上是对未来的憧憬,晃动的兔耳表达出她愉快的情绪,“虽然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有过不好的过去,但在这里互相照顾,一同生活,就是一家人。”
她说着,又看向身后的帐篷,语调稍稍低了点。
“就是小随那孩子,总是不肯相信别人,除了会和我说几句话,对大家都很排斥。”
绥岁沉默片刻,忽然问道:“知满姑娘,你在这里生活多久了?”
知满歪头想了想:“大概......五六十年了吧?记不太清啦,时间在这里过得好像特别慢但又特别快。”
五六十年......
绥岁指尖无意识地在石块上蹭着。
她清楚地知道这里不是幻境,那这是什么地方呢?
时间裂缝?
此刻的知满距离被他们在夜市救下,还有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
“对了,绥姑娘,”知满突然问她,“你的同伴们长什么样子?或许我见过。”
绥岁心中一动,描述了一下几人的模样,不过她有意略过了祁夜随。
知满认真听完,摇了摇头,兔耳随着动作摆动。
“没有呢,我没见过和你描述相似的人。赤血原虽然人来人往,但是很少有修真界的人过来。”
知满说完,倏地站起来往来时的小道跑去。
绥岁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几个人影走来,逆着光,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她赶紧跟了上去。
离得近了才看见是三女一男,其中一个面如金纸的女孩被那男子抱在怀中。
男子衣袍下摆已经被鲜血染成暗色,他走在最前面,看见知满时双眼骤亮。
数十步的距离,血腥气清晰可闻。
绥岁面色一凛,加快了脚步。
“知满姑娘,求你救救婷娘......”两个女孩开口已是泣不成声,泪珠不间断地从脸颊滑落。
“岩叔!”
知满高喊一声,先前引她们回来的那魔族大汉忙从帐中出来。
他见到这个情景又扭头进了另一个帐子。
知满也带着人直接往那边去了,绥岁正想用灵力帮那女子止住身下不停歇流出的血。
然而她刚运转灵力,就面色一沉。
灵力就像被锁住一样,无法使用。
绥岁不死心地再次运转灵力,灵力如常地在经脉流转却始终施展不出。
她蹙眉看向自己的腰间,在魔界时刻运转的转灵佩此刻也黯淡无光。
“快,把她平放在这里!”知满声音急切,打断了绥岁的思绪。
帐内,岩叔已经在地上铺上厚重的兽皮,抱着婷娘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他的手臂因为长时间地用力而颤抖着。
见人放下后,岩叔拽着一步三回头的小伙子出了帐篷。
知满飞速掏出两颗药丸喂进女孩嘴里,吊住她的生气,然后才动手给她止血。
她好似处理过许多这种情况,熟练地备好所需物品。
两个女孩抽抽噎噎地在知满的指挥下打着下手,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去。
好半晌,绥岁才看见盆里的水变得清澈。
被唤作婷娘的女子早就昏迷过去,一直安安静静地任人摆布。
另外两个女孩只敢小声啜泣,生怕吵到知满。
帐内经过一场兵荒马乱后奇异地安宁下来,余下知满面前熬煮的药汤咕嘟声。
绥岁沉默着走到她身旁,跟她一起蹲在药罐子前面。
“这种事情发生的很多?”
听见问话,知满罕见地没有回答她,甚至帐内两个抽泣的女孩也像被静止了。
绥岁垂下眼帘,婷娘的情况,尽管她不是医修也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她疑惑的是知满娴熟的姿态。
好像过了很久,送婷娘来的两个女孩已经伏在她身旁睡了过去。
知满还盯着药罐,绥岁也依旧盯着知满。
“你知道半魔吗?”
略显苦涩的声音出现在帐中,绥岁一愣,从见到这个知满开始绥岁还没听见她用这种沉重的语气说话。
丹凤眼映出的知满不再是笑盈盈的模样,她的眼中透出悲悯。
绥岁直到此刻才有她真的是位年长者的感觉。
她没出声,只是点了下头,算是回答知满的话。
知满声音轻轻的,向绥岁揭开了赤血原残酷的一点。
“两界长久的战乱中就有半魔的存在了,或许有真心相爱后诞生的孩子,但是大多......”
她抿了下唇,有点艰难地开口:“都是掠夺,强硬地让那些弱小的毫无还手之力的两族女子承受痛苦。”
“绥姑娘,你看,两界和平数百年,不过是将那些卑劣的手段从明面上转向暗地里罢了。”
“人族的曲陌城,魔族的赤血原,成百上千的被抛弃的半魔,不过是些大人物体验新鲜感诞生的物品。”
知满不再盯着药罐,侧眸看向绥岁。
“你知道吗?当那些人发现半魔的价值后,那些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就成了他们恶心的生意。”
她说着说着有点激动,声音提高了些:“私底下两界中买卖交换女子的人不知凡几!”
“他们甚至在毁掉一个女子一个孩子的一生后,依旧能戴上那副伪善的恶心模样滋润生活!”
绥岁瞳孔紧缩,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你问我这种事多吗。”知满又放低声音,回头看着昏迷中的婷娘。
“这种事情,至少每日都会有一例吧。”
绥岁看不见知满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微微耸动的肩头和耷拉下去的兔耳。
她声音发颤:“我以为......我以为至少今天不会发生呢......”
绥岁嘴唇翕动,喉咙像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
原来她那会儿看夕阳......是在想这个啊。
绥岁开不了口,无言地蹲在那。
药罐下的火熄了,连药汤咕嘟的声音都没有了。
帐中只剩知满颤抖的声音。
“魔族,人族,不是所有人都能修行,修行者大多倨傲,难得会动用自己的灵力为这些普通人医治。”
“赤血原的医者屈指可数,药物匮乏,大家能活着,都不容易......”
“我们渊兔一族,本也是苟延残喘。”她回头,笑得苦涩,有点自嘲道:“既然天生就能辨认草药,我想我大概能做些什么。”
她说:“我不知道我能救多少普通人,我只能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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