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再次醒来，是完全出乎苏安歌意料之外的事。
他只记得那天在和宣深讲话的时候，突然感觉心脏一痛，浑身发冷，之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五感和思维慢慢地开始复苏。开始可以感受到周围的声音。但是那声音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如同风带来的呜呜声。
他那时候以为自己是作为魂魄飘荡在前往冥府的黑暗路上，周围的声音可能是和他一路的哭泣的鬼魂。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可以听见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的周围大部分时间很安静，不过偶尔感觉到一个人的来去。
那人的脚步很轻，每次当苏安歌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让苏安歌感觉有些羞愧的是，他能感受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动作轻柔地为自己用毛巾擦拭着身体。
偶尔也会有其他人过来，不过这个时候往往那人也在。只是无论其他人说再多的话，他的回复似乎都只有一两个字。
虽然还是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让苏安歌可以确定在他身边的并不是鬼魂。
他应该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沉睡，并且还需要人的照顾。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苏安歌想要醒过来。但是他的意识仍然被牢牢困在黑暗中。
他想要看看一直照顾他的人是谁，想给他道一声谢，真的是太麻烦那人了。
但是苏安歌无论怎样努力都睁不开眼。
等他能完全听清楚周围的声音的时候，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七哥，苏安歌的状态好了不少呢，肯定会马上醒过来的。”
“嗯。”
听到这样的对话，苏安歌知道了原来一直照顾他的是燕飞宸。
苏安歌那一刻心中的感情很是复杂，即愧疚又感激。也不知道他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燕飞宸居然能将他带走。
他本来打算在死之前将一切告诉燕飞宸。既然燕飞宸自始至终都相信他，若是什么都不告诉他就这样死去，那他自以为是的隐瞒并不会让燕飞宸不会对他的四伤心，更是对不起他对自己的重视。
只是没想到意外发生地如此突然，他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燕飞宸了，这个有些一根筋对他好的人。
苏安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快点醒过来。他能从偶尔能听到的对话中知道燕飞宸是多么希望他能苏醒，是所有来看他的人都知道的程度。
终于，在他强烈的意念中，他清醒了过来，虽然……时机有一些微妙。
当然，虽然时机微妙，但是苏安歌并不想继续装睡下去，也不想让燕飞宸再这样辛苦地照顾他，所以他拉住了燕飞宸的手。
接着苏安歌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敞开的衣衫，又看了看蒙着眼睛呆立在床边的燕飞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对于醒来的时机的羞窘此时已经消失不见。
他的燕大哥果然还是这样地守礼。
苏安歌想要让气氛轻松一点，所以说出了那句玩笑话。但是燕飞宸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像是已经傻掉了一般。
苏安歌将自己的衣服稍微拢了拢，他就这样拉着燕飞宸的手，想让他坐到床边。而燕飞宸则一言不发地顺着他的微弱的力道坐了下来。
苏安歌松开了手，想要坐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了太久，身上没什么力气，他一只手根本坐不起来，便想用两只手试一试。
只是他才松开手，那只手又立马被燕飞宸抓了起来。
苏安歌看着燕飞宸即使看不见眼睛也能发现的固执，无奈地放弃了自己坐起来的想法，道：“燕大哥，能不能扶我坐起来。”
燕飞宸照他所说的做了。但即使这样，也没有将自己蒙住眼睛的布拿下来。
坐起来之后，苏安歌也没有管那只被抓住的手，而是抬起另外一只手准备去解开蒙在燕飞宸眼睛上的那块布，道：“这样很不方便行动吧，我的衣服已经穿好了，我帮你……”
苏安歌的话戛然而止，已经解开布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那布的后面是一双通红的眼睛，甚至连眼眶也泛起了红。现在这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被这样专注盯着的苏安歌却没有觉得害怕，而是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情绪，让他的心间发酸。他注意到这双眼里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心尖一颤，他还是让燕大哥难过了。
“燕大哥……”
突然，他被搂进了一个怀抱中，怀抱着他的人的双手微微颤抖，似乎是将内心的激动，完全反映到了身体上。
苏安歌顺从地被他抱着，伸出手也回抱住了他，在他耳边柔声道：“燕大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苏安歌说完之后依旧没有听到燕飞宸的回应，但是他并不着急，就这样和他像是连体婴一样抱在一起，等待着他的心情平复下来。
也不知道抱了多久，苏安歌觉得自己的四肢似乎都有些僵硬了，燕飞宸才缓缓地松开了他，然后扶着他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在了床头。
燕飞宸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有些嘶哑：“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娄镇前辈和沈珏前辈，让他们来看看你的身体状况。”
他说完便低着头往门外走去。
但是苏安歌却拉住了他的手，他刚刚醒来，人的力气并不大，但是却让燕飞宸的脚步定在了原地。
苏安歌道：“不用着急，我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燕大哥了，我想和你先聊聊天再见其他人，好吗？”
燕飞宸无法拒绝这样的话，只能再次顺着他的力道坐到了床边。
苏安歌发现了他脸上的泪痕，但是却装作没有发现，而是问道：“我是不是昏迷了很久？”
“三百九十四天。”
苏安歌一楞：“什么？”
燕飞宸重复了一遍：“你昏迷了三百九十四天。”
这个时间比苏安歌想象中长许多。他继续问道：“这一年来，都是燕大哥照顾我的吗？”
燕飞宸道：“沈珏前辈和娄镇前辈也帮了很多忙。”
“但是照顾我起居的一直是你吧，就像今天这样。”
燕飞宸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苏安歌不自觉地握紧了燕飞宸的手，情不自禁地问道：“燕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了？”
燕飞宸摇了摇头道：“不用报答。你醒过来就很好了。”
苏安歌心中一颤，他的意思是自己的苏醒就是他最期望的吗？
自己何德何能可以遇见燕飞宸。
“苏君年……他是死了吗？”
燕飞宸点了点头。
苏安歌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些不解道：“可是我……”
燕飞宸理解他的意思，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因为你身上那只蛊的特殊性，所以在苏君年死亡的时候，你……”燕飞宸不想让苏安歌和那个字联系起来，换了个说法，“并没有完全被他影响。现在你身上那只子蛊的母蛊已经不再是苏君年那一只了，而是你娘身上的那只。”
苏安歌抿了抿唇，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燕飞宸垂着眼道：“嗯。那天你和皇帝谈话的时候，我就在窗外听着。知道了你并不想告诉我的这件事。”
“不是。”感觉到燕飞宸明显的失落，苏安歌急忙解释道，“我那时太自以为是了，我以为只要让你觉得我不是好人，就能让你……让你为我的死难过。”
说到后面，苏安歌越发没有底气。
燕飞宸道：“我从来没信过你的伪装。”
“我知道。”苏安歌语气郑重地道歉，“燕大哥，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
苏安歌坚持：“那还是伤到你了，不是吗？作为一个很信任的朋友，却一直要将你赶走，所以燕大哥请接受我正式道歉，好吗？”
燕飞宸沉默了一下，最终看着苏安歌期盼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
苏安歌松了一口气：“那我们现在恢复朋友的关系了？”
“……嗯。”
两人说开之后，苏安歌的语气上带了笑意，他道：“我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以为是遇到了什么登徒浪子，没想到却是一个十分守礼的君子。燕大哥，这一年来你都是这样给我擦身子的吗？多不方便啊。”
燕飞宸摇了摇头：“没有不方便。”
“其实如果是燕大哥的话，我完全不会在意的。还是燕大哥你面对其他人的身体会害羞？”看着那耳朵上浮现了熟悉的红色，苏安歌抿唇忍住了笑，故意遗憾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和燕大哥一起去泡温泉，听说这可以加深朋友间的情谊，我想和燕大哥的关系更亲近一点。但燕大哥你你如此害羞的话，那我的愿望是不是就无法实现了？”
燕飞宸猛地站了起来：“我去找娄镇前辈和沈珏前辈，还是让他们来看看你。”
说完便急匆匆的往外走去，完全没给苏安歌再次抓住他的机会。
苏安歌看着他略有些慌乱的脚步，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
燕飞宸再次回来时，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除了苏辰逸外，另外两人苏安歌之前并没有见过。一个是笑容温和的中年女子，还有一个是身材矮小的老爷子。
燕飞宸向苏安歌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那两个人：“这是沈珏前辈，她擅长医药之术。这是娄镇前辈，他擅长蛊术。”
听到这话，苏安歌不自觉多看了那个小老头一眼。
但娄镇却对这样的介绍十分不满，道：“别说我擅长蛊术，我可讨厌这东西了，也不过就是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才多学了两下。我现在可不想再碰这个。那些乱七八糟的虫子，还会咬我养的花，真的十分讨人厌。”
虽然他这么说，但苏安歌明白此人的蛊术想必只高不低，不然的话无法将他从那种必死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苏安歌语气郑重道：“多谢两位前辈的救命之恩。”
沈珏温和笑道：“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主要还是娄老前辈厉害。”
娄镇哼了一声，别别扭扭地接受了这声道谢。
沈珏坐到了床边道：“安歌，让我替你把一下脉。”
苏安歌听话地伸出了手腕。
沈珏感受了一会儿，将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笑着道：“除了还有些虚弱外，目前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再养一养应该就能下床了。到时候我给你开几副方子，每天都要喝。”
苏安歌真诚地对着她笑着道：“多谢前辈。”
这幅乖巧的模样让沈珏不由心头一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苏安歌难得有些怔楞，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过长辈的关爱了。
沈珏让开了位置，接着是娄镇走到了他的床边，取出了那副银针道：“我可没这闺女那么温柔，之前你昏睡着，感受不到疼。但现在你醒着，如果觉得疼的话，可以叫出来，但是即使那样我也不会停手的。”
苏安歌仍然笑着道：“好的，麻烦前辈了。”
娄镇捻起一根银针扎入了苏安歌胸口上的位置，这一针下去便能看见他皮肤的下方似乎有什么抽动了一下，苏安歌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但是要扎的并不止这一根。
娄镇又陆续取出了十来根银针一一扎在了相应的位置上，而苏安歌却没有发出一点喊疼的声音。
娄镇感到有些惊奇，他的施针必然会引起苏安歌体内蛊虫的挣扎，那种疼痛不是常人所能忍的，但是眼前这孩子却一声不吭。如果不是能看见额角的冷汗和比之前更加苍白的脸色，并没有人会觉得他在忍受非人的痛苦。
不过娄镇想到这孩子从小的经历，也明白了他或许已经习惯了忍受疼痛。于是扎针的动作不自觉轻柔了一些，虽然往常他会觉得这是没必要的事，因为扎针的疼反而是最轻的。
所有针扎完后，娄镇让这些针在苏安歌身上停留了大约一刻钟左右，他才将其取下。做完这些之后，他并没有给出什么结论，只是队苏安歌道：“好了，你好好休息。”
“多谢前辈。”
苏安歌现在已经接近虚脱，他一身的冷汗让他很不舒服，声音都非常虚弱了。
沈珏和娄镇离开前，娄镇在燕飞宸和苏辰逸两人之间来回看了一下，最终对燕飞宸道：“你小子跟我过来。”
燕飞宸回头看了一眼苏安歌，他还是想陪在苏安歌的身边，刚刚娄镇施针的时候他不敢打扰，但是却担心苏安歌疼得厉害了，想问问他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娄镇道：“别看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我这有事要让你帮忙。”
苏安歌对燕飞宸笑着道：“去吧。我也还有些事要问舅舅。”
燕飞宸只好无奈地跟着娄镇离开了。
苏辰逸看着苏安歌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道：“你还是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可以以后再说。”
苏安歌摇摇头道：“我没事，躺太久了，我也想找人说说话。舅舅，娘亲他怎么样了？”
“原来你是想问这个。”苏辰逸有些欣慰苏安歌还记得只见过一面的苏笑霜，“你娘她现在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直沉睡不醒。”
“这样吗？”苏安歌心中叹了一口气，连他都醒过来了，但是为何他娘还在沉睡？
他继续问道：“舅舅，你当初说想要找到向洲从家里夺走的那些关于蛊术的典籍，然后会烧掉它们。你在苏君年那里有找到吗？”
苏辰逸坐在了他床边，摇了摇头道：“在苏君年死了之后，国师府里边全部是禁军，我根本没机会进去仔细查看。不过好在他们将那些书籍都搬了出来，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全部一全部烧毁。”
“皇帝倒是一个聪明人，毕竟这些书籍对普通人来说太过危险，之后又揭露出来不少人在暗中被苏君年用蛊术所害。如果不销毁，我觉得皇帝也无法获得百姓的信任。但是我也不能确定我们家的藏书是否在其中，因为他的书实在太多了，我又无法在众多的禁军之下一一寻找。”
苏君年叹了一口气道：“只希望那些书已经被一起烧毁了吧，如果那些东西再流落到其他人手里，再出现另外一个苏君年的话……”
苏安歌安慰道：“蛊术本是死物，重要的是人如何去利用它。毕竟最早的蛊术，不过是南疆女子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炼制过程中并不需要他人的鲜血，只需取药草以及蛊师本人的血液炼制即可。只是有丧尽天良之人想要走捷径，创造出了各种狠毒的炼蛊方法。我曾经听说过有人为了养刀，杀了一千个婴孩来为他祭刀。所以工具无好坏，只是看用他的人，而这世间贪婪险恶之人并不在少数，即使没有蛊术，他们也会想尽办法的去迫害他人。”
苏辰逸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通透。”
苏安歌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并不是他通透，这只是他以前劝慰自己的想法。他那时候着实厌恶蛊术。但是除了蛊术之外，他并不能接触到其他任何有助于自己杀死苏君年的东西。
因此他从决定学习蛊术的时候就立下了誓言，他绝不会以蛊术伤害任何无辜之人。所以皇帝想让他为其所用的时候，他拒绝了。
看着苏安歌脸上的疲惫之色，苏辰逸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这些事你暂时不用考虑，养好身体要紧。”
他站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然后又想起了什么，有些踌躇地转身对苏安歌道：“……等你恢复好了，可以去看看你的娘和她说说话。”
说不定这样他姐姐醒过来的可能性会大一点。
*
“所以，娄老前辈你的意思是，如果五年之内，不能寻找到既能保证安歌生命，又能将他体内的蛊虫取出来的方法，他可能还是会……”
燕飞宸感到眼前一阵眩晕，明明苏安歌已经醒过来了，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但为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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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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