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歌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看着有些陌生的屋顶，迷茫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已经活着离开了那个困了他十几年的地方。
即使在那漫长的昏睡中，他已经知道了这样的事实，并且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见了让他欣喜的人，但心里却仍旧没有多少的实感。
就像是饿了许久的人，突然得到了一桌可以随意他吃喝的美食一样，让人很是不敢置信。
他感觉到有些口渴，于是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准备下地去喝一杯水。
突然他的动作一顿，因为他看见了外间的榻上燕飞宸正和衣躺在那里。
难道他一直就这样睡在这里吗？
苏安歌已经完全无法描述现在的心情，他有时候会想，他身上有什么值得燕飞宸对他这样好？
或许是因为燕飞宸为人太过正直善良，看不得他人受苦，所以才会对他好。或许是因为他非常重情义，会对自己的朋友额外的关照，所以才放不下他。
他对所有人都会这样全心全力地好，甚至委屈自己？
苏安歌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他以为自己是心疼燕飞宸这样有些傻的行为，却没有发现心中更深一层的情绪。
明天让舅舅给自己安排一个新的房间吧，明明他是那个鸠占鹊巢的人，主人却要挤在那狭窄冷硬的榻上。不过现在就先不吵醒他了。
苏安歌慢慢地挪下了床。
他现在的体力比刚刚醒来的时候要好上那么一点。虽然手脚还是有些发软，但是撑着桌椅床沿还是能慢慢挪动到桌前。
多动一动应该能恢复得更快，他并不想一直躺在床上。所以即使只挪动一小段的距离，就要花费他大半的体力，他也想自己去做。
但是没想到，即使他的动作已经非常的轻，燕飞宸还是醒了过来。
燕飞宸扶着他：“怎么不叫我？”
苏安歌盯着他半晌，不明白他为何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把他吵醒。最终还是放弃了看透燕飞宸的想法，道：“我想多动一动，可能会恢复的更快。”
燕飞宸道：“不必着急，等我有时间我会陪着你，如果不小心摔了，该怎么办。”
苏安歌张了张嘴，对这样细心地照料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昏睡的时候就罢了，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他能醒来，他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回报燕飞宸对他的照顾。但是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对得起燕飞宸的这份好。
最终他只能说出“谢谢”这两个苍白的字。
苏安歌喝了水，被燕飞宸扶到了床上。
他突然拉住准备回榻上的燕飞宸道：“燕大哥，一起到床上睡吧。”
燕飞宸愣了半晌，道：“不了。我在榻上睡就好了。”
“不是说所谓的朋友，都会抵足而眠的吗？既然我们是朋友，你为什么还要去挤在那张榻上，不和我一起睡床？”苏安歌语气失落道，“难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还是嫌弃我？”
燕飞宸急忙摇了摇头。
苏安歌拉着他的衣袖不撒手：“那为什么不一起睡床？”见燕飞宸仍然在犹豫，他恍然大悟道，“难道你就是喜欢小一点的空间？”
燕飞宸刚要点头，就听到苏安歌继续道：“那我们一起去榻上睡，虽然确实有点小，但是挤一挤也可以的。”
燕飞宸：“……”
苏安歌的语气有些可怜：“我以前从来没有过朋友，所以我很羡慕我听过的那些关于友情的故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想和你做那些事，不行吗？”
燕飞宸只能放弃了抵抗，顺着他微弱的力道躺在了床上。只是身体僵硬，睡得板直。
苏安歌闭上了眼，轻声道：“燕大哥，晚安。”
“……晚安。”
良久，苏安歌听到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他睁开了眼。
苏安歌睡得实在太久，所以他其实并没有睡意，只是他担心自己如果不先睡的话，燕飞宸会紧张到睡不着。
他盯着燕飞宸的睡颜看了许久。
想起了昨日苏辰逸离开之后吩咐人给他送来了一碗药粥。
送药粥来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飞星阁里没有所谓的小厮或者仆役，不过小孩子们会主动帮忙做一些杂事。
苏安歌拒绝了少年想要给他喂药的举动，他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他想起昏睡期间也感受到有人给他喂药，或是喂粥。于是他问了那少年一句：“以往也是你给我送粥的吗？”
少年摇了摇头道：“不是的，燕七哥那时候就没有让别人照顾你，全部都是他自己来的。”然后他腼腆一笑道，“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呢，果然和传言中一样好看。我可以跟我的朋友吹很久了……啊……”
少年觉得自己说错了的话，捂住了嘴。
苏安歌不在意地笑了笑。对于他刚刚的话并没有多意外，因为他确实能感觉到，在他身边待的最久的人就是燕飞宸。
那时候他想等燕飞宸回来，再说两句话。但是喝过粥之后，最终还是撑不住困意和乏意，再次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就是现在。
苏安歌叹了一口气，心道：“你怎么这么傻……”
＊
醒来时，燕飞宸感受到自己腰间不是他本人的胳膊，差一点想动手将人给丢出去。好在他立马反应过来，睡在他身边的人是谁。
于是，他又僵成了一只木头。
良久，他才敢侧过头看向睡在他身边的人。
睡着的苏安歌比起平时弯着狐狸眼时的狡黠灵动多了几分乖巧。即使这张脸燕飞宸已经看了一年之久，但却总感觉看不够似的。
在苏安歌醒着的时候，他其实并不太敢对上他的眼睛，因为那时他的心跳会急剧地加速，激烈到甚至让他担心会让眼前的人听到。
昨天晚上，在发现苏安歌下床之前，他其实一直没有睡着，因为娄镇告诉他的话，让他无法安睡。但或许是因为感受到苏安歌的气息就在身边，让他十分安心，在床上躺下之后没多久，便睡着了。
但是醒来之后，他又不禁又开始想昨天从娄镇口中得知的事。
那时他跟着娄镇到了他的住所，一心想赶快帮娄镇将事情处理好，便回去照看苏安歌。
已经到晚饭的时间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给他送饭。一想到可能有其他人给苏安歌喂粥，燕飞宸的心里就很不舒服。
娄镇却没有说要让他帮忙的事，而是问道：“你曾经想要用你自己的血液喂那条白虫吧。”
燕飞宸点了点头，他在偶然间发现，每隔一段时日，那条白虫子便会汲取苏安歌身上的血液。不然，便会再也凝结不出那晶莹的药液。当然，苏笑霜的血也可以。
但是他并不能因为不想让苏安歌提供血液，就让那白虫只用苏笑霜的血恢复。于是他便将自己的胳膊上割出了一道伤口，将那白虫放到了上面，但是……
娄镇接着道：“他完全不吸你的血，甚至还很嫌弃。对吧。”
燕飞宸依旧沉默着点了点头，白虫接触到他的血液之后，用比平时快了十倍的速度远离了他的伤口，并且还在衣料上打滚，想要蹭掉身上的血液。
娄镇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哎……”
燕飞宸心中有些不安，道：“前辈，你想说什么？”
“我之前想，如果可以用他人的血液供养那白虫的话，那苏安歌体内的蛊虫的成熟可能并不是让人头疼的事。该说不愧是长生蛊吗？竟会如此地挑剔。”
燕飞宸道：“你知道那蛊是……？”
娄镇这一年来只是用白虫子来指代那蛊，并没有提过它是“长生蛊”。
娄镇冷哼的一声道：“我当然知道，你也不必如此戒备。苏笑霜那只白虫我是早就知道的。而苏安歌身上的那只是我推测出来的，既然它们可以炼成母子蛊，也印证了我的猜测，不过苏君年的长生蛊并未完全炼成，所以苏安歌体内的子蛊也还是未成熟的状态。
“但我不喜欢长生蛊这个名字。在我看来，它唯一有点作用的，就是可以产生能让濒死之人不那么快前往鬼门关，并且蕴养人的身体的药液，可以算得上是灵药。但长生……长生的到底是什么呢？”
燕飞宸并不明白娄镇的话，但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些藏的很深的愤怒和悲哀。
燕飞宸问：“为何要让它成熟，不可以维持现状吗？”
娄镇摇了摇头道：“既然子蛊在苏安歌的体内不断汲取着他的血液，那么它的逐渐成熟是必然。而随着他体内蛊虫的逐渐成熟，那么对于苏安歌的血液需求量会逐渐增多。现在有母蛊的压制，蛊虫对苏安歌的供应多余它的索取，但是以后渐渐地便会反过来。”
“如果那蛊可以接受他人的血液，那这也不是不能解决的事。但是越是高级的蛊虫越是挑剔，再加上那蛊已经习惯了苏安歌体内专门为长生蛊炼制的血液，所以让它放弃近在眼前的美食，换成其他的普通食物，是绝不可能的。所以若是不能及时将蛊虫从他的体内独立出来，一旦他身体里的蛊虫成熟到一定地步，母蛊也不能完全压制它，那么……”
燕飞宸明白了娄镇未尽的话语，往日的沉稳早已消失不见，急切道：“那该怎么办？不能尽早取出来吗？”
娄镇道：“现在苏安歌和他体内的蛊算是共生关系，若是取出的时间过早，先不说那蛊虫是否能存活，苏安歌必然是活不成的。”
燕飞宸眉间紧促，紧咬着下唇，不愿去想苏安歌死亡的可能性。他从唇缝中挤出一句：“那该怎么办？”
娄镇道：“当时我说过，若是将那子蛊炼成苏安歌的本命蛊，便有从他心脏中取出来的可能。毕竟蛊师对本命蛊有着绝对的控制权，若是可以让蛊虫慢慢离开心脏，那么取出蛊虫的危险便少了许多，再加上本命蛊对蛊师的效果比对他人的效果好上数倍，既不会让苏安歌有太多的消耗，后期也能得到良好的回复。但后来发现，我想的实在是太简单了。
“一般人养本命蛊至少也需要八年。而要将本是他人本命蛊的蛊炼成自己的本命蛊那需要的时间会更长，我所知的方法要耗费十年之久，苏安歌完全撑不到那个时候再取蛊。所以这一年来，我一直就都在思考，如何在五年内就能将那蛊从他体内取出来。可是目前没有任何两全其美的方法。”
燕飞宸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道：“所以，娄老前辈你的意思是，如果五年之内，不能寻找到既能保证安歌生命，又能将他体内的蛊虫取出来的方法，他可能还是会……”
“是的。”
“安歌娘亲的那只长生蛊难道不能在取蛊的过程中保证安歌不会……”
娄镇道：“若是既要保证苏安歌在从心脏中取蛊的过程中不会死亡，又要让他在这之后能得以恢复，不会因取蛊后对身体的伤害而死亡。那便需要白虫产生出非常多的药液。白虫药液的药效最多只有一天，而短时间产生大量的药液，对血液的需求会很大。目前能供应它的就只有苏安歌和苏笑霜，你觉得这可能吗？”娄镇冷笑了一声，“还是你想让苏笑霜一命换一命？”
燕飞宸当然不会这样想，道：“我并没有如此想。但我现在该如何做才能救他？”
娄镇冷静了下来，知道这自己这气发得莫名其妙。按耐下性子继续道：“一是找到能淡化苏安歌体内蛊毒的药物。他体内曾经被注入了太多的蛊毒，这是让他身体如此脆弱的原因之一，也是让他如此依赖体内蛊虫的原因，更是让蛊虫不愿意舍弃他血液的原因。二是找到能让他体内蛊虫成为他本命蛊更快的方法。
“最好是五年内就能将蛊虫取出。三年之后，他可能会渐渐失去五感，但只要将蛊虫取出，再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过来。但一旦超过五年，那是连神仙都救不了了。”
*
苏安歌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不见燕飞宸的身影。
他本来以为自己睡了那么久，应该是睡不着的，但是听着燕飞宸在身旁安稳的呼吸声，他就又来了困意。醒来的时候又到了中午。
他现在连下床行走都十分地困难，于是只能坐在床上发呆。但是他也没等多久，就听到了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苏安歌转头看去，果然是燕飞宸回来了。
燕飞宸的手上拿着一束花，看着苏安歌醒着，突然有些不自在，解释道：“你舅舅说你这段时间还不能出门，让我给你摘一些花。”
苏安歌笑着道：“很好看，谢谢你。”
燕飞宸沉默地将花插到了花瓶中，摆在了床头的案几上。
其实他并没有说真话。他刚刚走在路上突然被一朵红色的花吸引了目光，觉得苏安歌应该会喜欢，不自觉地就将它摘了下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花已经离开了花枝。
恰好这个时候苏辰逸走了过来，看到了这一幕，语带戏谑道：“鲜花赠美人，燕七你是想给哪位美人送花呢？”
燕飞宸突然感觉到了紧张，想要解释：“不……”
“不是送美人？”
燕飞宸想到苏安歌，否认不了这句话，于是只能沉默。
苏辰逸也不再逗他，道：“安歌在屋子里呆得肯定烦闷，你多摘些花给他看看也好。”
说完便摆摆手走了。
燕飞宸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坐到了床边，道：“等你好了之后，我有些事需要离开飞星阁。而且离开的时间可能会很长。”
苏安歌心中有些不舍，但还是笑着道：“那祝你一路顺风，我等你回来。”
却没想到燕飞宸接着道：“你……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苏安歌愕然：“带着我不会不方便吗？”
“不会。并不是短时间就能处理好的事，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燕飞宸挪开了目光，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道，“这次可能会走过很多地方，所以我想你应该也想出去看看。所以想找你陪着我。一起出去玩，也是会和朋友一起做的事，对吧？”
苏安歌看着燕飞宸通红的耳朵，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灿烂，狐狸眼也笑得弯弯的，欣然应道：“好。我和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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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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