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一碟无骨糟鸭掌,一碟酱猪骨,一碟油爆鸡杂,一碟酥饼脆果,还有一壶上等的状元红,苗凤行不知饮了多少酒水,脸颊微微泛红,冲梅昭招手,“寿星公来了,我得敬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我也敬二爷一杯!”程刚饮尽,倒转空杯,遂问:“怎的不在席上作陪?天色已暗,不多时该放烟火了罢?”
“肚内积食,胀得慌,出来消消食。”梅昭叉手还礼,“我有几句话要同她说,程护院,可否容我借凤行一会?”
“今日谁也大不过寿星公,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凤行快去!若是我喝光了壶中好酒,再去厨房要一壶便是,总不会短了你那口。”程刚笑得爽朗。
苗凤行先摸了摸袖袋,确定里头有个硬邦邦的东西在,才跟着梅昭出了院子,边走还边想着该在何种时机拿出礼物,也就没留神走在前方的梅昭忽然停下,又兼她带了几分薄醉,失了往日机敏,直愣愣撞了上去。
梅昭刚想摆出个生气的态度,让对方主动送上礼物,就被撞得踉跄数步,她既没苗凤行高,也没她健壮,若不是苗凤行伸手捞住她腰肢,恐怕要摔扑到地上去了。
“你没事罢?”苗凤行语带慌张。
也记不得是第几回捞扶住他了,又瘦又轻又小,好似极容易被人推倒似的,一个不留神,二爷又要摔倒了。
想到这里,苗凤行没忍住笑出声。
梅昭恼怒地拍开她手臂,转身质问:“你笑什么?!”
苗凤行清了清嗓子,收敛笑容,回道:“笑我太不懂事,竟没有主动送上生辰礼物,还累得二爷离席来找我,真是罪过。”
被她抢先一步!
梅昭恼怒地整理衣裳,想了想道:“那你说说,今日都做了些什么?礼物又在何处?”
“早晨离府去取了礼物,又拐去县郊外练兵,傍晚回来跟程哥喝了几杯酒,还未将凳子坐热,二爷就上门兴师问罪来了。”喝了酒的苗凤行颇有些鲁莽冲动,语气还带了一股调侃,半点不似主从。
梅昭也不觉得哪处不对,伸出手,摆明了要礼物。
“丑话可说在前头。”
“什么?”
“我不过是个舞蹈弄棒的武夫,也想不出什么精巧礼物,若是二爷不满意,也不能怪我不用心。这可是我亲自绘的图,找人订做的礼物,全县都找不出第二把了。”
“闲话少说,快拿来!”梅昭等不及道。
“你瞧。”
梅昭举得有些酸软的手心里落了个沉甸甸,硬邦邦的东西,形状狭长,恰好能被握得牢牢的,惊疑道:“匕首?你送我匕首?”
苗凤行拧眉道:“你不喜欢?”
梅昭摇了摇头,“不是。”
正当她抽出匕首时,后院摆席方向忽然升起一束灿烂火光,在深沉夜幕中炸开硕大的绚丽火花,接着一朵又一朵红色、黄色、绿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将梅府照耀的如同白日。
黄铜匕首在烟火光芒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黄澄澄的晃眼光芒,梅昭微眯着眼睛,轻声道:“怎的想到送我这个?”
“你要明白,无人能时刻陪伴在你身侧。若有一日遭遇危险,而我与旁人又不在你身边,你须得有个武器自保。将它藏在靴子里,很难被人发现。”
“凤行高看我了罢,长到十八岁,我连刀也不曾握过呢,更别说使了。”梅昭自嘲笑着,要将匕首收进轻薄皮鞘中。
凭她这软弱无力的身子,如何能够自保?
她又不是苗凤行。
刀还未入鞘,梅昭的手腕便被人攥住,往外一拉,不受控制地在虚空中连刺数下,忽然往苗凤行身上刺去。
“不可——”
梅昭惊叫。
刀尖在距离苗凤行腰腹一寸处停下。
还不等梅昭缓过一口气,苗凤行往前踏了一步,贴着梅昭身体滑到她身后,又攥着她手腕直直向前刺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两侧薄中心厚的匕首扎进了木柱。
苗凤行松手,退开一步。
梅昭愣了会,像烫到手一样撒开手,跳到一旁。
插在木柱上的匕首仍自嗡嗡颤动。
“你、你方才做什么?”
“你看,这就握过也使过刀了。”苗凤行轻描淡写道。
“你疯了吗?万一没收住力道,刺到你身上……”梅昭指着还在打颤的匕首道:“你亲手画的图,该知道像这样的刀扎在身上,是流血不止的!而且你还喝了酒!”
苗凤行神色淡淡,不以为意道:“只小饮了几杯酒,若连刀子都控制不住,我还谈什么行走江湖?倒是你,身为男儿,却无半点血性。既有吞并沧浪江水寇之野心,怎能握不住一把小小匕首?”
“我……”
梅昭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武器既能伤己,也能伤人,端看你如何去想。”
于烟火光芒中,苗凤行目光灼灼地看着梅昭,无比认真地说:“你知道它很危险,这很好,滥用武勇之人必将为之反噬。可人生在世,若手中无刀,全凭他人施予,就如同板上鱼肉。你当初遭人劫持,便是如此。作为朋友,梅昭,我送你的不仅仅是一把匕首。”
梅昭有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不是匕首?那是什么?
苗凤行拔出匕首,用刀尖轻点着扁状刀坑,道:“你看,这么大的口子若在人的身上,必定血流不止。须得小心使用,切莫弄伤了自己。”
梅昭愣愣地点头,任凭苗凤行将归了鞘的匕首塞到她手里。
“你既收了我的礼物,就快回席去,烟火都要放完了,寿星公总该露个面罢。”说完,她转过身,边挥着手,边笑着往院子方向去了。
梅昭摩挲着手里的匕首,默默回想着苗凤行说的话。
——若手中无刀,全凭他人施予,就如同板上鱼肉。
不过是一把匕首。
哪怕她手中有刀又如何?难道就不是板上鱼肉?
她当日被歹徒捉去,也曾奋力抵抗,可依旧不敌歹徒。
除了妥协,拖一点时间,又能做什么?
梅昭皱眉苦思,不得其解。
穿过石拱门就能到摆席的院子,秦天阳抱臂倚靠在白墙上,一看到梅昭立刻直起身子,朝她走过来,“梅昭,我有话同你说。就算你平日再忙,今日总该不忙,有空听我说几句话罢。”
梅昭把匕首塞进袖袋,客气道:“秦兄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是有空的。”
“那再好不过了。”秦天阳将梅昭拉到一旁,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我私下里打听过,有人将伤你的歹徒偷偷保释出去,并不曾押去服苦役。你平日里除了去铺里办事,甚少与旁人结交结怨,谁会使银子绑你?”
梅昭正色道:“秦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天阳透过白墙上的镂空窗棱看向院子,确定无人注意角落,才说:“会行此恶行者,必定有巨利可图。除掉你,谁获利最多?你得小心你大哥。”
梅昭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
秦天阳以为她不肯信自己,急道:“知道这件事实情的只有歹徒,我已花钱使人去找了,等捉到四人,即可真相大白。”
他怎会知道鲁维四人被人放走?
他打听这件事做什么?
太奇怪了!
梅昭生气道:“即便家兄与我不睦,秦兄也不该如此挑拨。”
秦天阳跺了跺脚,迫切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听我的要吃亏!”
“若秦兄没有别事要说,我还得去招待客人,先行一步。”
秦天阳往拱门边走了一步,将梅昭拦下。
“我还有个事情要说,你听完再走罢。”
“请说。”
“你是不是跟吕公子谈了制酒权一事?”
梅昭一惊。
她并未告诉任何人,也叮嘱了吕瑛先别告诉其他人,为何秦天阳会知道?
“你怎的问起这个?制酒权一向为官府所有,甚少放给商户。”
“即便很少有人能拿到,也总有人能拿到。你拿到了吗?”
她凭什么要回答他?
梅昭很不高兴,若非碍着对方有救命之恩,她早就甩脸色了。
正好看到吕瑛从一群人的热烈围堵之下逃出来,路过拱门前,她连忙出声:“含章兄,我有话要同你说,等等我!”
吕瑛闻言朝这个方向走来。
梅昭略带歉意,“秦兄,这件事以后再谈,我先走了。”
秦天阳盯着梅昭匆匆离去的背影,沉了沉脸色。
只差一点……
差一点就能确定她的身份了。
他倒要看看,她跟吕瑛谈些什么。
秦天阳悄悄跟了上去。
梅昭跟吕瑛避开客人,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外。
吕瑛擦着额头上的热汗,抱怨道:“难怪父亲不愿意参加各种聚会,连我都被堵的逃不开身,更别说他一个知县了。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秦天阳可问过你制酒权的事?”
“说起这事,我还没问你呢。”
“怎么?”
吕瑛哼道:“他说与你是至交好友,代替你来跟我商谈制酒权的事。”
梅昭吃了一惊,“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在你动身前去田庄之时。”
“此事并非我意。”
“我明白,肯定是那厮从哪儿偷听来的。就连我父亲要即将升调青州的那套说辞,都与你一模一样。”
梅昭沉思,暗道:不对,事情的发展不该是这样的。他怎能绕开自己,去跟吕瑛谈制酒权?他凭什么认定自己会与他合作?书中的秦天阳是与她相知相识相恋以后,才有如此倚仗的。
除非他知道她的身份,如她一样,知道一切!
梅昭心跳如鼓,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原以为秦兄是个豪杰,不曾想他竟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当真叫人失望。”
吕瑛随口道:“说不定他知道你的身份,图梅家钱财救的你。”
梅昭笑道:“不好这样说,他毕竟救了我一命。”
吕瑛不以为意道:“好罢,你既如此说了,我也不再提了。还有别的事么?”
“梅吕两家的合作,希望不会有第三方知晓。”
“当然。”
吕瑛作完保证就走了,梅昭站在原地,思量着如何处理秦天阳。
若他也如她一般做了梦,可就难办了。
一墙之隔,秦天阳躲在阴影中,紧捂着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送的是刀又不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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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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