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不现,层云万里。
听时来时去的风声,想是顶上飘过去向别界的雨云。
今日虽无日照,荒海上下却犹如身至暖炉。
不知徐提早下过命令,不需操办她的生辰,又借她生辰的名义大赏全族,二长老天不亮就忙着操持此事,妖族笑语欢声不断,恭贺响在荒海地界的每一处,及其赤诚。
正该过生辰的本人倒是躲在屋里,过了早膳的时间还不见人影。
妖王的卧房大敞,并无人迹。
倒是院后的屋子紧闭一夜,被阵法挡去了嘈杂繁闹,成了唯一一方静谧。
玉茶催还需修养,夜间一向睡得安稳,每日苏醒的时刻没有定数。
今日也如往常,苏醒自然。
将醒之时,她呼吸的规律被打破,意识拉起较快,不过刹那,玉茶催已能察觉屋内不止她一人,身后有双瞧着她的眼睛。
她眼皮骤然拉起,双目尽无困倦之色,清醒如未眠。
似是定神感知了一番,玉茶催眼下暗流汹涌,隐隐不安。
气息已然变化,自然不能再装作未醒,她重新闭上双眼,使眉宇再松弛些。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被褥已经不成样子。
玉茶催向后翻身,做缓慢苏醒的懒床之态,从背对榻边到正脸转来。
再一次睁眼,已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啊啊——哎!哎哎——”
玉茶催如又受惊吓,嚷声不断,在榻面弹坐起后,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是受惊后情急之下反应不足,除了亮嗓子,说不出半个字。
圆桌木椅正对榻前,不知徐安静地坐在那处,看向榻面。
“不知徐!”玉茶催好似这会才回神,气嚷道:“你怎么一声不吭在这坐着?要吓死我吗?”
怀抱被褥之人惊魂未定,肩膀上下起伏,喘着粗气。
不知徐神情虽有转换,却延续了整整一夜的沉默。
她有些犹豫,目光要比玉茶催杂乱太多,坐了一整夜,直到此时,她依旧不知如何向玉茶催开口。
心思在一夜里来回摇摆,她不晓该如何面对她心中的困惑,依旧在挣扎之间,挤不出一个字来。
论情,玉茶催不可能,但论理,她总觉玉茶催有隐瞒之处。
她一直相信林观鹊不会同她说谎,玉茶催也一样...
但事情一旦层层堆叠,她空泛的猜测与解释太多,就会渐渐立不住脚。
怀疑就如一把可以开闸的密钥,一旦打开闸口,灌入的洪水就足够吞没整片经年累月的富饶。
她握在秘钥之上,没有扭转的勇气。
可昨夜的事,她也不敢去细想。
“等我起床给你过生辰?”玉茶催自有猜测,从榻上走下,手忙脚乱穿衣,还不忘数落:“叫醒我不久是了!迟早被你吓出病来...”
两人的关系一向是有话就说。
提到生辰,不知徐稍稍愣神,她心中加剧动荡,自然被牵引到光明的地方。
她没忘记,玉茶催就是为了赶在她生辰之前将她院落铺满莹芽草,才在山崖之上受伤。
她依旧觉得这样对她的人,绝不会有加害她的心思。
就算有些故事,也因与她无关。
“我不过生辰。”不知徐接着玉茶催的话开口,嗓音有些干涩,她面上并无太多情绪,如同只是就事论事在说:
“你师父的病治得差不多,想你不久后就要回仙山,最后这些日我得守着你,以免你再入祸事。”
担心不假,也是更近些,才好消除她压不下去的犹疑。
“哎...”玉茶催摆摆手,大摇大摆坐在桌边,与不知徐洽谈:“我都好差不多,能有什么?可别耽误你妖族的事情,回头算我头上,把我冤死。”
话中尚有几分趣味,显得不知徐太过死寂沉沉。
“怎么看着不高兴?”玉茶催并未假装瞧不出,撑在桌边,怀揣试探来问。
不知徐身如定柱,不见喜色,身旁坐了人却还正对床榻,一动不动。
她的视线仿若拉出了不够宽阔的空间,一个开头就算做出回答:“昨日经过阿婆的灵堂,想起了很多旧事罢了。”
也是昨日路过,在焚香之时真的想起一事,似在提点着她。
阿婆故去之前,在识海的那段记忆中,早就有了玉茶催的身影...
她心中不由有一番设想,太过可怕。
但玉茶催早就见过阿婆,这是摆在她面前的事实。
有关阿婆的事情,她没法继续推翻所想。
“忽然觉可笑。”不知徐眼前空荡,谈笑而笑不出,心酸口苦,“我叫了阿婆一辈子,都没问过阿婆的名字,总想着不重要,虚名哪有称作阿婆更亲近。那时想着阿婆在身边,随时都能知,根本不需问,忘了凡人的寿数太短,说一句就少一句,很多事都来不及。”
也许是说过的,但她没在意,没记得。
不知徐仰头,目光挂在房梁处,始终不肯去对玉茶催的眼睛。
她凭心而述,将旧事重提:“记得安铃去世不久,我同阿婆尚在悲痛,正巧遇到你与几个师姐师兄追杀异族,经过我院前,那时我满腔愤怒,冲上前去,抢在你们前面杀了异族。”
这就是她与玉茶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记得!”玉茶催的语气比她活络许多:“那时候都没人看清你是如何出刀,给我们一众弟子惊得够呛,以为你是何处的高人。”
不知徐微微点头,欣然于玉茶催也还记得,继续道:“你的同门与我寒暄几句便回山,是你在路途中发现了心悸昏倒在院内的阿婆,先我一步护住了阿婆的心脉,救回了她。
自那一日后,你常带仙山的药材来,阿婆有余力时煮汤烹茶,也会多备你的那一份,虽然最后大多近了我的肚子,但阿婆总会备着好东西,等你修学的空闲之日过来。”
“有件事你一直不知道。”不知徐这才回撤四散的神采,盖上玉茶催的眼睛,讲述道:
“你同柳丝桥表明真心被拒的那一日,喝得不省人事,而我恰好在外,是阿婆发现睡在草垛中的你,用那孱弱的身子将你背了回来。
晚间我回来时,看到摊倒的阿婆和不省人事的你,是真的有两个头大。等你醒后,阿婆怕你心中不是滋味,就同你说是你自己跑来院子,还不许我告诉你实情。”
“现在好了,我不需再瞒你。”不知徐的话总有几分落寞的情绪。
玉茶催顿在不知徐眼前,面容上闪过意外之绪,她半落下眼皮,并不如不知徐预料中的吃惊与进一步询问,倒是一并沉重下语气,叹了一句:
“阿婆...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一声情绪饱满,足够惋惜。
视线在玉茶催落低时错开,不知徐眉眼僵硬更重。
依照她对玉茶催的了解,这一刻该语气激烈地表述意外,或将事情问到更细更深,或是单纯与她再谈那时的回忆...
无论如何,都不当是这样的平淡反应......
若要再找个理由,不知徐也能有话说,也许是玉茶催的性子跳脱太久,忽而显得沉稳,她不习惯。
这样的事情做了太多,心中总会有所摇晃,不断的借口与解释,让她自寻不安。
“不知道你在遇见我之前见过阿婆没有。”不知徐自这时才提了一句,压下心中泛起的痛处,她眼底藏有激愤,为阿婆的一生而鸣不平:
“她淳朴至善,那时的日子幸福而平凡,身康体健,有女相伴。自安铃去后,她再也没有原本的生活,痛极攻心落下病根,形如走肉,终日寡欢。”
她停了许久,并没有等来答案,玉茶催的情绪也随她而落低,好似陷入回忆,双手在衣衫上抓紧。
“逝人吞息,生者长疾。”不知徐叹道:“不晓你是否和我一样,会怀恋被阿婆照顾的时候。”
阿婆对玉茶催,并不比她差多少,只是她陪伴更多,才更亲近。
“会。”玉茶催答得干脆利落,表露真情:“这也是我这些年岁间少有的温存。”
两人都一样,在阿婆的身边感受过被关爱与照拂。
“有时我会觉得,是我的到来给她们带去灾祸,倘若无我,她们或许能得一生快活。”不知徐的话来势加剧,她越来越藏不住所思所想,她害怕她的猜测是真,所以急于希望有人来否定。
她崩裂目光中,玉茶催抬目看来,并未紧跟着接话,那双眼睛稳静如山脉,看似在意外,更像是一种解读的神采。
“这怎会和你有关?”玉茶催忽而一巴掌横来,拍在不知徐肩头,站在事外评说:“就算你没有认识她们,安铃一样会惹上异族,是异族可恨,岂能归成你的错处?”
毕竟归根到底,安铃就是死于异族。
在她略带试探的情绪下,玉茶催犹如浑然不觉,握紧她双手宽慰道:“你就是想太多,况且阿婆看到你,一定会是欣慰的。”
这个反应足够自然,不知徐却松不下气道,又寻了个旁得空缺来说:“最后那一日,你替我守着阿婆的时候,阿婆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玉茶催手上的力道忽而松了些,有一瞬停滞,很快便答:“一些家常话,也没有几句。”
没几句......
“那你。”不知徐顿了顿,在几番无果的试探后,终是鼓足勇气开口:“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同我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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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诱饵(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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