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公园边的高架桥，车在河里。
左银站在高架桥上，倚着护栏看风景。桥下的吊车缓缓把黑色奔驰吊出水面，车往下淌的水从破碎的车窗里流出。
“左队，你真是帮了大忙了！”留着胡茬的男人大力拍两下左银的肩膀，脸上布满了笑容。
左银把被他拍乱的连帽T恤的帽子放下来，整了整衣领道：“运气好罢了。曲队，还有其他发现么？”
曲队觉得这运气也是没谁了，逛个公园正好发现重案的关键线索。
“我觉得，”曲队领着他来到高架桥缺口旁边，“要么是正好刹车失灵，要么就是人为的谋杀。但我看前者可能性不大。你看只有这里，有车漆划痕。整座桥也只有这一个缺口，它正好从这里飞出去了。路线大致就是这么个路线。”
左银看着曲队点了点缺口边的钢筋，又在他面前比划了条曲线，曲线直接指向河底。
“车头朝下，栽进了河里。”曲队接着说，“照这个落点看，车速应该不低。”
“人找到了么？”
“水警队还在找呢。”
水里肯定找不着了。左银默默地想。
半小时过去，水里的车终于上岸了。拍照取证的警员全部围了上来。其中一位想打开后备箱，却不知是车辆遭受冲击撞坏了还是怎么，就是打不开。左银上去观察了一会儿，对准某处就是大力一脚，后备箱“咔”一下就自动弹开了。
全场哗然。
只见后备箱里赫然是具男尸。他手脚被绑，嘴被封上，侧躺在后备箱里。经过几天河水的寖泡，尸体发白肿胀，散发着恶臭。
曲队道：“是董丽的司机。”
左银道：“看来你猜对了，不是什么偶然，这就是一场谋杀。”
左银问旁边一个警员：“监控有线索吗？”
警员答道：“道路监控还没走完流程，但我们现在就可以根据车辆行走路线调沿途的私人监控。”
“有进展了通知我一下吧，我对这事儿还挺感兴趣的。”
一旁的曲队哈哈笑道：“你小子！吃瓜群众是吧！”
“啥吃瓜群众，我这不也算是参与其中了么。”左银看了眼时间，起身道：“我该走了，明早再聊。”
“好，谢谢了！”曲队道。
上海警方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
夜幕降临，左银回酒店好好休整，明天去见约好的医生。
左银早上在与易曦叶搜查赵平房间时，收到了易上晨的信息。当时他正好在衣帽间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件墨绿色外套。外套的拉链掉了，看那歪歪扭扭的锁链扣，明显是暴力破坏的痕迹。而这件衣服恰好被易上晨拍到了。就在宴会当晚，搭在赵平身后的椅子上。那时候的外套，拉链正完好无损。
他拍完照后就被易曦叶叫走了。
下午，易曦叶去了莫里安，而他则去生态公园闲逛。顺便报个警。
上海刑侦大队队长曲刚接待了他，听闻此时事，立刻派人去现场勘察。一群人忙活到晚上，才把车从水里拉出来。
曲队告诉左银，早上他们正审问剧组成员呢，下午就送线索来了。
其中就审问了赵平。赵平，影视剧编剧，有一妻女，一家三口长居上海。据他所说，当晚宴会结束，他就回酒店了，而调取酒店监控显示，正如他所说。
左银质疑道：“这监控只能证明他到了走廊。他完全可以假装进房间，实则拐个弯，从安全通道离开。”
曲队道：“我也想到了这点。毕竟酒店每层走廊只有一个监控，安全通道可是什么都没有。”
左银问：“他的最近联系人有哪些？”
曲队道：“就普通商业来往的人，克里斯啊，董丽啊，导演啥的，剧组里的人都有联系。看不出什么异常。如果他故意删了记录就当我没说。”
左银继续道：“他家里调查过了吧？”
“唉，当然查过了。正常得很，当时老婆孩子正在吃饭呢。”
“我指的是所有的家，包括他情妇那个。”
曲队“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秘密情人的事赵平从来没提过，所以曲队很意外。
左银道：“一个记者朋友偷偷告诉我了。”
原来是这样，人脉广办事就是简单。
最后两人聊着天，去河边现场取证。
第二天下午，左银见医生的时间到了。他来到莫里安，问路问到了姜主任的诊室。
秃顶严重的中年男人正拿着一叠纸滔滔不绝：“易博，对于皮肤这块的研究肯定可以信得过我……哎，正好有病人到了，我给你示范一下……”
左银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易曦叶，坐到姜主任面前：“医生您好，帮我看看这个疤痕要怎么处理？”
姜主任看到他手臂上的疤，表情凝固了一瞬：“枪伤？”
“医生好眼力，一下就看出来了。”左银微笑着夸赞道。
姜主任哈哈大笑起来：“警察同志是吧，哈哈哈，你是我接待的第一个想要除枪伤的警察。”
“我想，其他警察同志都不会在意这么小的疤痕吧。”易曦叶站在一旁，似笑非笑道。
“哈哈哈，正是！”姜主任依旧傻傻地笑着。
只有左银知道易曦叶在公报私仇，故意揶揄他。
姜主任拿起左银的胳膊，指指点点道：“易博你看，这种小型伤疤我们完全能修复，枪伤的贯穿伤也能从肌肉细胞层面……”
左银趁姜主任埋头讲课，偷偷朝易曦叶比了个哭脸。
易曦叶完全没在他脸上看出任何委屈，反而全是调笑。他没理会左银，专心听姜主任讲课。有时还会拿出插在胸前口袋的笔，在本子上记录一些知识点。
“拿好单子缴费做检查，就可以安排手术了。”姜主任把打印好的单据给左银。
左银离开诊室，并没有去缴费做检查，而是坐在住院部楼下的餐厅里看电视。他一会儿拿起手机发消息，一会儿把脚翘起放在桌子上眯眼打盹儿，他甚至去外面买了一些零食来边看电视边吃，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家客厅。
天色渐暗，左银把桌上的零食袋收拾进垃圾桶，正犹豫要不要吃晚餐。一位身着白大褂，胸前口袋插着一只笔的人坐在了他旁边。左银看了眼电视上的时间，才发现已经下午五点了。
“你要吃些什么？”易曦叶问。
左银撇嘴道：“这里的饭菜不好吃。”更何况他早有准备，已经吃零食吃饱了。
易曦叶一进门就看到他在偷偷收拾零食袋，立刻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了，于是不满道：“病人吃的东西难道还会是什么山珍海味吗？你能不能接点地气？”
左银：“……”这话好像在哪听过？
易曦叶端了两碗瘦肉粥过来，左银放一碗到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上海警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调查到张平，他太谨慎了。”左银道。
易曦叶见他捏着鼻子喝粥的模样，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平淡道：“所以要从孙芝香下手。”
“你是说他那个情妇？”
易曦叶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昨天我们在孙芝香家里，我是说赵平的家里，调查了一圈。当时我用艾尔搜索了附近连接同个网络的设备，发现了一部手机。”
左银觉得长痛不如短痛，直接囫囵吞枣地把粥喝了。他放下碗，静静听着易曦叶继续说下去。
“那手机我没找到具体位置，但我获得了它的通讯记录。我发现，频繁联系人里有张平的号码，也有另一个陌生号码。”
很明显，这是孙芝香的手机。毕竟张平不会频繁地自己给自己打电话。
左银笑道：“他机关算尽，却没算到自己的情妇忘了删记录。”
“太过信任的结果。”易曦叶不紧不慢地吃着粥，“我会想到第一时间查孙芝香的家，也是因为赵平的云端账号IP地址显示在那里。”
左银在旁边耐心等着易曦叶进餐：“那陌生号码就是把董丽劫走的人吧。”
“大概率是。”易曦叶终于把粥喝完了，“如果说张平指使人把董丽绑到了布拉德，那么你觉得他们会把人藏在哪？”
这道题太简单了，左银毫不犹豫地答：“莫里安。”
易曦叶在故意考他。他学左银，略带调笑地摇摇头道：“不够具体。在莫里安的哪儿？”
忽然，左银心里跟猫抓了似的痒痒的。以前他请教易曦叶题目时，易曦叶也会故意考他，只是那时候的笑容没有现在这么……勾人。
如果易曦叶知道左银的想法，应该是打死也不会乱学东西了。
左银心虚地把视线从易曦叶脸上移开，定了定神道：“在负三楼的停尸间。”
易曦叶露出赞许的表情。以前左银每答上来一道难题，他都会这样。所以左银拼命地学习，只是想多得到他的赞扬。
“走。”易曦叶将餐盘收好，“趁他们他们还在吃晚餐，我们去那儿逛逛。”
其实左银早在第一天刚到莫里安时，就想过这个问题了。他把莫里安上上下下逛了一遍，就是在寻找答案。发现有些地方不能进时，他就暗自记下来。
从住院部运出的尸体与他擦肩而过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关键信息。在电梯门关上的刹那，他看到了楼层——负三楼。
一个最容易藏匿物品，人人避之的地方，非停尸房莫属。
面对停尸房的门禁，左银想使点手段溜进去。可是这没人什么进出的地方，完全不能浑水摸鱼。被发现的可能性大大提升，左银不能冒这个险。
现在易曦叶准备带他进去，应该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也或许……是信任他，想要依靠他，想获得他的帮助呢……左银不能往下细想，他知道这明明是一种奢望。
易曦叶把左银带入一间没人的办公室。医生已经全部去就餐，有些位置上的水杯还冒着热气。他从旁边小房间里拿出一件白大褂递给左银：“穿上。”
左银迅速接过套在了身上，并自觉戴上口罩。
易曦叶用工牌刷开了停尸房的大门。门后的前台坐着两个值班护士。她们见来者是内部医生，便朝他们微笑点头，直接放行了。
整个过程，左银这个冒牌医生装得就像已经在莫里安工作很久的老员工。
停尸间冷气开得有点低。正中央的一列病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具具尸体。左银走到最右边的病床，看了眼床头编号道：“0742。”是当时从他身边经过，住院部来的尸体。
易曦叶把白布一个个掀起，查看尸体面容：“入口就在这里。我们只有晚餐休息的两个小时，抓紧时间。”
两人把摆放在外的尸体全部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壁柜里的尸体也抽出来看了，有些是空的，有些已经摆放很久的都结冰了。
左银拉着其中一个柜子，拉到一半忽然卡住了，他加大力气也没办法继续往外拉。
被卡住了吗？
左银正准备伸手进去摸，却被易曦叶捉住。
易曦叶轻声道：“原来在这里。你先让一下。”
左银的手已经被冻得有些冰凉，此时易曦叶温热的手掌覆在他手腕上，让他有些眷恋。他起身站在一边，偷偷用手摸了摸温暖的手腕。
易曦叶把工牌放进去左右试探了下，只听“滴滴”两声，以此柜为中心的四周柜子往墙内缩去，呈现在两人面前的赫然是条密道。
“啧，藏的真深。”左银道，“你用自己的工牌进入有危险么？”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通道里，易曦叶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他低估了自己，还是在笑他深入危险而不自知。易曦叶道：“这两天，我交流学习的成果非常不错。他们今天对我发起正式邀请，准备带我看看他们最大的‘生产线’。既然是晚上的邀约，那我提前两小时来又有什么区别？”
左银不知道这几天易曦叶所谓的学术交流到底交流了些什么，但看结果还是十分令人满意的。他紧紧跟在易曦叶后面，用手机打灯照亮脚下的路。
向下延伸的楼梯转了两个弯，引着两人来到大门前。左银把灯关掉，门缝外透着的淡蓝色的光显得愈发明亮。
门口有门禁，易曦叶准备刷卡进入。忽然，他的手顿住了。易曦叶侧身在左银耳边小声道：“我先进去，等我在门上敲三下你再进来。如果十分钟后没有听到我的动作，你就立刻离开。”
“你……”左银脸色一凝，下意识地想要制止。
“记住，一直往外跑，不要回头。”易曦叶没有给左银说话的时间，门一刷开就把工牌放进了左银手里。
大门缓缓合上。易曦叶一直盯着左银，眼里写满了警告。如果是以前，左银早就不管他说什么，直接冲进来了。而现在，他选择相信易曦叶。
可是……
左银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慌乱，他总觉得这一别，又将会是永远。
他已经无法再次承受永别的折磨。
可是门已经合上了。
左银不停地看手机上的时间，期待敲门声的响起。
已经过去五分钟，没有任何消息。左银拿着工牌的手举在门禁前迟疑着。
已经过去八分钟。左银抚摸着工牌上印着的易曦叶的照片，像在做最后的诀别。
十分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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