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曦叶强硬让左银待在门外，他自己开始在室内探查起来。
门是单行道，只有外部锁，无法从内部打开。
进门是间储物室，每格储物柜都有着密码锁。另一边的架子挂着防尘服等物品。
穿过储物室，便是中控台。中控台屏幕显示的数据正实时刷新着，相关工作人员已经离开了。
中控台正中央隔着整墙的防爆玻璃，从这里可以将下方的生产线尽收眼底。
所谓的生产线，是一个个硕大的容器。容器里盛着淡蓝色液体，液体里寖泡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不知名物体。许多小机器人在机械臂的协助下，不分昼夜地工作。
左右两边都有楼梯可以下到产线上，易曦叶选择了左边那条。
他走进一看，才发现容器足有千年老树那么高大，而每一个容器里都装着……怪物。
这些怪物有的长着人脸，却是动物的身体，有的长着动物的躯干，却有人的肢体。
他们就像是用一块块不同材料的破布拼接而成的衣服。
一个小机器人快速冲向易曦叶，他立刻避让开来。机器人停在容器边上，将身上的罐子取下来放到固定位置，机械臂完美衔接，将罐子连通容器。
易曦叶随意逛了一圈，正准备回去叫左银进来。忽然，一道彬彬有礼的男声叫住了他：“易博，你来得太早了，大家都还在吃晚餐呢。”
易曦叶回身望去，不知何时，从容器后面走出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正弯腰查看容器屏幕上的数据，抽空朝易曦叶打了声招呼。
没有穿防尘服，不是车间的员工。
易曦叶悠闲地把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向他走去：“抱歉，我很好奇，所以一吃完晚饭就过来了。”
男人见易曦叶过来了，便站起身，礼貌微笑地同易曦叶握手：“哦，瞧我这记性，我还没做自我介绍呢。欧阳天，久闻易博大名了。”
易曦叶报以微笑：“幸会，欧阳先生。”
欧阳天笑道：“鄙人姓欧。不过大家都以为我姓欧阳，喊久了我也就习惯了。”
易曦叶知道这个名字，只是从没见过真人。欧阳天是那个项目组的重要成员，之前错发到易曦叶手里的邮件，本应该是发给他的。
欧阳天把手背在身后，叹了口气：“易博看到我们的产线，对嫁接人想必有了新的感悟吧。”
易曦叶推了推眼镜道：“确实学到了很多。有些东西只停留在理论层面，而你们能做到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确实很了不起。”
“我们更偏向细胞，你们更偏向神经，而细胞与神经本就是一家。”欧阳天道，“需要我讲解一下嫁接人的制作方法吗？”
虽然易曦叶已经知道了，但他还是说：“好。”
“你应该看过《绿巨人》吧，被宇宙射线照到，变身怪物的那个。”
易曦叶点头道：“嗯。”
欧阳天继续道：“我们发现了一种射线，可以让细胞失去排异反应。只要细胞不排异，就能在人体上嫁接任何东西。这就是嫁接人。”
易曦叶道：“那嫁接人岂不是特别容易死亡？”
“所以他们得一辈子住在培养皿里。”欧阳天摸着容器道，“现在我们在改善，准备从基因层面出发，彻底解放嫁接人。”
这话说的令易曦叶特别不舒服。他皱眉道：“与其费尽心机彻底解放，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放过他们。科学是工具而不是权杖，随意修改规则就是在逆天而为。最终总会失败的。”
欧阳天的表情突然变了，他眼里逐渐布满疯狂，咧嘴笑道：“你错了。人类需要改造，需要变强。只有拥有了制定规则的权利，才能永远站在食物链顶端！布拉德的教义——生生不息，只有我们做到了！”
易曦叶遗憾地摇了摇头，说：“你们理解错了。伊万老先生说的生生不息，指的是智慧的传承。”
“别装什么大圣人了。科学之所以能发展，就是需要有人站出来牺牲！他们的牺牲……意义重大！”
只见欧阳天从身后拔出枪，对准了易曦叶的胸膛！
他阴恻恻地笑着，一步步走向易曦叶，直至枪口抵上他：“易博，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们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易曦叶：“……！”
他处变不惊的表情终于有些开裂，可是面对抵住自己的枪口，却丝毫不退一步。他道：“那封邮件是故意发错的？”
欧阳天赞许道：“不错。”随即他又惋惜地叹口气，“如果你当做没看见，或许还能活，可惜……”
……原来如此！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易曦叶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喉结滚动，一滴冷汗流下。
欧阳天肩膀一耸，撇嘴道：“这就要问你那个傻弟弟了。”
易曦叶：“！！！”他瞳孔骤缩，理智瞬间崩断！
他一把抓住欧阳天拿枪的手腕往身侧拉，欺身上前掐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欧阳天见对方如不怕死的猛兽朝自己扑来，心里竟升起一股快感。他一个膝踢将易曦叶踢开，趁其吃痛时，反手将他压在机器上。
这一次，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
易曦叶眼眶泛红，喉间发出低吼，身体在用力挣扎。
欧阳天欢快地笑着，像是猎到了满意的猎物：“死到临头了还有空关心别人，易博真是人美心善呐！”
易曦叶又大力挣扎了两下，忽然像是放弃抵抗般卸掉了全身力气，他惨笑道：“你们把我引诱到这里，不就是为了除掉我么？开枪吧。”
可欧阳天眼里居然流露出迷恋的神色，他的脸慢慢凑近易曦叶，在其耳边惋惜道：“真是浪费了这好看的脸……我多想把你做成嫁接人啊，关起来，只让我欣赏……呵呵，可惜你必须死。既然这也是你的愿望，那我就……”
他的五官再度变得狰狞：“成、全、你！”
“嘭！”
枪声在偌大的空间里产生了回音。
欧阳天应声倒下。
“你谁啊？能把他关起来欣赏的只有我！”
子弹从易曦叶脸边擦过，呼啸的声音仿佛还残留在他耳中。易曦叶看向左银，将眉角的血痕拭去。
左银将手里的钢管往地上一杵，向易曦叶伸出手。他上挑的眼尾满带笑意，只有轻抿的嘴角显示出他其实非常后怕。
易曦叶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左银这一棍打的非常实在，欧阳天捂着血流不止的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准备去捡掉落在地的枪，却被易曦叶一脚踢开。
见人还能动，左银又给他后脑勺补了一棍。欧阳天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易曦叶靠着机器，喘着粗气道：“不是要你走么？”
左银没忍住，摸了下他的头，又在挨打之前迅速把手收回来。他道：“我要是走了，你不就死在这儿了么？”
说到“死”这个字，他的声音颤了颤。
易曦叶忽然笑了，他无奈地摇着头，最后竟笑出了声。他道：“本来只用死一个，现在我们两个都要死。”
左银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怕什么，万一有转机呢？”
易曦叶不知道左银是否又在骗人，但莫名地，他的心脏终于安静下来。他一边拿出手机拨打易上晨的电话，一边对左银道：“你来看这个。”
左银跟上易曦叶来到一个培养皿前。每个培养皿都有控制面板，易曦叶在上面点了几下，调出了一列表格数据。
这是……材料表？
表格里列出了培养皿里的怪物各个部分的来源，比如耳朵来源于长劲鹿，盆骨以下来源于梅花鹿……
左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张梅。
“这……鹿人，就是张梅？”左银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半人半鹿的怪物。她巨大的鹿角重到需要用锁链拉起来，四肢……不，六肢无力地垂下，只有轻轻起伏的胸脯昭示着她还活着。
“啧！”无人接听。易曦叶挂断电话，随后不死心地又打了过去。
左银注意到易曦叶的焦急与烦躁，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易上晨被他们抓了。”
左银面色凝重了一瞬，但又想到易上晨……他无所谓道：“别担心，那家伙肯定有办法，不然白混这么多年了。”
又没打通，易曦叶也不再坚持了。左银说得对，他得相信易上晨。
易曦叶开始跟左银一起寻找出口。
进入的大门是单行道，那么另一端一定有个出口。
果然，在右边培养皿的尽头有扇门。左银一把推开——
这蜿蜒的电梯……是往下延伸的。
易曦叶二话不说，率先下去了。
往下走，意味着生产线不止一层楼。而他们也不确定到底要走过多少层才能重新回到地面。
这层楼没有培养皿，没有忙碌的小机器人，而是……巨大的手术室。手术室里正在工作的医生们齐刷刷地看着两人：“？”
易曦叶镇定道：“我是易曦叶博士，受邀参观一下。”
众人明白了，又开始各自忙各自的。
手术室里有个比楼上培养皿还大的机器，机器正面是扇巨大的双开门，易曦叶他们路过时，机器正好发出提示音。两个医生一人一边将门拉开，从里面拖出一车装在罐头样的小型培养皿里的……肢体。又来一批人把新的肢体运进去，门再次合上，巨大的机器嗡嗡运转起来。
医生拿到肢体，在手术台……不，像棺材一样的，装满培养液的手术台外，操纵机械臂，开始做手术。
左银做刑警这么久，见过无数大场面，但亲眼看到拼接人体的过程，胃里还是会有点不舒服。
易曦叶倒是见怪不怪了，他从容地走在其中，时不时地问一两个问题，甚至看到操作不当的地方还会指点一二。
就在两人逐渐接近左边那唯一一扇门时，突然传来一声大吼：“抓住他们！”
只见右边入口处涌进一群西装革履的大汉，他们身后跟着的医生个个面色狰狞。
易曦叶和左银互视一眼，默契地拔腿就跑。
出口就在不远处，左银就快到了。忽然，他的身体被人抱住，一下摔到了地上。困住他的医生的体格远不如左银，左银一下就挣脱了，他继续向前跑。
可是，连续两声枪响让他不得不蹲下找掩体躲避。
左银趁机寻找着易曦叶，看到他安然无恙地躲在某个手术台后，这才松了口气。
可他来不及说话，枪开保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左银听到声音不过零点零几秒，他眼睛一瞪，朝那方向一抓，便握住了一只手。他后撤步起身，利落地给了个过肩摔！
那人被摔到地上，枪也从手里脱落。左银立刻拾起那开了保险的枪，朝易曦叶那边点射。
易曦叶只看到左银朝自己这边开了一枪。他听到物体倒地声，转头一看，一个拿着手术刀的医生倒在了血泊中。
易曦叶拿起手术刀，悄无声息地翻滚到装罐装肢体的推车后面。
武器落到了敌人手中，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不敢说话，警惕地靠近两人藏身的地方。
一个壮汉正端着枪巡视周围，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他的嘴。他只来得及惊恐地发出一声呜咽，手术刀已扎入他的脖颈，利落地划断他的喉咙。
易曦叶迅速抹掉一人的脖子，而那人发出的声响惊动了众人。瞬间，四面八方的子弹都朝他这边招呼过来。
那断了脖子的人瞬间变成了筛子。易曦叶以他为掩体，趁机捡起他掉在地上的枪。
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子弹耗尽了就是他们的死期。
绝境中，易曦叶把手上的血迹胡乱地擦在白大褂上，对不远处的左银使了个眼色。他翻身一跃，跳上了手术台。
目标出现！子弹立刻追随他的脚步落在手术台上。易曦叶在一个个手术台间跑跳，同时他也在朝那些人射击。子弹打光了，他就把枪扔掉，砸中了一人的头。
左银在接到易曦叶的眼神时，便已心领神会。他立刻起身为他打掩护，几枪击中了目标。
一个个容器在易曦叶身后炸裂，液体四散飞溅。
一颗流弹击中了他的腿，他在空中打了个趔趄，随即他立刻稳住身体，从高处跳下，翻滚到巨大的机器侧面。机器正好完成了一批工作，正发出提示音。机器正好为他打掩护，易曦叶强撑着身体，集中力气至手臂，一拳打碎了中控屏！
“砰！”
屏幕后的主控板和连接线暴露在空气中，易曦叶将两根最粗的线绕在掌心，粗暴地一拔，带着电流的线一下被他拔了下来。机器立刻失去控制，发出错误警报。
“放下武器！否则我就炸了这里！”易曦叶满手是血地举起那两根线，两根线之间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连绵不绝的枪声终于停了下来，可是在场人员没有一个放下枪支，他们警惕地把枪口对准易曦叶。
易曦叶稳了稳气息，道：“这是控制系统电池的总电源线，只要短接，电池就会爆炸。电池爆炸了，机器里的核反应堆也会爆炸！”
说完，他威胁地把手里的线互相擦了一下，立刻炸开一朵火花。
“好！好！你不要激动！”懂行的医生已经怕了，开始劝阻身边的同伴放下枪。
左银也已经靠到易曦叶身旁，他举着枪，目光敌人身上流转。他低声问易曦叶：“核反应堆？”
“他们所用的射线来源于人造放射性元素，所以，这里面就是一个核反应堆。”易曦叶此时还能冷静自持地说话，可是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他的心已经紧张到极点。
有些胆大的，不信邪的人不听劝，把那些阻止自己的医生甩开。他们不仅没放下武器，反而朝两人一步步走来。
“你走吧。”易曦叶忽然道。
“什么？”左银仿佛没听清。
“你快走。”
左银这下听清了。他用余光看了眼易曦叶，生气道：“胡说什么呢，你死了我还能活？”
“算了。”
易曦叶说完，视死如归地双手合拢——
“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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