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榆城的暑热还未完全褪去，只是早间和晚间的温度下降不少。
下午四点钟的阳光不再如午间那般炽烈，和着微风拂过面庞，为榆城带来几分秋意。
上课铃打响，榆城一中重新恢复安静。周一下午第四节固定排的是班会课，不过对于高二年级的几个实验班来说，这节课通常被用来上自习了。
榆城一中的文理分科安排在了高一上学期结束之后，几个实验班也是在这时候建立起来的。而在高一下学期开学的第一堂课上，理科实验（一）班的班主任袁志成就直接表示，以后的班会课大家可以直接上自习，如果他有什么需要通知的事情会过来告诉大家。
“大家既然进入了实验班，就要有实验班学生的样子。各位都是成绩优异的学生，也都非常自觉，我想我也不用像普通班的班主任一样每周来帮你们打鸡血或者做反思工作吧。你们就用这些时间多做几道题，哪怕多睡会儿也比听我在这唠叨有用。”
在座的三十五个学生没人有异议。对于多出一节自习课这件事，他们总是喜闻乐见的，这意味着他们能够自主安排的时间又多了不少。
袁志成说这段话的时候，下面坐的每一个人手上的活儿都没停，该做题的做题，该看书的看书。袁志成也习惯了，毕竟成绩好的学生里，不少人都很有主见。
成绩好是中学时代最大的免死金牌。
袁志成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事实上，两个理科实验班和一个文科实验班的班主任都是年级的骨干教师。例如，袁志成同时还是高二年级副主任和数学组组长。袁志成一天下来很难有个闲时候，各种教学事务和会议排满了他的日程表，也的确没什么时间周周给这些学神学霸开班会。
还没人听。
是以这会儿铃声响起，理科实验一班的学生纷纷自觉拿出自己想学科目的对应材料，并迅速进入学习状态。哪怕讲台上没有任何一位老师在。
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桌面上，暖黄的色调烘烤着纸张，盯久了好似都能闻到木香混着油墨的味道。赵今瑜托着腮多看了一会儿，终于不舍地合起课外书，然后换上物理练习册，准备继续刷题。
刚做完一道选择题，就听见右侧窗户被叩响了两声。
声音很轻，确保班里大部分人不会受到影响。
赵今瑜扭头，看到班主任袁志成站在窗外，用手势示意她从后门出去。
赵今瑜是理科实验一班的班长。自从当上班长，她的座位就被永久控在了靠窗的这一列。每次袁志成有什么事要找她，只需要敲敲窗户。
其实她还蛮喜欢靠窗的座位的，尤其是这边靠近走廊，出去上厕所、接水都很方便。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
赵今瑜庆幸自己刚才及时收起了课外书。不然，早已修炼出“走路无声”技能的老袁如果冷不丁出现在窗边，她绝对会被当场抓包。
就这样胡乱想着，赵今瑜悄声打开教室后门，又悄声合上。
老袁抱臂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旁边站着一个男生，脸生，且帅。
赵今瑜匆匆扫过一眼，随后看向袁志成：“老师。”
“嗯，”袁志成直接切入正题，“这是咱们班新来的转学生，叫周宋。”
然后，他又转向另一边：“周宋啊，这是我们班班长，赵今瑜。”
转学生？
转到实验班？
赵今瑜微微挑眉。
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礼貌向对方微笑颔首。
男生也弯了下嘴角。
老袁没打算给二人留下寒暄时间：“赵今瑜，你带他先去买校服。买完回来后，去办公室找我拿新的座位表，组织大家这节课换完座位。”
“好的老师，空桌椅还是去旁边空教室搬来吗？”
“可以。哦对了，顺便把周宋缺的课本、练习册、卷子领回来。”
“好。”
“辛苦。”老袁看了眼表，背着手向办公室走去。
老袁一走，教室里偷听的各位则大胆不少，甚至有几个人已经扒在窗户边好奇向外张望了。
赵今瑜和周宋站的位置很贴墙，并且在教室后门还要往后几步的位置。有大胆的同学发现在窗户边瞧不太到，干脆想要打开后门。
周宋也注意到教室里的动静。
赵今瑜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在后门打开的一刹那，她快速拉了下周宋的袖子。
“我们先走。”
几步路后，两人拐弯进入楼梯间。
赵今瑜：“走吧，带你先去买校服。”
她快他一步下楼，顺手插兜。
刚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下意识就先把周宋拉走了。
她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了周宋看向教室时，眉心微蹙的一瞬间。
幸好周宋穿了件长袖，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拉哪儿。
灼热的视线被隔绝在身后，周宋再次看向身侧的女孩，手指颤缩一下。
“好。”
两人从四楼来到一楼，赵今瑜重新回到和周宋并排的位置。
“你今天才来报道吗？”
“对，刚办完手续。”
赵今瑜点点头。
“我们学校有三套校服，一套春夏的，一套秋冬的，还有一套礼服。”
赵今瑜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短袖：“喏，我身上这套就是春夏的哦。春夏和秋冬的可以各买两套替换，礼服的话一般只在学校举办大型活动时才需要穿，平时用不到，所以一套就够了。”
“好。”
两个人穿过广场，继续沿路向前。一路上，大部分时间是赵今瑜在为周宋介绍一中，周宋适时回应。
快走到校服售卖的地方，进门前，赵今瑜快走两步回身，笑着看向周宋：“周宋。”
周宋也停下脚步。
逆着光，女孩的脸有一瞬间朦胧，就像无数个梦的结尾。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好奇，你不会是什么网红之类的吧？”
赵今瑜在周宋的眼睛里捕捉到惊讶。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赵今瑜思考片刻，“你长得很好看？”
糟糕，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周宋低头笑了。
“谢谢。不过，我确实不是网红，平时也不太用那些社媒平台。”
赵今瑜点点头。她转身，率先进了屋子。
买好校服后，她又顺便带周宋去食堂充值了饭卡。
回去的路上，路过花园里的人工湖时，赵今瑜让周宋等她一下，然后一个人跑到湖边张望了起来。周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湖斜对面的亭子里，有个穿校服的女生正坐在石凳上边，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神奇的是，周宋和赵今瑜还没站多久，对方便似有所感而抬头望了回来。
隔着宽阔的湖面，赵今瑜笑着使劲挥手。
对方也向这边摆了摆手。
不知为何，周宋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觉得对方也在开心地笑着。
挥手行动告一段落，周宋以为赵今瑜接下来要顺着湖边走过去打招呼，却没想到，她就这样转身准备离开了。
“你不过去吗？”
赵今瑜反应了一下，笑着解释：“不用啦，我又不是找她有事，只是想打个招呼而已。”
周宋沉默片刻，说：“那如果她没有看过来呢？”
赵今瑜耸肩：“那就算咯，我等两三分钟就会离开的。”
走了几步，周宋听到她再次开口：“她是我们年级的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是美术生。其实我跟她也不算特别相熟。偶然间，我发现她常来湖边写生，之后每次路过湖边，我就会来这里看看她在不在，在的话就和她打个招呼。”
“原来是这样。很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
周宋想了想：“像古代人，没有手机之类的通讯工具，联系只能靠书信。有时候一别，能否再相见便全靠缘分。”
他垂眸，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愈发温和：“没有刻意联系的情况下，见到固然很好，没见到，怀着期待的心情也不错。”
赵今瑜也沉默了一会儿。
“好像是这样呢。”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袁志成的办公室。
拿到座位表后，赵今瑜迫不及待先睹为快。
果然啊，自己还是坐在靠窗的那一列，只不过后移了一位。
意外的是，周宋竟然是她的新同桌。
“我们是同桌耶。”赵今瑜没多想，继续去查看其他几个好友的座位分布。
周宋“嗯”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回到教室后，赵今瑜快步走上讲台：“有两件事情要给大家说一下。首先，我们班新转来一位同学，我们请他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从刚才周宋走进教室后，停在他身上的目光只增不减。
“大家好，我叫周宋，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周宋说罢欠身。赵今瑜率先鼓起掌来，教室里的其他同学随即跟上。
等周宋退回一旁后，赵今瑜继续讲第二件事：“我们又要换位置啦，我把座位表投影到屏幕上，大家查看一下自己的位置，然后尽快换完。不要大声说话，还在上课时间哦！”
同学们迅速动了起来。
赵今瑜走向周宋：“我带你去搬一套桌椅。”
空教室就在旁边，周宋搬桌子，赵今瑜搬椅子，两人没用多少功夫就搞定了。
周宋又去领来缺了的书本习题等，终于把报道最后的事情了结。
他正分门别类把书本装到书桌下面的架子上，赵今瑜闲来无事，便从他桌上堆起的试卷里挑拣出几张：“后面的自习课你可以先做这几张，明天老师上课会讲。”
“好。”
“对了，你在之前高中时课讲到哪里了？”
周宋挑着几科说了进度，赵今瑜皱眉：“那确实比我们慢一些。不过一中大概算得上是榆城进度最快的高中了，你也不用太担心。你之前在哪个高中？”
“我不在榆城。”
“啊？原来你是从外地转来的？”
周宋把手头的书本安放好，然后看向赵今瑜：“对。我是瑞城人。”
“瑞城呀！离榆城也不算远，我记得我小时候还在那里待过一阵呢。”
“是吗，”周宋盯着对方的眼睛，“好巧。”
“对呀对呀，好巧！”赵今瑜笑眼弯弯。
“金鱼，去不去接水？”白悠远远冲赵今瑜使了个眼色，脸上带了几分揶揄。
周宋别开眼。
“去，等我一下！”
出了教室，白悠按捺不住，询问道：“啥情况啊，那帅哥？”
赵今瑜：“什么啥情况，转校生呗。”
“啧，我知道他是转校生，我说他咋成你同桌了？”
赵今瑜知道白悠在拿她打趣，于是瞪回一眼：“老袁排的座位，你问我？总不可能是我要求的吧，我可没那么大能耐。”
白悠脸上憋不住笑容：“哟，我们金鱼艳福不浅嘛。”
“瞎说。”
“咳咳，说正经的，周……周啥来着？”
“周宋。”
“对，周宋，这人咋转实验班来了？”白悠往四周瞧了一圈，放低声音，“一般转校生不都去普通班吗？”
“不知道。他说他是瑞城人，可能也确实是学霸。”赵今瑜拐进水房，拧开杯盖。
见赵今瑜接满水，白悠立刻把自己的水杯递上：“都接温水，谢谢金鱼！瑞城啊……我记得瑞城教育水平也不错的，可能确实如你所说吧。话说，我怎么记得你小时候也在瑞城待过？”
“确实，”赵今瑜回想了一下，“但我好像是幼儿园后半程就跟着家人搬来榆城了，在瑞城的记忆不多。”
拧好瓶盖，赵今瑜望向外面的天空。
瑞城靠海，空气中比榆城多了不少咸湿味道。
但是过去太久，回忆褪色，她已经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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