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时候，他们是两个人一起下的楼。
很显然顾時的提议打乱了盛栖的计划，她在电梯里打电话的时候也没有避讳这一点，而是用熟悉的带笑的语气和温述说——
顾時不用看手机屏幕上的名字，都知道是温述。她只会和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顾時看着光滑可鉴的电梯门，感觉自己在盛栖身边好像是一个空心的影子。
“嗯，最近可能就会开始，没事，到时候如果回不去我会和你说的。”
他们住在一起，顾時心里想。他自己觉得这不是什么很不寻常的事，但是却感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抓着他的心脏，他在这个时候竟然希望还有人走进这电梯里，帮他转移走温述的话题。
他要怎么开口说？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暴露得那么彻底，那么他们合作的机会还有没有。
到最后他也只能平和地和她颔首说：“再见。”
但实际情况却是他坐在地下车库的车里，看着她的车慢慢驶出车库，然后让整个车库出入通道重新变得漆黑下来。
他想要跟上去，手脚却动弹不得。
他打开和她的对话框，努力地想要把结婚请柬上的每个字看进去，然而脑海里冒出来的每个字都是：你疯了。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時开着车驶上了城区公路，他开始有一点想要跟上她，想看看她和温述住在哪里，她准备去做什么？准备婚礼吗？或者做他和她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过去的记忆那么鲜明，回忆起来竟然非常短。
他很可笑地想，他如果再见到她，第一句话肯定是，能不能不要分手。
这不对劲。顾時停在一条景区公路的旁边，打开车窗，强迫自己呼吸着，他不是那种非常狭隘的人，更不可能因为多年前的事情捆绑她，但是很可悲的是，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原来她在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是一件这么恐怖的事。或者他以前只是想过，有五年，或者更长的时间，足够他把这段感情淡忘，变成只有遗憾没有执念的收藏品。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戒断反应最强烈的那一刻并不是被迫习惯很多年后，而是卷土重来那一天。顾時抬手捂住了眼睛，靠在了驾驶座的椅背上。
以前也不是没有理智和情感疯狂纠缠厮杀的时刻，至少下定决心要分手的时候，他想的就是，不管他多么爱她，他不可能忽略心口上的那根刺。
楚听音说他有精神洁癖，其实他很明白，他是一个多么宁可玉碎的人。很多年前他就打碎了这样一块玉。
然而现在竟然还要眼睁睁看着那块玉化为齑粉。
他要视若无睹吗？那为什么还会坐在这里疯狂挣扎呢。他不得不承认，看到温述本人和他名字的时候，他强烈的第一反应是：凭什么。
他没有放下那块玉。他宁可扎手也要把它重新捡起来。但是盛栖是不会允许的。
顾時单手死死地抓紧方向盘，她如果察觉到了，她会……顾時突然也不知道盛栖会做什么，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离开。
因为离开就代表着他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婚礼顺利举行了。
海边的落日非常美丽，残阳如血，橘黄色的明亮日光一点点打到他灰色的眼瞳里，顾時一直到太阳落山都没有发现太阳如此刺眼，而车内温度很高，他一直开着窗，并没有开空调。
他感觉自己坐在融化自己的熔炉里。
甚至觉得就这样熔化在这里才好。
盛栖没和两位工程师讨论出个结果来就回家了，温述听到她说，她可能要加班和WQ那边配合一下有点不高兴，但这种情绪在情理之中。
而且他们两个都是情绪非常稳定的人，温述沉默一会儿，还笑着说：“我现在真得去买个定位器安着了是吗？”
盛栖看着他，确认他只是有点情绪，而不是真的不满到不愿意他这样做，低头吃菜，然后继续笑了笑说：“你现在不是在家里了……每天监督还不够？”
温述温声：“我能让你健康饮食规律作息就心满意足了。吃饭吧。”他无奈地轻声叹口气，和她玩笑：“我来晚了，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盛栖的眼睛安定地看着他，然后给他夹菜：“是他来早了。”
温述的心倏地一软。
这里的夜色很漂亮，盛栖买房的时候做过参考，原因是刷到这里的房主repo的时候看过她拍摄的夜景，所以找房子的时候也特意参考过角度，而且这片不是工业区，确实空气挺清新的，每年很多时候能看到蓝天白云。
阳台是和卧室客厅联排的，他们两个人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喝轻果汁——两个人都不喝酒，很有些惬意。
温述还是有点开心的，和她住当然意味着有很多双人空间，所以举起杯子，轻轻和她碰了碰，低声：“纪念未婚时间？”
盛栖被逗笑了，喝了一口，和他靠着说悄悄话聊天的时候，手机响了。
温述只好站起身来，他看她有点冷了，想去卧室给她找件薄外套来，工程师给盛栖打电话，说是今天想找她参考的问题有突破口，但是其他管理层那不同意。由于明天开例会——他们希望盛总提前了解一下，这样明天的会就能给他们撑腰了。
技术部确实常常在例会上底气不足。这次如果不是盛栖给出的参考引导到了这个答案的话，其实工程师们也不敢在原定的方案上有大变动。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盛栖现在要去加班了。
温述只能把外套披在书房的盛栖肩上，看看她的工作强度，猜到她今晚大概要加班，没有打扰她，只是给她倒了杯解腻的柠檬汁。
半夜两点，盛栖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合上笔记本电脑，准备明天再看看他们的具体方案，反正和她的思路有大方向重合的话都可以再支持一下，要起身时，顾時发了条消息给她。
明天的例会他和另外一位集团高层要参加，安越是陪客，那么就是三个人。
盛栖思索了一会儿，没回。这种工作上的消息，她向来不会选在私人时候回复，即使是WQ的高层也是如此。
但是她不可避免地想到，WQ这种大集团的加班现象也果然挺严重的，顾時都已经是股东之一，竟然也忙到这个时候。
顾時撑着额头，眼神沉暗地看着消息界面，一个小时，一动不动。半晌，他阖眼。
他其实能明白她不回他是因为什么。盛栖大概不知道，她如果没睡就会是电脑账号在线，反之，睡了账号一定会显示手机在线。
她是在私人时间，不会回工作伙伴的消息。有一瞬间，他真想告诉她，他今天也去了医院，如果遇到了她和温述，他会避开的。
他真的不希望在他任何想念她的时候，看到她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但现在就算见到她的时候都很少，如果他可以住得离她近一些，那大概会更难以忍受吧。
他会越来越多看到她和温述同时出现，而不仅仅局限于想象。顾時把手机翻过来。当旧手机登录他的微信的时候，他看到很多他们谈恋爱的消息。有些因为时间过于久远，图片都已经过期无法加载，但是语音还能听。
大概是因为刚分手那段时间，他其实经常点进去看。
五年前的盛栖在说：“我今天和同事一起看的那部电影好无聊。”
那个时候他们正在异地。
顾時无暇去看他当时回了什么，而是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听着她微微失真的声音，然后心里在说，我们再把那部电影再去看一遍吧。
我们把过去再过一遍，这次，我还会选择主动离开你吗？那根分手时梗在他心上的刺，好像并没有拔出来，他现在还是耿耿于怀，但是和她结婚的消息相比，好像并没有什么威力。
顾時无声地说，买票。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飞出国去，等他们婚礼完毕再回来，然而事实是，他点进他购买的商品界面，选择了取消。
这是一个很少接受预订的珠宝品牌，他选了好几款，最后只有一款填了地址，但他现在全部取消了。他还查询了她那枚订婚戒指的品牌消息，看到这个品牌他曾经购买过，就是那款他曾经也买下过的订婚戒指，又坐定一会儿。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点进了她手上那款的界面。
品牌的溢美之词随处可见，真爱永恒的字样铺满画面，他一直往下滑，看到评论界面，又刷了几条评价。
他不知道，他到底希望在哪里找到她。
最后他还是切回聊天界面，发现这个手机上并没有她发送的结婚请柬，好像这样他就可以自欺欺人。
他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因为她没有说哪个家里，他想知道是不是她的长辈住在医院。
盛栖刚好要睡的时候看到这条，想了想，没准备要回复，没睡着的温述伸手把她的手机一翻，屏幕盖了过去，光亮也消失了。
温述哑声说：“睡前不要玩手机。”
盛栖无奈，也没有去看。她说了，她不习惯私人时间回复工作消息的：虽然顾時那条消息是好意。他一直很细心。
虽然盛栖觉得分手之后的顾時脾气有点太好了，或许她默不作声地看楚听音捉弄迟铭的行为让顾時觉得，她对他过去果断分手还是有怨，所以有点想弥补了。
但盛栖心想，还是让楚听音少玩点吧，她其实也不是很想让顾時和她尴尬，如果说有那么一点怨气的话，但其实看到他仍然愿意和她保持不远不近的朋友关系，甚至提出愿意帮忙，她还是觉得，她原来喜欢的果然是个很好的人。
就像他说的，没有对错，只是不合适一样。
盛栖其实有一段时间觉得，是不是她错了。顾時会全面体贴到，仍然身体力行地向她证明，他真的没有埋怨她当年非要和那个人合作的想法，他只是个人不能接受而已。
盛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顾時看着聊天界面暗下去，又亮起来。
他坐在办公室，一夜没睡。
盛栖早上八点回复他：“谢谢，不过只是小事，老人家摔了一跤，快好了，顾总快到了吗？”
顾時从WQ的总部出发，但其实他距离mountain的办公地址很远很远，路上他反复地想要点进和她的对话框，又怕她看见那个明显的正在输入中。
然后他说：“嗯。”
他知道mountain每次都要迎接，但这次他先去，另一位高层到得可能会有点晚，他和她说：【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盛栖回了个笑。
顾時：“昨天睡得很早？”
盛栖默了默。
顾時今天不是自己开车，他感觉眼睛很疼，有些酸涩。屏幕上的几个字跳进来。
盛栖：【没有，婚前有点忙。】
盛栖：【不会影响工作，就是要麻烦顾总了。】
她察觉到了？
顾時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因为视线模糊，他甚至看不清自己回了什么，但无非是那么亡羊补牢一句：
【我以为你和我也要打官腔了。】
盛栖：【（笑）】
盛栖：【我还是习惯工作和生活分开】
顾時：【嗯。】
顾時摁灭手机，有一瞬间，他感觉心跳如擂鼓，甚至想换回之后用的新手机，怕被她察觉他还存着过去的聊天记录。
但他眼底酸涩，想着，她还会记得吗？
盛栖：【宋总在管理方面也很有心得，项目的事，就麻烦顾总和我们多多传达集团的意见了。】
她的确是个很敏锐的人，他不过是轻轻地越过一点分寸，她就用婚前准备，和宋勋这个第三人加入来提醒他……
顾時的心脏麻木到失去知觉，他近乎迟钝地回复：【嗯，WQ也会有其他人加入配合。】
其实他知道她的意思是什么。
她想让他退出这个项目。
只不过是因为他多问了几句而已。
顾時：【集团会综合考虑多方面的意见。】
盛栖还是那个表情：【（笑）】
他看了好一会儿，摁灭手机。她不会让他靠近的。或许他应该重新准备结婚礼物。
但是凭什么。
顾時：【待会儿让何总坐主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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