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有望着那摊血花，双瞳震颤。
一把捞过面前人，顺着他面色痛苦的根源看去，却发现左手紧攥着胸口位置，他尝试着想要去松开谢书情的手，卸力为他疗伤，却拗不开那如铁锁般的五指。
他的心跳得怦怦快，不知所措，只能任由这具身体源源不断抽走他体内真气，却于事无补。
远不见缘的墟海上，一切法术符箓全部封住，调动仅有的真气是江无有唯一能做到的事，全身坠入无边的虚妄中，感受不到丝毫力量，他第一次感到无助。
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在江无有面前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从前的自大，竟忘记了渝阳城里，明府那满园红枫中倒下的人，并不是因他所救而醒。
“书......书情......”江无有不断抚摸着怀中脸颊，试图消解他的痛苦，嗓音里却第一次出现了束手无策的情绪。
两次毫无缘由的吐血晕厥，教他认清现实，让他意识到真正的危险才刚露端倪。
“唔......”谢书情的头难受一转，他虚弱无力地开眼，看到的就是那副从未在江无有脸上出现过的失态，“停......手。”
他按下江无有的手，晃了晃脑袋：“别......别浪费真气。”
不系舟还没有彻底进入雷暴中心领域，两人身上的真气本就是最后的退路，若在此时大量消耗，届时穿越雷暴一个不小心，恐怕等待他们的就真只有堕入无尽墟海中了。
江无有自然明白他所想，但让他停手又实在做不到，谢书情见状撑起身子，拭去嘴边鲜血，对他道：“这东西，我摸出规律了，暂时要不了命。”
江无有眉眼一沉：“什么叫暂时。”
谢书情知道两人现在为一根绳上的蚂蚱，对自己的性命也比从前多慎重几分，两人一损俱损，所以他能说出这番话，自然是拿了十足的把握。
即便他知道江无有想表达的意思并非如此浅薄。
“我此前回青越台，用金雀问过堂惜，三长老知晓此事后，一并给我看过。”谢书情缓缓开口，一边观察着江无有的反应。
见他并无变化，又接着说道：“虽看不出具体缘由，但发作后对身体并不存在影响，所以他们猜测......”
江无有闻言注视过来。
“和命弦有关。”
语落，一道雷光从空中闪过，响起惊天动地的一声，打在不远处。
江无有连忙将挡风窗又扣紧了些。
命弦一物，乃上古典籍所记，神明创世后天地生死处于一片混沌，飞禽走兽，花草树木妖魔人猿皆是不老不病不死的怪物。
神明为了让万物有秩序，轮回有规律，在每一个人身上都种下了命弦，交由胥帝掌管。
若一个人的命运走到了相应的节点，胥帝就会轻拨命弦，让其寿命在星海中缩短一截，等到他这辈子的命数走完了，命弦也就失效，下一辈子或者下下辈子就会依照此命弦规律，编排出不同的人生，在一次次轮回中洗礼。
在不同神明的分工合作下，天地逐渐恢复了生死秩序，渐渐地，命弦淡出了众人视野，久而久之，鲜有人知命弦一物，命弦亦不再为神明所使用。
若非三长老素来对生死奇闻颇有钻研，恐怕也不会得知此物。
“此物早就不存于人世了，他们如何确定？”江无有仍是抱着一丝怀疑。
谢书情道：“因为......”
“我的寿命在削减呀。”
说完，还露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
那笑颜刺得江无有眼底发痛，轻飘飘的语气更让他心底生出一股没由来的怒火，他强力平息着眉眼变化，克制下去，道：“当真？”
谢书情点头：“看过星运了。”
星运，是每个大乘修士息息相关之物，通过星运所行能观此人寿命变化，命数劫点，和是否有飞升之资。
其实他本不打算告诉江无有，在得知此事后，谢书情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坦，有种既定的命运在一步步朝他走来，而他也在赶往的双向奔赴。
少了那许多后顾之忧，从今以后，他做起事来再不用小心翼翼，步履维艰。
大抵不过一个结局。
如果，他没有看到须臾中的一切。
......
偏偏斜月错漏，恰好要落在他身上，让他再背负一层情深义重，于是，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他又不敢死了。
他突然生了贪念，开始贪念原本就错误的开端。
直到方才倒在江无有怀中，他看到那张为自己焦急慌神的脸庞，却做不了任何补救，只能看眼前人一点点流逝的无助时，谢书情心软了。
若是终有某天的到来，不该让活下去的那个人成为最后的受骗者。
那是对他爱意的轻视。
“好，我明白了。”良久地，江无有从喉间滚出干涩一句。
“还有多久？”他又不甘心地问道。
谢书情看着他，轻笑道：“担心什么，星运上我寿元还长着呢，白头到老还是没问题的~”
不经意的一句，却同绕指柔轻轻缠上面前人嘴角。
“白头到老。”江无有再次重复了一遍。
不系舟外，耳畔的雷暴声更大了，将这四个字也一并淹没，惨烈的雷光扫过两人脸庞一瞬，像是对誓言无声的挑衅，谢书情伸出两根手指放在江无有嘴角：“对，白头到老。”
但他们不在乎。
没有注意到的变化里，江无有垂眸思考，像是在思虑着什么决定。
船身突然一个趔趄，两人不由得在里面上下翻滚一番，江无有一手托着谢书情的脑袋，以免他磕到，同时朝外边撇去一眼：“到雷暴中心了。”
若说方才的惊涛骇浪就已称得上毁天灭地的话，此刻中心区域的雷电便同天地未分时的混沌之态并无区别，雷光如雨落般密集，垂直降下，不断打在不系舟上，让人根本无法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密密匝匝的雷电刺得人眼睛都发酸，根本看不清前路。
整片墟海皆被雷光围得密不透风。
一道巨浪翻过，不系舟似飘叶倾身，几乎垂直于墟海上，扣住船室的机关挡不住压力陡然松动，挡在外围的江无有毫无预兆地滑落出去。
“江骨！”谢书情本能地叫出，但声音并不能替他拉住面前人，他还没来得及伸手，一道惊雷就落在了他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江无有眼疾手快抓住了船侧的木杆，跨步单手撑在船板上，风疾雷迅，他此刻寸步难行。
但巨大的反坐立却令他动弹不得。
“别出来书情！”他看到了船室蠢蠢欲动的身影，急忙制止，“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声音就化作了颤抖难忍的气声，和一道明晃晃的雷光一起落下。
接踵而至越来越多......
见此情此景，谢书情无法再作壁上观，他咬破了手指，“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破口处被挤出一股鲜血，谢书情掀开衣袖，在手臂上潦草却有序地画上某种符箓，另一只手臂同样用此法，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动作迅速。
他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师祖法号，便只身冲了出去。
眼前，一道雷即将再次落到江无有身上，谢书情几乎是腾飞在半空，直直往船头之人，好在，最后一刻——
厉雷落到了他身上。
这是汇集数道天雷之力，合力而下，这一下后，周遭换取来短暂的沉寂，谢书情没来得及顾上自己，本想关心身下人的情况，却被一只大手反按。
江无有嘴角挂着血迹，但精气神却并未减弱半分，他望着谢书情，愠怒上头：“你......”
可还没发出的怒火却被半道咽了下去，谢书情看到对方眼里生生按下去的火气转为诧然。
顺着他目光，谢书情视线落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方才雷电留下的伤口，此刻竟莫名其妙地开始自我愈合，而原本用鲜血写就的符箓，这会儿还发出了淡淡的金色光辉。
“书情，那边——”江无有的目光，突然落到不系舟上方的云层里。
滚滚雷云此刻仿若静止，连藏匿其中的低鸣都一并消失，四周的雷暴也戛然而止，天空中取而代之的是从中撕裂开的一个小口，正向外洒落出金光碎屑，犹如天界破开的一角。
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大，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团金光漩涡，万丈金辉从九天洒下，分布之广，或九州可见。
谢书情好像隐隐猜出了什么，他朝江无有投去一眼，却见对方冷静道：“先看看。”
愣神间，两声啼鸣破云而出，却始终未见其影，能感觉到有何庞然大物正在他们头顶盘旋。
“小心——”江无有感受到不系舟下由远及近的暗涌，来势汹汹，一手拉过谢书情。
这话刚说完，从他们身侧便破海而出一柱巨物，直逼九霄云上，带起海浪飞溅，落在四周，又像下了一场雨。
等这东西在云里一阵翻天覆地后，突地长啸震天，下一刻从云涡中披了满身金光，朝他们气势磅礴地奔来，身后，一左一右伴着双生凤凰。
金龙环绕飞下，停驻到不系舟前，谢书情这才发现，此龙金鳞下，正泛着杀气十足的红光。
让人目不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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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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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墟海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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