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铺清晨的宁静，就这样被来人打破了。
以往这个时间点，还魂铺都还没支门营业。掌柜棠酒也是才刚醒来打算做个早点吃再开门营业，就这么打算着还没动作，便听见咚咚的敲门声，只好使唤阿鬼去把早点做了，然后自己去开门。
阿鬼是还魂铺典当行的账房先生，二十几岁的样子，年纪不大为人还比较古板，有些不怕天不怕地随时抱怨所有人的工作精神状态。
原本大清早就起来清账的阿鬼有些不乐意，但他也敢怒不敢言，谁叫人家是掌柜官大一级，便改做笑脸人狗腿子地去了。
“诶哟，不知你们大清早来是要做些什么？”棠酒一开门便看到外头原来不只一人，有好几个侍女装扮的小娘子，还有几名壮汉约莫是车夫和保镖，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个带着顶小帽的中年男人。
棠酒见过他，于是有些印象，此人是芜州城当地一小有财气的富商唐禄家的管家刘氏，当初棠酒外出办事的时候见到过他，那时他正在集市采买，身后也是跟了大伙人，好些气派，但看到他只觉得此人十分“精明”，没想到为人处事倒还是挺和蔼的。
棠酒开始合计自己这小作坊坐不坐得下那么多人。
“您是这典当行的掌柜吧？”刘管家看了看棠酒这身“金碧辉煌”的打扮顺势问道，“我们是来接我家小姐回家的。”
棠酒觉得这么一伙人不像是要来接人的，倒有点像是来拆家的。
交涉一番才知道，原来是说昨晚有两位娘子带着他家小姐回了这，府上见小姐一夜未归，连夜在找寻，最后终于打听到踪迹，便赶忙来了，刘管家边说还边抱歉，说是打搅店家休息了。
-
“不白！”
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白连忙坐起。
一睁眼，便是棠酒那张十分美艳的脸，一双极具魅惑的狐狸眼，现下不白从她眼神里感觉到的不是柔情，反倒是一股子怒气，一种“你又去哪给我惹祸了”的怒气。
不白伸手揉了揉没睡醒的眼睛，在确定这不是梦之后，又看了看身旁，阿姜已经起身了，顿时乖巧地挤出一个笑容，“早啊，掌柜的，怎么啦？”
不白其实也并非是没睡醒，实则竟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刚想入睡，可太阳升起的速度比她的困意出现的速度要快些。
“你清楚她是谁吗？”棠酒眼睛一撇看向阿姜，不白才注意到，原来阿姜坐在她的梳妆台前，正在梳头。
“你说阿姜，她……”不白看着棠酒一副笑得要刀了她的表情，没再说下去。
“算了，你带着她下去吧，她的家人来接她了。”棠酒咳嗽了几声掩饰她嘴角的笑意，然后留下这么句话，轻飘飘地走了。
不白没看到的是,棠酒转身后嘴角不自觉无法掩饰的笑：救了人家小姐，唐家富商特别豪，指不定有一大笔银子回报啥的。
不白内心疑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也还是笑吟吟地起身收拾，带着阿姜下了楼。
一下楼便看到大堂里坐着好些人，阿鬼在给他们奉茶，棠酒坐在一旁吃早点，还跟那些人有说有笑的，还蛮惬意。齐乐也在一旁不过是跟几个不认识的小娘子讨论着些什么，看上去似乎很相熟，快要打成一片了。
不白直觉又是被掌柜的玩弄了，掌柜的还是那个掌柜，那个爱耍人的掌柜，又是有苦难言的一天啊。
“小姐，看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原本同齐乐一起聊天的有个小娘子看到有人下来了，忙起身问道。
其他小侍女也都起身，眼神里全是紧张，然后快步走到阿姜身旁，想要扶着她，不料阿姜微微撤步，有些拒绝。
不白看见身旁的阿姜蹙了蹙眉，温和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愠色，原先掺着不白的手也紧了些，似是面对这些人有些不太自在。
不白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来人的阵仗，阿姜的家人似乎是个有钱人家。
可她分明是城西铁匠家的女儿，昨夜阿姜语气认真，话不像假的，且看她如今有些抗拒的反应，也许对方找错人了呢?
二人在几人的簇拥下终于坐到座位上，刘管家抬眼一看，茶杯不小心一抖，洒了阿鬼一身，阿鬼没说话但眼神里满是怨气心里骂骂咧咧地收拾了一番便离开了。
“小姐，老奴知道您跟老爷闹不愉快，但也不该离家出走，险些遇到危险，索性上天保佑，您平安无事。”刘管家眸光微暗，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的阿姜，言辞中包含忧虑。
“是呀小姐，看到您没事奴婢真是太高兴了。”那几个小侍女连忙应声接茬道。
周围的每个人都那么担心她，可是身处这关心之中的主人公阿姜没有任何反应，或许是不知道作何反应。
此时阿姜的大脑里在跟她的记忆做搏斗，飞速地思考寻找。
她跟他们认识吗?不认识。
她的阿爹是那位老爷吗？不是的。阿爹还在城西等她回家。
她不是那位小姐，她是阿姜。如果她是那位小姐的话，那阿姜又是谁呢？
“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呀？跟我们回去吧。”有个小侍女看到阿姜怔愣许久默不作声便出言道。
阿姜双手磋磨着，心里在盘算着怎么出口。
“或许……会不会是你们寻错人了，世间相像之人众多，也许只是巧合。”一旁的不白出声了，看向刘管家。
“我似乎不曾见过你们，也并不是你们的小姐，实在抱歉。”阿姜话毕低下了头，沉默。
但那侍女倒是十分笃定：“不会认错的，方才我们来时看见了楼上晾晒的嫁衣，那却是小姐的无疑。”
一旁的棠酒早先便吃完了她的早点，便一直听着，此刻也意识到事情并不是救了富商千金这么简单了，便出口与刘管家打交道：“既然这样，我们并不能让你们带走这位小娘子。”
“这……”刘管家有些难办，后又改言，“既然如此，看到小姐平安无事就好，小姐若愿意与新朋友多玩上几日也未妨不可，我会向老爷交代的，今日实在是打搅了，还望诸位照顾好小姐。”
棠酒对着他笑了笑，看来这刘管家确实是个“精明”的，点头答应。
他们走了，阿姜先前的戒备也放下了。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棠酒开了口：“先吃早饭吧，别饿着肚子。”
说着说着几人就围坐在圆木桌旁，等着开饭，虽说有两人已填饱肚子了。至于未在场的其他人，卢鱼白日不营业，齐渊的话，据齐乐交代他最近找了个客栈跑堂的活然后跑着跑着就被某个府上请去做了武术先生。至于阿鬼，又被掌柜的喊去当大厨了。
于是在几人的注视下，阿鬼就这么又一次登场了，瞥向棠酒的眼神里全是抱怨，“本人好一个账房先生都被折腾成跑堂的了，最应该拿双倍的工钱。”
棠酒对他的话表示听不见，并回击了一个眼刀。阿鬼彻底不说话了。
不白扫了眼桌上的早点，一碗咸粥，片上昨夜买的烤鸭，虽然朴实无华，但还是能下咽的。不白想，其实还魂铺不缺跑堂，可能缺了个厨子。
不白看到烤鸭便突然发现自己忘了什么，答应阿肆要烧给小六的烤鸭似乎被吃早点的几人吃没了，可怜的小六就这么被遗忘在荷包里。
可惜现下阿姜在这，要是小六突然跑出来，可能有些吓人。试想，不白突然对着一团空气温声细语地说抱歉。
“对了阿姜，你说你阿爹还在城西等你回家，那不妨吃饱后我们便去城西看看。”不白舀起一勺粥喝，边喝边道，声音还有些含糊。
旁边的阿姜正温吞地喝着粥，听到这话抬起了头，看向不白轻声点头。
“小娘子你不要太拘谨，把这先当家也无妨。”棠酒看出来阿姜还是有些腼腆，出言安慰。
不白内心感叹，掌柜的何时能待我这么温柔。
“抱歉，性子如此，我知晓娘子们好意。”阿姜听罢放下勺子，咳了几声似乎是有些呛到了，不白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很快，粥见底了，二人都并不是那种吃了两口便说自己吃饱了的人，掌柜的笑语盈盈地又喊来阿鬼收拾。
阿鬼：“……”
-
城西
齐乐架着马车驶过一片湖泊，来到杨柳岸旁，便停了下来，紧接着有人从马车走出。
其实这片湖泊风景不错，湖岸杨柳依依，随风摆动，现下夏天将逝，若是春三月的话这儿应该到处是柳絮纷飞化作漫天雪。正所谓是七月下芜州，夏日炎炎烟波忧，荷花盛开瑞，柳树迟迟秀。湖中央还有一小岛，一小亭伫立其上，颇有些意境。
“似乎找到了个七夕出游的好去处。”齐乐坐在马上嘟囔道。
“这儿风景确是不错的，只不过前头巷子深，马车进不去，只好现在下车了。”阿姜语气温和还颇有歉意。
“无事，你带路吧，我们快些去寻你阿爹。”不白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又看了眼周围风光，只觉心旷神怡，若不是这烈日炎炎还顶在头上的话。
三人就这么边说话边往前走，穿过竹林。
“我记得小时候，阿爹还经常带我到这附近寻笋子呢！”阿姜提起阿爹神情很是高兴，步子也越走越快。
穿过竹林后，又走了许久，终于见到有人家了。
那户人是这村子的第一户人家，在摆茶摊煮凉茶，供街坊邻居过路人纳凉。
阿姜看到后，激动地拉着二人跑上前，跟那女主人打招呼：“柳姨！”
奇怪的是，柳姨只抬眼看了看来人，便继续忙手里的活，好似不认识对方一般，语气淡漠：“三位小娘子需要些什么？”
阿姜像是被当头浇了一锅的凉水，有什么在心里熄灭了。
“柳姨，你不认识我吗？我是姜铁匠家的阿姜呀。”阿姜还是有些不死心。
可见柳姨迟疑了下，却还是摇了摇头，她说她并不认识什么姜铁匠，也不认识什么阿姜。
不白心下一紧，阿姜满脸不可置信。
继续沿着巷子走，一连遇到好几户人家，皆是如此说法。
阿姜有些慌了，不白看见她眼中的忧虑还有强忍的泪水。阿爹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这一切种种都很是怪异，几人不信邪，阿姜循着记忆带着二人来到了她的家。
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好像还没过多久，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熟悉的木屋，熟悉的铁匠铺。
只是当她敲响房门时，打开门的人神情冷漠：“小娘子你来找谁？”
也许这一路上的经历都在骗她，她还抱有最后一丝期待，可是现下，不知道到底是谁骗了谁。
来人不是她的阿爹。
这儿好像也不是她的家。
或许，她真的不是阿姜，她的记忆骗了她。
眼泪从她眼中夺眶而出，再也止不住了。不白和齐乐直上前去扶着她，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默默地扶着她。
她二人只知道阿姜在哭，看不到她此时的动作，只是过了半晌，那道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很快，她们没再听见哭声，只听到阿姜声音坚定道：“也许记忆会出错，但我成长的痕迹不会变。”
说罢，她伸出她的双手，不白这才注意到，她的双手，满是茧子与伤痕，似乎比平常女子的手要厚上一些。
不白想，她明白了。这一切也许跟阿姜失去的那几天的记忆有关。但岁月的痕迹证明，她确是阿姜无疑。
阿姜说她记得她曾经看阿爹辛苦，便尝试去替他打铁，无奈铁器对她而言过于重了，于是一不小心溅起的火星子便烙印在她腕间，那一天，她感到无比的痛楚，可阿爹却不知道从哪买来了不便宜的药，伤口浅了，但痕迹仍在。
她掀起她的袖子，那道浅浅的痕迹就被烙印在腕上，看罢便眼里含泪，声音却不似先前那般温和得像水：“可能柳姨她们都在骗我，总有人还记得我的。我就是阿姜，不是什么唐小姐，但我总得知道阿爹去哪了。”
三人又原路返回，阿姜离开前还是忍不住深深地回看了一眼那木屋。
临近杨柳岸，她们原先地马车旁停了辆简朴的马车，看样子是与她们穷的一般无二。
紧接着，有一男子从马车上下来了。
掌柜的千翻诡计：
掌柜：现在开会，说说对我的评价，实话实说下月加工钱。
阿鬼：无情的资本家。
还魂铺众人：附议。
下月工钱：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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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并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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