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放他走?”宁少拎着手里价值九位数的合同,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像逛街的大爷拎着在路边被塞到手里的广告传单。
他问的问题也与手里的合同毫不相干。
但因为他是宁家的小少爷,所以,李琛还真的答了。
“是他自己要走的。”李琛答的声音很冷硬,“刚刚你也看见了,他就差以死相逼了,不是吗?”
要宁少来说的话,他会说李琛这语气,冷硬得,稍稍有些过头了。
宁少转了转手上的笔,又低头扫了那合同几眼。
对于一个上亿的项目来说,他这态度看起来可能有点不大稳重。
但说到底,这合同,是宁大小姐敲定的,他来签名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他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签名工具。
耸耸肩,他龙飞凤舞地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也不怕李琛在合同上做手脚。
敢在跟宁大魔王合作时做手脚,宁少表示:祝你好运了。
他把手里签好字的合同递给李琛,一边继续漫不经心道:“我对他有兴趣。如果你要放手,我可就出手了。”
有那么一秒钟,宁少怀疑李琛会因为他的无礼放弃这九位数的合同了。
但李琛终于还是伸手将那份合同接了过去。
说到底,如果你手上握着上亿的资金,稳不稳重礼不礼貌的,也没那么重要。
“他无趣得很,又是一根筋,执拗到底。”李琛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不是宁少的类型。”
“我哪来什么类型啊?我可是有名的博爱主义。还是说,李总的意思其实是,我不是他的类型?”
李琛没有接话。
算是一个沉默的默认。
宁少笑了,道:“那他的类型是什么?成熟稳重型?”就像你这样?
李琛仍然没有接话。
宁少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不如,我们打个赌……”
五个月后,东非,赛罗内拉。
纪唯刚用完早餐,就被酒店的侍者拦住。
纪唯有些莫名其妙——他很确定他的房费是包含了早餐的,他也给够了小费。
黑人侍者的口音有些重,纪唯花了点时间才搞清楚,原来是酒店里有一位独自旅行的华人游客,由于今天的行程是要进大草原,所以想再找“另一个华人”搭个伴,问纪唯愿不愿意?
人人都说世界是一个巨大的china town。但此时还在五月初,当地雨季的末尾,不是旅游旺季,最早一批热情的华人游客也还在计划赶来的路上,所以,纪唯大概是整个酒店里他能找到的唯一的“另一个华人”了。
选这个时候来这个地方,纪唯本就是图一个清净。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在人群吵杂中难免想要清净,但真正清净了,又难免要有点寂寞。
放眼都是尼格罗人种和高加索人种,满耳听到的除了英语就只有叽里呱啦的本地语,纪唯又有点想念亲爱的国人同胞了。
所以,侍者一询问,纪唯约略犹豫了一秒,就点头应了。
等纪唯收拾好出来,一辆吉普车已经在酒店门口等着了。前座坐着本地的司机和向导,后座也已经坐了一个人。
是个年轻男子。很年轻,看起来还像个大学生。短裤T恤太阳帽,标准游客打扮,察觉到纪唯打量的目光,那人回过头来,摘下了墨镜——
好漂亮一双眼睛!
纪唯怔了怔。
他虽然出道七八年,归来仍是五六线,但他也还是混在娱乐圈——俊男美女扎堆儿的地方。可他也从未见过这样漂亮一双眼睛!
像某种猫科动物的眼睛,干净、清透,在赛罗内拉早晨的阳光下微微眯起,带一点慵懒的魅惑,或许,还有点危险——
那双眼睛正专注地、带着某种热度地看着他。
纪唯莫名地觉得喉咙有些干。
确实危险。
不管看起来多乖多好撸,但猫科其实大多都是掠食动物啊!科普频道诚不我欺。
那猫——不是,那年轻男子打开车门,一步跨下车来。他比纪唯还高半个头,户外T恤短裤也掩盖不住的宽肩窄臀大长腿,逆天的身材比例。
“你好!”他朝纪唯伸出手来。
纪唯这才看清他的脸。是个大美人啊!纪唯心里忍不住感叹:这上帝捏脸也是遵循马太效应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换作是他,先捏出来了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那估计也是会万分小心谨慎地,务必要再给他捏出同样漂亮的、相配的五官和轮廓来的。
做手工的哪有不沾点强迫症的?
这么一想,他们这些普通人也就能够释然了。
“我叫宁嘉虞。”他说。他的声音也同样干净清透,是时下最得人气的少年音。
纪唯简直想要给自己的经纪人打个洲际电话,问,你想招新人么?我给你介绍个好苗子!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会在这个季节到赛罗内拉来旅游的人,除了他这种块状时间的“特殊”职业外,大概率非富即贵。
何况,宁嘉虞这名字……
“你好,我叫纪唯。”他的回答应该还算礼貌得体。
但不知怎么的,宁嘉虞的目光似乎又热了一个度。
纪唯心里有些犯嘀咕了。
他刚刚可能对人花痴了一下——没法子。他从青春期开始就弯得明明白白。乍见着一个顶级美男,脸红心跳一下,这是不可避免的正常生理反应。
然而,面对镜头多年,他对自己的外貌是心里有数的。他的长相属于偏清淡的那一挂,可以算是耐看,但绝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类型。
所以,这个宁嘉虞对他的这个有点超乎寻常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纪唯确定这不是他的错觉。
两人简单交换了姓名,就坐上车,往草原进发。路上自然就开始了交谈。
作为旅游搭子,自然默契地避开了任何可能深入的话题,聊的都是东非旅游的见闻和路线。
然而就只聊这样的话题,到进入草原的时候,纪唯也奇异地发现,这个宁嘉虞居然就与他好像很熟了。
“……我差点没把那头小象给偷走!”宁嘉虞说着话,脑袋朝他微微倾斜,时不时转头看向他,唇角眉梢都是笑意。
还有,语气中微妙的、但几乎不容错辨的,亲昵。
“宁少以前见过我么?”纪唯终于忍不住问。
宁嘉虞到底被他一个直球给打懵了会儿。半晌,才一副“哎呀!不小心被你抓到了”的表情,叹气,“你知道我啊?”
“听人提过。毕竟是宁家的小少爷。”
宁嘉虞揉了揉鼻尖,“如果,我说我是你的粉丝,你信么?”试探着问。
“哦,”纪唯面无表情回道,“需要我给你签名么?”
他甚至很好心地没有问“那你看过我哪部剧”?
开玩笑!他一个五六线,不过在一些没什么名气的电视剧里演演配角。宁嘉虞一个豪门阔少,怎么成为他的粉丝的?
说穿了,影视剧这种东西吧,就是给生活平淡没什么更好打发时间方式的社畜牛马们,提供想像娱乐的。
而有钱人的娱乐方式,多到五花八门,远超出一般人想象。
影视编剧们绞尽脑汁的奇思妙想,也赶不上人现实生活精彩度的万分之一。
这就是所谓,贫穷会限制人的想象力。
所以,宁少要是真看到过他演的某部剧,也最多是看两眼就嗤之以鼻抛在脑后。
他要脸大到什么程度才敢相信宁家的小少爷是他的粉丝?
果然,宁嘉虞低头闷笑了两声,之后到底答了他实话:“前些时候碰巧遇到过你一次。”
这么说,他们以前真见过?纪唯微微皱起眉头,那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抛开“宁少”那身份,就宁嘉虞这长相,也不至于让人过目就忘吧?
“你那时和别人在一起,”宁嘉虞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说,“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语尾还挂了点小小的酸。
呃……这家伙!不去演戏简直是暴殄天物!纪唯又想给自己的经纪人打洲际电话了。
宁嘉虞本来就年轻,这会儿做出了三分委屈的样子来,越发显得孩子气。
但因为那张脸天然的优势,这点孩子气不但不讨人嫌,还颇讨人喜欢。
就这副模样,放到荧幕上,得有多少人捧着心口“求原谅”啊?
不过此刻现场的气氛却稍微有点冷。
一个豪门阔少和一个五六线小演员的世界,实在没有太多交集,
所以,宁嘉虞说的“别人”,和刚刚纪唯说的“听人提过”的“人”,指的其实是同一个人。
两人都心知肚明,却又都想装作没那回事。
这反倒搞得像房间里的那头粉红大象了。
气氛稍嫌尴尬。
“快看快看!红色大象!”导游掐着一个神时机喊出了这话。
两人顺着导游指的方向抬眼望去。
还真是红色大象。
一群红色大象。
好吧,这里是东非大草原,一头大象根本不是事儿。
纪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已经分手这么长时间了,不会还提都不能提。
不过就是这时候如果提那个名字,会有些煞风景罢了。
宁嘉虞在一旁见他笑了,似乎才放下心来般呼出一口气。但他也并没有提起某人,只是问前头导游:“是说这一段可以徒步的,对吧?”确认之后就转头问纪唯:“要试试吗?”
来都来了。
有什么理由不试?
脚踏上大地,就仿佛一切都拉近了距离。天边的地平线,迎面的风,当然还有身边的花草。
纪唯的视线捕捉到一朵很特别的花,花朵奇大,红蓝的配色明艳至极,看起来就很非洲。
感觉手感也会很特别的样子。
纪唯很谨慎地没有伸手。
却看到旁边伸出一只漂亮的手去。
肤色白皙,肯定不属于本地人导游。
纪唯想也没想一把就抓住了那截手腕。
自然界颜色艳丽的动植物多半带毒,小少爷有没有点常识啊?
圆润的腕骨温温驯驯地窝在他的手心里,宁嘉虞回过头,冲他笑得一脸乖巧,“没事的,这花没毒。”
“伦罗蒂亚!”导游用当地话惊呼了一声,然后不等他们询问,就已经滔滔不绝地开始介绍起了这种花。
在本地很常见,但只在雨季末的这几天开花,所以没有特别知名。
无毒。事实上还是某种蛇——某种曼巴蛇。放心,那蛇多在夜间行动——蛇毒的解药。
它还有个很受人欢迎的功效——导游用了一个不太常见的词。纪唯没听明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宁嘉虞把头靠过来,帮他补译:“壮,阳。”
纪唯在心里朝天翻了个白眼儿。行吧。原来他的单词量不足体现在这里了。
他们没有徒步太久。司机忽然开车赶上来,带了一个消息:由于今年的雨季结束得有点早,姆巴拉加迪河岸的角马似乎正在准备渡河。
“你们去不去看?”
纪唯和宁嘉虞两人对视一眼:这特么是一个男人能抗拒的诱惑?
转回头,异口同声:“去!”
想要图清净,选择旅游淡季来东非草原,原本是放弃了看到赫赫有名的角马渡河的。但阴差阳错赶上了,也绝没有说“不”的理儿。
尽管可能会有些麻烦。
“这里最近的观察点,附近并没有住宿,所以晚上还得赶回来。有可能要走一段夜路。在草原上,这有点冒险。”
然而一点险都不想冒的人,又怎么会来东非草原旅游?
两人几乎都没怎么犹豫,就都再次点了头。
数千头角马横渡姆巴拉加迪河,场面极其壮观。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一往无前的蓬勃生命力。
看得人肾上腺素飙升。
这个险,冒得值!
回程的时候,还见到了草原上的落日,又是一番壮美风景。
然而太阳一落,天色仿佛眨眼间就黑了下来。
吉普车车轮都要转得冒烟儿,虽然司机和导游都带着枪,但显然,他们也都不想在夜里的草原上多待。
夜里的东非草原,是人类尚未驯化之地。
温度降得很快。风中偶尔会夹杂着一抹腥甜。远处时不时还传来几声狼嚎。
纪唯稍微觉得有点紧张。
身旁的宁嘉虞看起来则比他要放松得多,仿佛这不是他头一次参加东非草原“夜猎”。
也可能真的不是头一次——有钱人的娱乐方式花样百出到普通人无法想象么。
纪唯转移注意力地想。
“情况不太妙……”身旁的人却忽然出声,声音居然也紧张了起来,转头用英语对前面的司机说,“再开快点!”
发生什么了?
纪唯还没来得及问,就看导游已经举枪上膛,侧身将枪口对着了车旁的草丛。
车灯扫过之处,草丛似有起伏。
然后,有什么黢黑的身影在草间一闪而过。
纪唯心头一跳。
“是鬣狗。”宁嘉虞低声说。
他的声音甚至还带点安抚的意味。
但他说的话一点都不能安慰人好么?看过迪士尼动画的都知道,草原上最麻烦的掠食动物就是鬣狗。
它们攻击性强,又很能团队作战。
凶残而狡猾。
还长得丑。
被它们盯上是件很讨厌的事。
果然,车两旁的草丛中又掠过几只嶙峋的影子,明显是在追着这辆车跑。
那玩意儿长得真的太抽象了,简直就像从某个粗制滥造的美式B级片里跑出来的。
不知道是被鬣狗丑着了,还是有点吓着了,还是纯粹因为车开得飞快被颠着了,纪唯开始觉得有点反胃。
“把你的枪给我。”宁嘉虞对司机说。
赛罗内拉在自然保护区内,早已禁猎多年,除了本地的导游和司机会持枪以防万一之外,游客是不能持枪的。
不过这会儿这情势,也顾不了那许多了。司机几乎没有犹豫,腾出一只手,把脚边的猎枪递了过来。
宁嘉虞接过猎枪,却放到了一边,先从不知道哪里另拿出了一把手枪来。
纪唯看得眉头一跳。
司机和导游显然也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但两人都没有吱声儿。
“登记过。合法的。放心。”宁嘉虞一面说,一面将手枪塞到了纪唯手里,“你会用对吧?陈警官。”
陈警官,陈志远。两年前,纪唯机缘巧合在一部港片里演了一个小配角,是个香港警察,在片中开过枪。
所以,宁家小少爷还真看过他演的东西?
纪唯没答话。拿起手枪,利落地上了弹夹,拉开了保险栓。
虽然他在那部电影里只是个小配角,但因为角色有开枪的情节,所以,他确实为此学了射击。
宁嘉虞朝他灿然一笑,这才拿起了步枪。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武器在手,纪唯觉得镇定多了。
尽管鬣狗群与车的距离明显在不断缩短。
是导游先开的枪。
当然并没有打中。
那玩意儿长得再抽象也是保护区动物,不能随便杀的。
何况它也是草原生态的一部分。当地人已多以旅游业为生,野生动物是他们的揽客工具。
不到迫不得已,他们也不会轻易射杀这些动物。
开枪的目的更多的是意在示警,想把这群鬣狗吓退。
这一枪似乎起了作用。鬣狗群消失了有一会儿。
“它们绕到这边来了。”宁嘉虞却忽然说。
那玩意儿成精了吧?这么聪明的?
纪唯侧头看去,果然在另一边看见了它们出没的身影。
宁嘉虞扣动了扳机。
连续两枪,打在试图靠近的两条鬣狗的身前。
“宁少枪法不错!”纪唯忍不住赞了一句。
宁嘉虞居然还抽空回头对他弯眼一笑。
搞得纪唯也有些手痒了。
但一则,手枪不是猎枪,远程不是它的强项。
再则,纪唯上的那点射击速成课,也并不包括在高速行驶的车上,对付在黑夜草丛中高速移动的野生掠食动物。
纪唯到底只握了枪没扣扳机。
过了一会儿,鬣狗群大概是又发起了一场左右包抄。这回,宁嘉虞和导游几乎同时开了枪。
数声枪响之后,鬣狗群似乎终于知难而退。
但一行人也不敢掉以轻心。吉普车几乎是保持着最高速驶出了这片区域。
当终于看到酒店的灯光的时候,一车人都笑出了声。
夜风这时候已经有些冷了,但血管里奔流的肾上腺素显然还没褪干净。
而宁嘉虞的目光几乎已经粘在纪唯身上。
纪唯努力地忽略掉它,装作完全没有看懂它的意义。
酒店服务生过来迎接他们,却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他们回来得太晚,已经过了热水供应的时间。
酒店也还在保护区内,为了节约资源,热水只供应到晚上10点,这是酒店的规定。
“没关系,”宁嘉虞说,“去我那儿吧,我房间有24小时热水。”
当然,所有的规定也都是有例外的。
万恶的有钱人!
纪唯拒绝:“不用,洗个冷水澡也不是什么大事。”
“夜里的温度很低的。”宁嘉虞握住了他的手腕——只是虚虚地握着,没有加一点力道,仿佛如果他想挣开就随时可以挣开。
“哥,去我那儿吧。”宁嘉虞那样握着他的手腕,说。
纪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不是,他纪唯何德何能啊?当得起宁少一声“哥”?
就着纪唯没反应过来的这会儿功夫,宁嘉虞已经握着他的手腕,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
进门之前,纪唯到底反应了过来,停住了脚步。
他抬眼看向宁嘉虞。
宁嘉虞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
这家伙看向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从早上酒店门口碰面起,纪唯全程是装没看懂。
可不是真没看懂。
对肢体语言和眼神的意义解读,是作为一个演员的基础专业素养。
纪唯做明星虽然糊,做演员却相当专业。
所以,他当然有看明白那眼神里的含义。
所以,他这一进去……会怎么出来可就说不定了。
难不成,他真要为了洗个热水澡就要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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