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杨筠溪朝公司附近的地铁站走去,路上她接到了李云秀的电话。
李云秀是张飏的舅妈,热情大方,杨筠溪见过她一次,对她很有好感。
李云秀在电话中寒暄了几句,直奔主题,她等下要去杨筠溪家送点东西。
这个“家”可不是杨筠溪和她母亲的家,而是张飏在风华庭的家。
杨筠溪一怔,不知来者何意。
杨筠溪怕让客人久等,于是掉头出了地铁站,改打车回去。
坐地铁到风华庭路比较绕,且下站后还会走十来分钟。她只希望下班高峰期能顺利打到车,最好不堵车。
她今天的运气不错,没等几分钟便打到了车,路上只堵了一小会儿,到达风华庭时刚过18:30。
张飏走时在桌子上放了一张门禁卡,不过他却忘记留下自己大门的密码。
杨筠溪望着紧闭的大门苦笑,那价值不菲的大门仿佛都在嘲笑她来错了地方。
不幸中的万幸,李云秀还没有到,避免了一场尴尬。
杨筠溪急忙给张飏打电话,电话中传来“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她等了一会儿再打,电话里还是同样的女声提示。
她还不死心,确认手机里的电话号码是张飏的,而且往日的通话记录还在。
杨筠溪严重怀疑张飏是故意不接自己的电话。
她又给他发了微信,询问大门密码。
杨筠溪紧盯电梯门,期待又害怕走出来的是李云秀。
她之所以期待,是认为李云秀给张飏打电话,他一定会接,毕竟是他亲舅妈,而且他们的关系很好。
她害怕是因为怕李云秀会看到她的不堪,不被重视,以及被当成外人。
杨筠溪想着后面要怎么跟李云秀解释时,电话铃声响起,她很快按下接听键,急忙道:“喂?”
张飏嗤笑一声:“这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的打,怎么,张太太这是要查岗了?”
杨筠溪一怔,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更让她坚信他是故意不接电话。
张飏见对方没回应,催促着:“说吧,有什么事?”
“你舅妈等一下要来家里,你知道吗?”
“嗯,她跟我说过。”
“那你回来吗?”
“有点事,赶不回来。”
“哦。”
短暂的沉默后,张飏说:“你见过舅妈,她人挺好的,不用怕。”
“嗯,我也觉得她挺好的。那个家里大门的密码是多少?”
“艹,竟然把这事忘了。”
张飏念了一串数字,杨筠溪输了密码,门终于被打开。
通话尾声时,张飏让她有事找他,她表面答应,但却深深怀疑能否及时找到他。
*
杨筠溪看着干净整洁的厨房犯了愁,竟然找不到什么东西招待客人,只好烧了一壶水,准备给客人喝。
门铃响起,她小跑着去开门。打开门,愣住。
除开李云秀外,她的丈夫邹成钢也来了。
邹成钢打趣道:“看来等的人不是我们。”
杨筠溪摇着头说:“不是,我只是没想到叔叔会来。”
“叔叔?”邹成钢一脸不乐意,“小溪,你该改口了。”
杨筠溪顿了顿,垂着头喊了一声:“舅舅,舅妈。”
邹成钢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笑意满满的李云秀说:“好啦,你不要逗小溪了,我们进屋说。”
杨筠溪将张飏买给她的亚麻拖鞋拿给李云秀穿,又把鞋柜的新拖鞋递给了邹成钢。
如李云秀所说,她是来送东西的,一份精美的食盒,还有一份用金色绸缎包裹起来的一盒东西,那里面装的都是些贵重物品。
*
杨家与张家有些旧情,准确来讲是杨筠溪过世的父亲杨峰对邹成钢有救命之恩。
十六年前,杨家还处在风光时期,那时邹家姐弟还只是一个有着面积不到50平的小餐馆老板,什么事都要他们亲力亲为。
有一天,邹成钢骑着摩托去郊区农家收购野生干菌,返程途中,车子打滑,人也被甩到几米深的坡地,鲜血汩汩流,人陷入昏迷。
恰好此时,杨峰经过此地,目睹了车祸,他立即让司机停车,两人下到沟里,齐力把邹成钢抬上了车,直奔最近的医院。
迷迷糊糊中,邹成钢听到有个男人一直在叫他不要睡,要坚持住。
因为抢救及时,邹成钢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他额头上也留下了一道永久的印记。
那之前,邹成钢并不知道救他的人是杨峰。直到几个月后,他在路上碰到一个中年发福男人。
男人熟络地跟他打着招呼,一直在说“我们老板”,还说车祸那天车子上到处都是血。
也就是在那时,邹成钢知道救他的人是杨峰,而跟他打招呼的便是杨峰的司机。
在司机的带领下,邹成钢找到了杨峰。
邹成钢记忆中的杨峰是一个英俊睿智的男人。他想恩人不要答谢费,但把人车子弄脏了,总该给点洗车费吧。
可是杨峰什么钱也没收,还说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救命恩人如此心胸开阔,邹成钢自然不会做一个小人,怎敢再度劳烦杨峰。
只是那份恩情,他一直铭记于心。
几年后,邹成钢又碰到了那个司机,这次听到的是噩耗:杨峰生意失败负债累累自杀身亡。
当知道那个悲剧后,邹成钢震惊心痛,想着要找到杨峰的妻女,尽力帮她们一把。
只是,他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杨峰的妻女。
令邹成钢喜出望外的是,多年后他竟然见到了杨峰的女儿,更巧的是,他疼爱的大外甥要娶恩人之女。
邹成钢觉得这一切都是天意,老天终于给了他一个回报恩人的机会。
种种缘由之下,邹成钢非常看重杨筠溪。
因为父亲和邹成钢的这层关系,杨筠溪确信自己在张家的日子并不会难过。
这也是当初答应嫁给张飏的原因之一。
邹成钢临走前叮嘱着:“张飏那小子要是欺负你,你要跟我讲。我姐是管不住他的,不过他还愿意听我说几句。”
杨筠溪并没有为自己的丈夫说什么好话,她相信邹成钢比她更了解她的丈夫,所以只是乖乖地点头道谢。
*
杨筠溪打开邹成钢夫妇送来的三层食盒,四菜一汤一道糕点,盘子上印有“巧味家”字样。
巧味家是德安知名的餐厅,在全国很多城市都有分店,而餐厅的老板便是邹巧慧姐弟。
经过十多年的打拼,邹巧慧姐弟早已今非昔比,不仅有自己的餐厅,还把家业扩大到食品工业上。最近两三年更是赶上了直播带货的风口,巧味家的预制菜卖得热火朝天,邹巧慧也正是凭借这个风口,成为了德安女首富。
杨筠溪吃着巧味家的美味菜肴,跟餐厅里的差不多,甚至更美味一些。可能是李云秀特意让某个大厨掌勺,食材新鲜,味道火候都是一流。
只不过,这么多菜,她根本吃不完。看来明天不用为吃什么而发愁了。
吃过饭后,杨筠溪将剩菜放进冰箱里。家里没有什么保鲜膜保鲜袋,她只能从橱柜里拿碗盘盖住,防止味道乱窜。
听说,有钱人家都不会吃剩菜剩饭,冰箱里更不可能有碗盘之类的东西。
杨筠溪家也有钱过,她问过母亲,以前吃不完的东西会不会放进冰箱。
林月娇说很少,除非某道菜是自己特别喜欢吃的。通常吃不完的东西会倒掉,如果家里保姆想要的话就留着,不过剩菜只能放在保姆的小冰箱里。
其实,杨筠溪对小时候的记忆并不深。她只知道,从十几岁开始,他们家的冰箱里装有不少的剩饭剩菜。
环境真能改变一个人的习惯吗?
至少现在不能。
杨筠溪虽然嫁了一个有钱人,可节约这种美德是丢不了的。或许在某些人看来这不叫美德,而是穷酸。
杨筠溪穷过,以前家里还有揭不开锅的时候,不过她从未低下头像乞丐一样要饭。
那是作为穷人最后的尊严。
杨筠溪想过自己会变得富裕。
尽管母亲总让她找个变富捷径——嫁给有钱人,然而她总跟母亲说靠自己也会赚很多钱。
可是她最终还是嫁了一个有钱人。
虽如此,但并没有改变她要自己挣钱的打算。
只是看着桌子上摆放的贵重物品,有些感慨和恍惚。
*
大门被推开,杨筠溪抬头看到黑暗中的高个男人,诧异着:“你怎么回来了?”
张飏想起这句耳熟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就这么怕我回来?”
杨筠溪起身,有些慌乱:“你说赶不回来的。”
“我是说赶不回来见舅舅舅妈。”
“哦。”
“他们来干什么?”
“给我带了好多吃的。”杨筠溪指着茶几上的东西,“还有这些。”
张飏走进一看,是一堆金灿灿的金子。
*
按照德安当地习俗,谈婚论嫁的男女,男方家要给女方买五金作为聘礼,如果经济条件差一点的,三金也可以。
这些黄金首饰是邹巧慧送的,因为她很忙,便委托弟媳李云秀全权负责。
邹巧慧很大方,送了两套黄金首饰,还有六根金条。
李云秀的眼光也不错,知道年轻人喜欢简约漂亮的款式,不张扬还显气质。不过,手镯却是例外。
有一对金手镯上刻有精美的如意花纹,另一对是简单的素圈,它们的特别之处在于重量。
一只花纹手镯有50多克重,而一只素圈手镯有70多克重,两对足金手镯加起来大约有半斤。
而那六根金条都是100g重量。
按照如今的金价来算,金条加上金首饰,得七八十万。
听李云秀讲,邹巧慧喜欢像黄金这样保值的东西,倘若杨筠溪不喜欢佩戴,就把它们收藏起来,回头让张飏带她去买钻石之类的首饰。
而那只玉镯是李云秀送的。
前段时间她淘到了一对上好籽料的羊脂白玉手镯,一只送给了杨筠溪,另一只留给了自己的女儿邹斯敏。
杨筠溪感叹,真真是一笔巨额改口费。
*
杨筠溪盯着那堆贵重物品出神,张飏从她身边经过她都没发现。
“样式不好看?现在年轻人有几个喜欢戴金链子的。”
杨筠溪回过神来:“不是,样式挺好看的。阿......”
她急忙改口道:“舅妈的眼光很好。”
张飏微微讶异,不过转眼神色自若,他的妻子以后都得跟着他称呼家里的长辈了。
“那你还闷闷不乐?”
杨筠溪抬眸,嘴角弯弯:“我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这些礼物太贵重。”
张飏扫了一眼茶几上的东西,慵懒道:“还好吧,就是些结婚必需品。”
杨筠溪心里头有些复杂,普通人家买些珠宝首饰可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还好吧”,那可是要省吃俭用好久才能买得起的东西。然而对于张家和邹家来说,不过是随手刷刷卡的事情。
“买了你就收着。”
张飏转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找水喝,结果被里面满满当当的碗盘吓到了。
杨筠溪发囧,解释道:“舅妈带来了好多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吃过饭没有?”
“吃了。”
张飏看了看冰箱里只有一罐啤酒,微微皱眉,拿起它,又立刻放回原处,关上冰箱门。
“你是要喝水吗?”
张飏回头,点了点头。
“我烧了水,这会儿应该凉了。”
杨筠溪大步走向厨房,流理台上放了两杯水,之前给邹成钢夫妇准备的,不过他们不想喝水,她便没端出去。
她试了试玻璃杯壁的温度,温温的不烫手,端起来递给张飏。
张飏接过水杯,半仰着头咕噜咕噜地大口喝水,喉结有节奏地蠕动着,带着性感的冲击力。
杨筠溪微微偏头,盯着灶具。
张飏几秒钟便喝光水,把杯子放在流理台上。
“还要水吗?”
张飏摇头,转身离开厨房。
杨筠溪打开水龙头,冲洗着被用过的玻璃杯。
张飏突然回头说:“我好像还差你一件东西。”
杨筠溪不解地望着他:“什么东西?”
两人隔着五六米远,互相望着彼此。
他在犹豫,她在等待。
突然,他咧开了嘴,没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前走。
杨筠溪不满地噘了噘嘴。
这人怎么说话只说一半,吊人胃口。
*
杨筠溪坐在客厅沙发上,偶尔转头看卧室方向,不见响动。
沙发很软,靠着沙发更舒服,可是此刻她却坐得非常端正。
看样子,今晚张飏不打算出门。
两个人一间卧室,应该怎么睡?
虽然他们是合法夫妻,但情分确实还没到能睡在一张床上的地步。
两人约定过,在生活上不干涉对方自由,情感上不强求、不暴力、顺其自然。
如果杨筠溪是因为头脑一时发昏才结婚的,那张飏可就是有预谋的。
头脑发昏后做的决定总会让人不适,就比如现在的她,虽然住进了一个名为家的地方,可她住得还没有酒店舒服。
另外,她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做张飏的妻子或是做邹巧慧的儿媳妇,都让她局促不安。
可是,她分明听到心中有个声音,她想做张飏的妻子。
她又该怎么做?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杨筠溪定睛一看,是母亲的电话。
林月娇想知道女儿在新环境的情况,杨筠溪简单说了几句,顺带提了一句见过邹成钢夫妇。
林月娇还摸不清亲家母和女婿的性格,不过对爽快的邹成钢倒有几分亲近感。因为她亡夫对别人有过救命之恩,所以她在邹成钢面前不用低头哈腰。
当林月娇得知邹成钢夫妇特意给女儿送去贵重首饰后,高兴和得意再也隐藏不住。
杨筠溪担心和母亲谈论聘礼这事被张飏听到不好,便故意压低声音,可母亲越说越兴奋,恨不得马上打车过来亲眼目睹那金光闪闪的首饰。
无奈之下,杨筠溪只好躲到卫生间里,关上门说话。
“妈,你能不能小声一点,张飏在家,被人听见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们家是穷了点,但他们也不安排双方家长见面,也没提前下聘礼,就把我女儿拐走这事就好了?”
“妈,邹叔叔不是代替她姐姐来见过你吗?”
“那能一样吗?你嫁的是邹巧慧的儿子。”
杨筠溪头疼,母亲要是较真起来比小孩子还难哄。
“您不是想看首饰吗,等一下我把照片发给你。”
“照片跟真的能一样?几十万的东西,要亲眼看亲手摸才有感觉。”
“好好好,那我周末把它们带回家给您看。”
“那么贵重的东西,在路上弄丢了怎么办?”林月娇顿了顿,“这样吧,等你明天下班了我来一趟,顺便参观一下女儿女婿的家。就这么定了。”
林月娇说完便挂断电话。
杨筠溪揉着太阳穴,无奈至极。
在杨筠溪小时候的记忆里,母亲是一位优雅高贵的女人,与人谈论的是艺术、时尚之类,鲜少提钱这种俗物。
可岁月让她变成了一个经常把钱财挂在嘴边的庸俗妇人。
这些年,母亲吃了很多苦,吃了没有钱的苦,所以变得市侩。
杨筠溪虽然懂得母亲的苦,但有时也很厌烦她的苦。这种苦会在某个时刻让她变得非常自卑,不自信。
比如现在,她躲在厕所里跟母亲谈论钱财,就怕她的丈夫发现。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
杨筠溪做了几次深呼吸,直到心中的那股阴郁被慢慢压下去后,这才准备出卫生间。打开门前,她特意照了照镜子,看上去有点疲惫,不过并没有垂头丧气。
她返回客厅时,只见张飏坐在沙发一角,手里玩着手机,双腿搁在茶几上,而他的脚边放着的便是自己母亲十分看重的首饰。
那股阴郁再度袭来。
张飏回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玩手机,过了几秒才说:“跟你说件事。”
杨筠溪嗯了一声,走到沙发前,这才发现他的身旁放了一个行李箱。
“你要出远门?”
“嗯。”
新婚第二天,新郎离家,远赴他乡,杨筠溪并没有太多讶异,只是有点无助,让她独自面对他的亲人,有些难。
张飏没有放下手机,将脚从茶几上放下去,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桌子上的东西。
一张卡一把钥匙,还有一把车钥匙。
“有什么需要的自己买,大门密码反着念就是这卡的密码。这把备用钥匙你放着,要是门锁没电可以开。车库里有辆车,你开吧。”
“我有钱,需要什么东西我可以自己买。”
张飏抬头看着杨筠溪,表情淡然,然后又低头看手机:“留着吧,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杨筠溪盯着那张卡,盯到自己的眼睛发酸,低声道:“我不是为了钱才跟你结婚的。”
张飏双手一顿,收起手机,站起身来看着杨筠溪。
她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微微垂着头,一脸倔强,看似单薄的身体却有股厚重的力量。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我们结婚了,这是事实。在我的观念里,丈夫给妻子花钱是天经地义的事。”
杨筠溪抬眸望着张飏,此刻,他身上少了几分漫不经心,多了几分认真。
“你要去哪里?”
张飏微蹙眉头。
“我不是要干涉你的自由,我是怕你妈妈或是舅舅问起,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杨筠溪顿了顿,“毕竟,我们结婚了。”
“沧南,那里有个项目,我妈和舅都知道。”
“去多久?”
“说不准。”
“如果你有什么特殊情况,比如离开沧南,可以提前跟我说吗?如果长辈们问起来,我也好回话。”
“好。”
杨筠溪轻轻点头,她的问题他都回答了,微微一笑:“一切顺利。”
张飏点头,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
杨筠溪打量着这个大房子,空荡荡又静悄悄,还能听到自己细细的呼吸声。
这里不是牢笼,特别是在张飏走后,她有绝对的支配权和使用权。
只是有一种淡淡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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