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佘泛打了个哈欠,因为春乏,困得直接靠在了薛肆肩膀上。
他俩坐着小马扎,薛肆正在用装了温水的不锈钢盆子给他洗调色盘。
肩膀忽然一沉时,薛肆稍顿,微微偏头看向佘泛:“你昨晚几点睡的?”
“……临时有新的灵感,爬起来改了下画。”
佘泛已经闭上了眼睛:“记不清了,反正隔壁那家养的狗没叫了。”
那得十二点以后了。
薛肆皱眉:“你才多大就开始熬夜了?”
佘泛的眼睛不行,更该注意休息。
佘泛懒懒地回了句:“八岁。”
他勾勾唇:“我又不是天天熬,这不是三天后就要交画参赛了吗。”
他参加了望星市儿童绘画大赛,从五岁开始参加到现在,每年都能拿到金奖。
甚至佘泛去年画的抽象画还被一个艺术展用小五位数拍下。
钱被佘微雨和梁琼甃存了起来,不过也拿了五百块出来让佘泛请薛肆吃饭。
毕竟薛肆是佘泛唯一的朋友。
只是最后,佘泛还是把那五百块钱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
用佘泛的话来说就是,薛肆说他有钱,该是他这个当哥哥的给佘泛庆祝。
薛肆轻轻用铲刀将卡在调色盘缝隙干涸了不知道多久的颜料刮出来:“还有三天,你又不是画不完,急什么?”
佘泛抿唇:“可你今天开始放月假,想跟你玩。”
薛肆已经上高中了,他寄宿在学校,学校还格外严格,不允许带手机。
佘泛只能在月假时和他见一见。
他就只有薛肆这么一个朋友。
薛肆其实本来是明天才放月假,但他今晚就翘了晚自习,提前打了假条申请,跑出来找佘泛。
从他上高中开始,每个月都是如此。
薛肆第一时间没有吭声。
他把用水最后冲了一遍调色盘,再用布擦干净调色盘上的水渍,才开口:“明天学校组织春游,去隔壁市爬山。”
佘泛:“……”
他掀起眼皮,又垂下。
困意已经消失殆尽,但颓然明显得扎人。
他就只有薛肆这么一个朋友,但薛肆应该还会有很多朋友。
毕竟他可以去学校读书,只要想出去玩,随时随地都可以出去。
八岁的佘泛,确实还很小,但早慧让他已经隐隐知道、明白了很多事。
见人不说话,薛肆有点恶作剧得逞的意思,挑着唇捏了一下他的脸:“不逗你了。”
他好笑道:“我没报名。”
佘泛抬眼看高他一大截的薛肆,神情有几分怔愣。
薛肆随意道:“对那种活动没什么兴趣,不如来给你当速写模特。”
但佘泛却没有流露出高兴的神色,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薛肆扬眉:“你这时候不应该开心地跳起来抱住我,说一声‘哥哥最好了’吗?”
毕竟佘泛六七岁的时候就是这样。
“…你一点都不好。”
佘泛鄙视他:“老这样逗我,无不无聊啊。”
薛肆动了动唇,还没说什么,佘泛就又嘀咕了句:“闲得没事做就去把我铅笔都削了,在这骗小孩多没品啊。”
薛肆:“……”
确实大了点,都有点说不过了。
薛肆帮他把调色板放到他顺手的地方,又拿起了那些新的铅笔和旧的已经不尖了的铅笔:“你刀呢?”
“…不是你给收着了吗?”佘泛说:“我不知道你放哪了。”
薛肆不让他动刀子,因为凝血障碍,他怕他弄伤自己。
薛肆起来在柜子里找到了那把被他藏住的美工刀,又坐回来给佘泛削笔。
佘泛看着他,随口道:“你校服真不好看。”
薛肆的校服是那种长衣长裤的运动服,色彩搭配乱七八糟的,看得学艺术的人冷气倒抽。
“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从他上高一开始,佘泛就在说这话。
薛肆睨他,眸中含笑,配上那张有几分邪妄的脸,瞧着轻佻:“校服是不好看,但你哥我好看就够了。”
佘泛:“……怪怪的。”
他说:“你很像那个电视剧里的男狐狸精。”
薛肆轻啧,顺手抽了支还没削的铅笔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下:“怎么说话的呢?”
佘泛睖他:“确实说错了。”
他记仇道:“不是像,就是。”
薛肆气笑,但却拿佘泛没什么办法。
正好这个时候佘微雨端着果盘进来:“薛肆。”
她把果盘放到旁侧的小桌子上:“你现在不走的话,再迟点可能会下雨,南方春雨滂沱,不好走。你只能睡在这儿。”
薛肆还没说话,佘泛的眼睛就亮了亮,他凑近薛肆:“哥哥,睡在这呗。”
他很是开心:“和我一起睡呀。”
薛肆不是没在这儿留宿过,也有几套衣服留在这,和佘泛的衣服一起放在柜子里,所以听到佘泛这么说,他也没拒绝:“阿姨,那我干脆在这睡好了,免得明天多跑一趟。”
佘微雨点点头:“那你们玩,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
她看向佘泛,语气柔和:“饭饭,小点声,外婆洗漱睡下了。”
佘泛立马乖巧地点头。
倒是薛肆看向了佘微雨,微微皱眉。
佘微雨给了他一个眼神,薛肆就明白了。
梁琼甃上了年纪,身体有些大大小小的问题了,佘泛到底还在不懂的年纪,但薛肆碰见过几次,他就帮着佘微雨瞒着佘泛。
佘微雨现在的意思就是梁琼甃有点不舒服,所以提前睡下了。
佘微雨走了后,佘泛拿起果盘,自己咬了草莓的尖尖,然后把剩下地递给薛肆。
他从小就是被佘微雨和梁琼甃这样宠大的,西瓜和哈密瓜吃最内圈,草莓吃尖尖,葡萄和龙眼都要挖了籽,鱼也是吃最嫩的部位……
薛肆第一次和佘泛吃草莓时,被佘泛这种分吃法弄得大受震撼。
那时候梁琼甃就在他们旁边,看着哭笑不得,又跟佘泛解释了很久他只能跟妈妈和外婆这么分。
佘泛不明白为什么,毕竟五岁的小孩,他养成了那种习惯就很难解释得清。
但好在佘泛听话,梁琼甃也足够有耐心,终于让佘泛明白了亲疏有别。
但……
佘泛跟薛肆吃草莓,还是佘泛吃尖尖,薛肆吃后面那一截。
其实一开始也不是,但后来玩着玩着,薛肆主动地把尖尖留给了佘泛。
现在薛肆在给他削笔,手脏,没法自己用手拿。
所以佘泛就主动咬了尖尖后递给了薛肆。
薛肆凑过去咬住口感没有那么好的那一截草莓,清甜的汁水在口腔炸开,他又忍不住逗他:“你没感冒吧。”
佘泛凝视着他:“感冒了,还是高烧,你明天陪我住院吧。”
“……”
两人随意地聊着天,佘泛对学校很好奇,所以每次薛肆放月假都会跟佘泛说读书的事。
哪怕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但佘泛喜欢。
佘泛支着下巴,忽然问了句:“哥哥,你谈恋爱了吗?”
薛肆:“?”
“你又看什么电视剧了?”
“一部青春校园偶像剧,那个男主哥哥挺帅的。”
“有我帅?”
“…那没。”
佘泛又嘀咕:“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谈恋爱。”
薛肆不知道这小孩怎么小小年纪就这么八卦:“没有。”
佘泛噫了声,语重心长:“哥哥,你是不是不行呀?”
薛肆:“?”
他再度被气笑:“我才十五,这时候谈恋爱就是早恋。”
佘泛哦了声:“那你十八岁后就会谈恋爱了吗?”
“……谈恋爱是要遇上喜欢的人才会谈,跟年纪没关系。”薛肆睨他:“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问题了?”
佘泛偏偏头,那双眼睛是一如既往地干净:“我就是好奇,喜欢是什么感觉。”
好奇…
妈妈还喜欢那个男人吗?
两个残缺家庭的小孩安静了会儿,最后薛肆在合上铅笔盒时说:“不知道。但我应该不会喜欢谁。”
喜欢这种感情,太脆弱而又廉价。
佘泛看他,然后伸手抱住了薛肆的脖子:“哥哥,别难过。”
他知道哥哥也跟他一样,只是他是没有爸爸的小孩,薛肆是妈妈不是他的妈妈的小孩。
外婆说,哥哥这样的孩子在家里更难生存。
佘泛其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得出来哥哥不喜欢自己的家,不喜欢薛爷爷。
哥哥那么好,他不喜欢那些人,那就是那些人对他不好,所以他才会不喜欢。
薛肆稍顿。
他贴着小孩瘦小的身躯,嗅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不由得轻轻闭上了眼睛。
佘泛的心跳有些微弱,昭示着这个心脏的主人身体脆弱。
对待他,薛肆总得小心,不仅是因为他是佘泛,也因为他身上的病。
太多了。
薛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叛逆,像他们学校,虽然是望星市最好的高中,但也有些青春期少年喜欢躲厕所里抽烟。
薛肆不是不好奇,尤其他们说可以解压。
可……
佘泛尼古丁过敏。
他要是染上了烟瘾又或者烟味,就麻烦了。
薛肆口袋里的手机连着响了几声,他还没来得及洗手,因为待会还要给佘泛削炭笔。
所以是佘泛松开了薛肆的脖子,去给薛肆拿手机。
佘泛做这些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他从薛肆的口袋里掏出手机,输入密码解锁后,替薛肆看消息。
打开叮咚的那一刹那,佘泛就怔了下:“…哥哥。”
佘泛看向转去拿炭笔的薛肆,声音有几分茫然:“是钰姨发来的信息,她说…你姐姐不见了。”
薛肆听到这话时,正好在拿炭笔。
炭笔从他手上滑落,砸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被窗外一声像是要将人的天灵盖炸开的雷声所覆盖。
佘泛听薛肆说过他有个姐姐,在佘泛六岁的时候,那时候薛肆也才十三岁,所以会跟佘泛多说几句。
他的亲姐姐有精神疾病,但却很爱他。
钰姨是薛肆的后母,据薛肆说,对他其实也还可以,就是因为一些原因,相处难免尴尬。
在那一声炸雷响过后,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
佘微雨陪着两孩子等了叫的车过来后,她将薛肆送上车,安抚地说了声:“别急。”
母子俩目送了薛肆离开,年纪向小的佘泛望着窗外有倾盆之势的大雨,抿住唇:“下这么大雨…哥哥的姐姐会去哪呢?”
佘微雨摸了摸他的脑袋:“时间不早了,饭饭,你先去洗澡睡吧。”
然而当晚佘泛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第二天也没等来薛肆。
他很害怕哥哥找不到姐姐了,因为他觉得这样哥哥会很伤心。
一直到月假的最后一天,佘泛才见到薛肆。
那时候佘微雨在上班,家里就只有梁琼甃和佘泛,外婆在看电视剧,佘泛在做妈妈给他布置的作业,有点心不在焉。
薛肆按响门铃时,是梁琼甃去开的门,门一打开,佘泛就听见外婆惊呼了声:“你点会搞成噉?”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在问薛肆怎么弄成这样。
佘泛忙跑到玄关,就见薛肆像是跟谁打了一架一样,额角和脸上都带着伤,手也还在淌血。
他看得着急,也跟着冒出了地方话,叫外婆快打120。
梁琼甃把薛肆拉进来,又安抚佘泛:“不用不用,皮外伤,处理一下就好了。哥哥不会一直流血的。”
她又跟薛肆确认了一遍是不是。
薛肆点头。
等到佘泛帮着梁琼甃给薛肆上了药后,梁琼甃去给肚子饿到叫了好几次的薛肆煮点吃的,佘泛看着薛肆身上的纱布和绷带,心疼地吹了吹:“哥哥,疼吗?”
“…疼。”薛肆说不清自己是哪里疼,但反正应该不是身上的伤疼,因为他直接伸手抱住了佘泛:“小雪人,让我抱抱。”
他很少这样喊佘泛,因为觉得幼稚又尴尬,可佘泛打小就喜欢自称自己是小雪人、雪中精灵。
佘泛乖乖地窝在薛肆怀里,就感觉到薛肆埋在自己的颈侧,温热的呼吸弄得他痒痒的。
但很快,湿热的液体就在他的脖颈和衣领蔓延开来:“泛泛,我姐不要我了。”
“她跟我妈一样,都丢下我了。”
八岁的佘泛还不能理解“死”的真正概念,但他知道哥哥的亲生妈妈是“死”了的,一个人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以为哥哥的姐姐也死了,所以他愣住,有同等的悲伤在心里蔓延。
他抱住薛肆,笨拙地安慰着他:“哥哥,别、别哭。”
他绞尽脑汁,也只能憋出一句话,但这句话在未来被薛肆记了一辈子:“我不会离开你的,哥哥。”
来啦!!
虽然是我这个笨蛋昨天定错时了,但就将错就错开始更新叭
依旧是架空哦
而且现实也有九岁儿童一幅画卖了一百多万的事实~
(仍然记得以前学画的时候家里还拿这个跟我说,问我什么时候一幅画卖百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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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两个小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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