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娘,我回来啦!”
温良一回家,嗓门一咧,整个宅子都能听见。
已是晌午,温家的粥铺也撤了摊,院落里热闹着。
温如庭和许静初闻声忙跑了出来。
“好小子,活着回来了!好好好,不亏是我的儿子!”
温良无奈:“阿爹,你每次都这么说……”
许静初笑道:“别管他,少给他脸上贴金,快给娘瞧瞧伤着没?”
温良让了一步,特地把受伤的左臂错开,往后看了眼:“欸?冉冉呢?刚刚还在的。”
门外,传来吵闹声。
“他刚刚羞辱我,你让他给我道歉!”
“自己去说。”
“他是你大哥,当然是你去说,我不想跟他说话!”
“……听不见听不见。”
温冉捂着耳朵,走进了院里。
温如庭方才还笑脸盈盈,见了温冉,脸立马垮了下来,许静婉连忙用胳膊肘捅他,悄声道:“甩什么脸子,俩孩子难得回来,笑!”
温如庭憋屈地瞥了她一眼,强行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许静婉懒得管他,自己笑呵呵地去挽温冉的胳膊:“囡囡怎得和你大哥一道回来的,路上遇见了?”
“对了,阿良,你不是说三月后营里才放假吗,今日怎得就回来了?”
“哎呀,娘可太开心了,咱家多久没这么热闹了!”
“阿娟儿一会儿就回来,她出去买菜去了,等她回来娘亲自给你们下厨!”
许静婉开心起来就自说自话,别人都来不及回答,她自己都快把话说完了。
温如庭轻咳一声,不去看温冉,冲着温良挑了挑眉:“营里出事了?按理说,不会破例,说说。”
温良瞅了眼温冉,傻笑一声:“要多亏了冉冉呢,她立……”
说着,他恰好见迟暮脸色难看地跟进来,立马丢下一句:“阿爹,你等等。”
忙不迭小跑到迟暮身旁,弯腰赔笑:“对不住了迟暮弟弟,方才是我嘴笨,我这就给你道歉。”
“对不起!”
迟暮脸色一阵发红,他没想到温良就这么大大方方和他道了歉,倒让他局促了起来,片刻后清了清嗓子,摆手道:“咳咳,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温良笑得憨憨傻傻,他长得本就敦实,这么一笑,愈发像个傻大个。
迟暮不禁心中腹诽:这哪儿像是一家人啊,性子差这么多。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温冉,彼时,她正和温如庭无声对峙着。
大眼瞪小眼。
温如庭感觉自己眼睛都要瞪得落泪了,可温冉面无表情。
这么些年她在外头到底经历了什么,这性子怎么越来越倔了,服个软都不会,也不知道像谁!
他闷哼一声,开口打破僵局:“哼,你还记得你姓温,我还以为你入了江家就忘了娘家呢,狼心——”
“又来,温如庭,你没完了是不是!”
许静婉叉着腰一声怒吼,彻底叫温如庭熄了火。
他蹙着眉头,不满地瞥了温冉一眼,想骂又不敢骂。
温良在旁挠了挠头:“为什么要骂冉冉,她做错事了?”
许静婉摆摆手,没好气道:“别管你爹,他就那臭脾气,这事儿他心里不爽很久了,就想骂两句出出气。”
温良眨巴着眼,想到了方才战场上见温冉时,她说的话,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他看了眼温冉,温冉朝他笑笑,没有半点委屈的模样,反倒对着温如庭说:“憋在心里不好受,阿爹想骂就一次性骂了呗,我受得住。”
她主动开口要求,温如庭瞬间就被点燃,哪还有半分保留,也不顾许静婉在旁拼命拽他,一股脑儿全抖了出来。
“哪儿学来的厚脸皮,江家人就教会你这些了?”
“你别以为你是家里头最小的,就能为所欲为,你如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怎还这么不明事理。”
“当初不让你嫁,你非要嫁,现在倒好,过得不如意了就巴巴地跑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说你两句也说不得了,说完就往战场跑,又想害你哥?什么臭脾气!”
“当初害了你大哥,害了你二姐,他们可曾说过你一句不是?你不想着为他们好,反倒让你哥去送命,为他妈的江家保驾护航,现在你大哥没立着功,你又想添一把火,非得让他把命交代在战场上 ?!”
“我上辈子欠你的是不是!”
说到最后,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苍老的眼眸猩红着,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眼尾落了下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死死抓着许静婉的手臂,才能堪堪站住。
“阿娘,我来吧。”
许静婉迟疑了下,还是让开了,温冉把温如庭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阿爹,你要是不痛快,打我捏我都行,我绝不叫一声。”
“啪——”
温如庭大掌重重地打在温冉小臂上:“这时候了还同我耍什么小把戏,你以为我不舍得!”
他还当真没舍得。
最后还是收了力道。
可这一掌太过轻脆,吓了许静婉一大跳,忙不迭去看温冉的手:“哎哟,都红了,你要打,意思意思不就行了,真用这么大力啊,你要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她轻轻掀开衣袖的一角,温冉的小臂已经通红,硕大的掌印格外明显。
温如庭心虚,反复端看着自己的手掌。
他虽然是断掌,但他没用力啊……怎么就……
也不是温冉碰瓷,她这副身子本就这样,掐一掐捏一捏就容易泛红,倒也不是很痛。
“没事的阿娘,不疼。”
“你们爷俩什么臭毛病,一个赛一个的死脑筋,没一个人肯说一句软话,活该你们自己受着,气死我了!”
许静婉这是真生气了。
温如庭见她嘴一别,就知道,完了,哪里还敢发火,直围着许静婉团团转。
温冉见他骂够了,揉着手臂默默收回手,笑了。
受了气就该说出来的,憋着谁也不好受。
她旋即又去安慰阿娘。
温良后知后觉,方才娘说的死脑筋,好像也在骂他了……不过这不重要,方才爹说什么来着?
“啊对了,冉冉立功了的,阿爹。”
“都什么时候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快来劝劝你娘……等等,什么?”
温良从身侧摸了摸,摸出一块令牌递了上去:“这是唐哥给我的,他的令牌,我就是靠这个提前回来的。”
唐哥,唐大牛,边关的小将领,这温如庭知道。
不过,他不解的是,这和立功有什么关系?
“等会儿,你先解释,立的什么功?你别跳着说,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温良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把这几日如何和鲜牧族交战,如何惨烈都讲了一遍,他挑着不凶险的讲,生怕爹娘担心,不过他们也依旧能听得出其中的险象环生。
讲到最后才提到温冉,温如庭竖起了耳朵。
“最后冉冉一个人杀了过去,把他们全宰了,还提了呼烈的脑袋回来!那场面,我现在都记忆犹新,那么大颗的脑袋啊,她一个人提回来的!”
这是重点吗?
温如庭早已习惯,继而开口:“她一个人杀过去?她哪来这本事——”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忽然想起了白日里段道长的话,和许静婉对视一眼。
“还有呐,冉冉的小徒弟本事也不小,一个人砍了对面一个队伍的马,咱们军营里的弟兄全看见了,都夸他呢!”
迟暮这会儿已经自顾自在院里玩了一圈,听到喊他,才把手里刚抓的鱼丢回池子里,跑了过来。
温冉看了眼他的手,微微皱起眉头。
迟暮心领神会地取了帕子擦干净,冲她笑笑。
温如庭不骂了,也不打了,只剩下温良的声音回荡在院落里。
“然后冉冉就给我立功了,唐哥也认,拿回去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能下消息。”
“冉冉没犯错,这还立了功呢,阿爹,你就别骂她了。”
温如庭背着手,良久没有说话。
温冉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凑上去试探性地问了一嘴:“阿爹,气还没消的话,再打两下也行。”
“打打打,就知道打,哪儿学来的!”
温如庭没好气地剐了她一眼。
骂了一遭,他反倒没那么气了,人各有命,都是孩子们自己选的路,他亦是懂的。
“你当真不回江家了?”
“嗯,不去了。”
“你当真和江时初……恩断义绝了?”
“阿爹,千真万确!”
“好……”
温如庭沉吟片刻,留下一句:“都随我进屋来。”旋即负手径直往屋里去。
许静婉给他们使了个眼色,把他们赶进了屋里,悄悄关上了门。
自己则站在门口,等着温良的媳妇儿唐娟回来。
*
气氛不大对。
一如温良都觉得不对劲,更别说其他人了。
屋里透过稀少的光,门一关,愈发显得昏暗。
温如庭坐在上座,手指敲打着茶几,半晌都没说话。
许久后,才从手边凉透的茶杯里胡乱倒了杯水,一口灌下。
“囡囡,你……有什么话同爹说?”
温冉:“???”
她以为温如庭是要质问关于她“立功”一事,她都想好了要怎么解释,才能让他相信自己平白多了一身武艺。
他却没提半句,反倒朝一旁的迟暮努了努嘴:“叫迟暮是吧,你捡的?”
温冉一愣,点了点头:“江时初娶妻那天,我出了城,流民里遇到的,一个大叔带着他,托付给了我。”
温如庭点点头,一双眸子如同猎鹰般盯着迟暮。
迟暮总觉得,他好像透过他看着别人,或是……他认出自己了?
不可能。
温家从未在京城立足,他也从没出过京城,温如庭不可能认识他。
他还是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没曾想,温如庭开口:“不管你是谁,我只问你一句,你既然跟着我家囡囡学功夫,你可有拜她为师?”
迟暮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旋即摇头:“我倒想,她不肯。”
“我没问囡囡,我是问你。”
迟暮不明白他在坚持什么,或是,想要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他只说出自己内心的意愿:“我当然是愿意的。”
“好!”温如庭连说了三个好字,眼神愈发锐利,“那从今日起,囡囡就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她往后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要以命相保,你做得到吗?”
迟暮不明所以,只觉得眼前这人好像跟方才的,不是同一个,怎么忽然说起了奇怪的话。
他只瞥了温冉一眼,见她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随意地点了点头:“可以呀,这条命本来一半就是她给的。”
温如庭说的“以命相保”,在迟暮心中没有太大的分量。
哪有他保护温冉的份儿,她哪里是需要保护的样子。
忽然,温如庭指着东方天际,严肃道:“你对着那头起誓,将方才的话一句不落地说一遍!”
迟暮听话地照做,神情比方才认真了些。
“我,迟暮,今日认温冉为师,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都不会背叛,绝对会以命相保,决不反悔!”
温冉抬眼看了看窗外,那里朦胧一片,看不真切,可她冥冥之中,总觉得那里有什么。
“阿爹,向着那头起誓是什么意思?那头有什么?”
温如庭这才松了口气,抬了抬手,让迟暮起来。
“那头……是九天玄女。”
温冉蹙眉,屋里静默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阿爹,你……信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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