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楼中权贵不少,南来北往的商贾更是多如牛毛。事关皇家秘辛,这些人不但不走,反而竖起耳朵生怕自个儿少听一个字。
诸多目光汇集在周芮身上,而周芮却扭头看向知意。
女子双肩轻颤,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眸中闪过一丝愧疚,泣声道:“殿下,奴怀的是皇家血脉,奴不能跟他走啊……”
那匪人怒斥道:“你疯了不成!太子殿下怎会和你一个花娘有染,编排太子可是大罪!知意,你不能为了躲我连你自个儿的命都不要了啊!”
知意哀怨的看向众人,“奴所言句句属实,半月前,奴被带去别院见一个神秘客人,奴起初并不知晓是太子,等奴晓得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他……”
知意欲言又止,不停擦泪。
“你是说……半月前的那回……”土匪忽然震惊到后退两步,随即双眼通红的抓住知意的肩头,“就是你满身伤痕,只剩一口气被送回楼里那次,是太子……”
他的恍惚与知意的梨花带雨相得映彰,顿时勾勒出令人同情的悲惨画面。
“不可能,那可都是鞭子麻绳才能造成的伤口,怎会是向来仁和的太子殿下!”
他赤红着双目,一心替太子说话,而知意则不断的诉说自己的苦楚,想让他知晓,那就是太子。
两人一来一回,仿佛那戏台上的说书先生,听得周遭人啧啧称奇,恨不能让风月楼上两盘果子来。
人群之中,靠着栏杆漆柱的素衣男子目光从始至终都放在周芮身上,“看来这出戏,是某些人针对太子来的。”
顺玉道:“殿下这是被当棋子用了。”
徐淮止闻言,看向周芮的目光中露出些许讽意:“她明知身陷囹圄,不在赵家好生待着,还来这处寻欢作乐,自作自受罢了。”
顺玉看了自家大人一眼,总觉着这话听着莫名有些不对劲。
不等他想明白,身后突然拥挤起来,顺玉皱眉看去,就见一穿着藏蓝锦缎衣袍的男人满脸激动的走了过来,“徐相……”
“小声些!”顺玉呵斥。
那人顿时明白过来,费劲的凑到徐淮止身边,小心翼翼的谄媚,“大人,没想到您也会来这风月楼。”
徐淮止侧头看了那人一眼,大理寺卿薛颂河,“原来是薛大人。”
“我家大人是来查消息的,你莫要多想。”顺玉看不惯这人猥琐的嘴脸,出言提醒。
“自然自然。”薛颂河年过半百,却仍旧神采奕奕,“京中谁人不知大人品行高洁,从不踏足风月,如今现身于此,定有缘由。”
见徐淮止并不搭腔,薛颂河也不气馁。
朝中谁不知晓徐淮止是块硬骨头,不结党营私,正直清廉,让诸多想要与他结交之人走投无门,他薛颂河今日能在这里见到徐相,就是老天给他开的一扇门。
他将话头引到仍在哭诉的二人身上,“这太子殿下做出这等事,定是被公主带坏的!若是陛下早早听从大人之言管教公主,太子也不会做出此等暴戾之行。”
说罢,他摇头叹息,可徐淮止不为所动,仅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太子殿下身子如何,百姓不知,薛大人也不知?大理寺平素都是这般断案的?”
徐淮止与昭和公主不睦乃是整个上京朝臣都知晓的,他从前也都是这般拍马屁的,以为这般或能讨个好印象,谁料……
薛颂河讪笑两声,“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
与此同时,知意忽然神情激动,“奴没有撒谎,那晚的人就是太子,他荒.淫无度,暴戾恣睢,和平日里传言的不同,殿下在这儿,不信你们问殿下!”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一直不曾开口的周芮身上。
闹了半晌,这才是目的吧。
周芮歪头,看向仍旧满脸悲愤的知意,说不上是否失望。
这半月来,她将前十八年从未经历过的滋味几乎都尝了一遍,连她的贴身婢女织云都能背弃她,不过萍水相逢的知意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二人来回说着阿樾的不是,到头来再将问题抛给她,不就是想要从她口中说出阿樾已经痴傻两年,断不可能去别院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可若她将太子痴傻,至今未好一事在风月楼说出,不出半日便能传遍整个京城。届时废除太子一事,乃是民心所向,她这两位皇兄,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坐享其成,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过去两年阿樾有父皇保着,又有宫人看着,就算有朝臣私下怀疑,却也没有实证,更遑论连宫门都进不去的百姓。
是以他们想以痴傻为由废了阿樾的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人证,便是她这个一母同胞的昭和公主。
他们这是将她架在火上烤,让她在太子的名声与地位之中选其一。
在朝中有人的世家权贵多少都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周芮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能猜到。
就连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宁熵雀眼底也不由得多了一抹兴致。
与他同样明白此种局面的徐淮止只淡淡的看着这场闹剧,好似并不关心能不能收场,如何收场。
“大人,这是黎王给殿下布的死局啊。”顺玉叹道:“明知殿下与太子情深意重,却偏偏要让殿下亲手毁了太子,这心也忒狠了。”
顺玉这番话倒是勾起他一段记忆,那日山洞,周芮字字句句都在维护周樾,感情甚笃,倒是没错。
“大人,您觉着殿下会认了这个亏吗?”
徐淮止掀起眼皮,目光跟随着忽然走向知意的周芮,并未多言。
周芮行至知意身前,伸出手,面上瞧着并未动怒,知意犹豫一瞬,才将手放上去,借力起身。
“你说太子欺辱你,如何证明那是太子?”
知意仿佛就等她询问,毫不犹豫的道:“奴记得那人后背处有一月牙疤痕,像是钝器所致。”
“本宫从前竟不知,你记性这般好。”周芮压下怒火,拢在长袖中的指尖死死的掐住皮肉,这才没意气用事,将他们的狼子野心公之于众。
知意晓得自己着急了,只能抿唇解释道:“奴那晚被蒙着眼睛看不见,所以才会记得这么清楚。”
长廊上不知是谁忽然附和道:“太子年少时和公主玩闹,后背磕在尖石上确实留下过疤痕,这姑娘说的不错,那人就是太子!”
“一块疤痕就能证明那是太子?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若本宫后背上也有疤痕,那晚欺辱知意之人能不能是本宫?”
周芮不讲理的话顿时逗笑了在屋内看热闹的宁熵雀,修长的指尖缓慢的敲打在扶手上,他眼下心情极好,是以也不介意帮周芮说说话,“殿下说的有道理啊,疤痕能伪造,仅凭这点,便不能证实太子的身份。”
众人这才发现厢房中还坐了一位公子,因他所在一侧有乌木插屏,遮挡住了大半人身,眼下他突然出声,他们才看清屋内的情形。
有人辩解道:“疤痕是能伪造,可新伤旧痕却全然不同,况且太子常年不出东宫,便是知太子后背有伤疤,那疤痕的具体位置、模样却无人知晓,既然这位姑娘说那后背上是月牙疤痕,不若再说仔细些,也好让我们分辨真假。”
知意回想了一瞬,这才道:“那疤痕在左腰往上两寸的地方,像是月牙,略有凹凸。”
“如此看来,果真是太子殿下啊。”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土匪看向周芮,铁了心要个答案,“公主殿下,那人当真是太子吗?”
周芮没有理会他,而是对着知意道:“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瞧见人,只摸到了这块伤疤,是以断定那人为太子?”
知意心中坠坠,不知为何,突然有一丝不安,“是、是……”
周芮忽然笑了,“伤疤啊……”
下一瞬,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她忽然扯开腰间的细带,单薄的月华锦衫从肩头滑落至脚边,只留下一身宋抹,堪堪遮挡住浑圆,露出白皙细腻的长臂。
无人敢想,堂堂公主殿下竟会当众脱衣,那白的晃眼的肌肤令他们迟迟回不过神来。
在诸多复杂的目光中,周芮面不改色,玉指将长发顺着耳后拨至身前,转身露出线条匀称的美人骨。
本该是如画似仙的一幕,可那美人骨下方的月牙伤疤却生生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月牙……伤疤。
众人猛地回过神来,倒吸一口凉气。
“这疤痕……这这这……”
“殿下身上怎会有知意姑娘说的伤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除了伤疤以外,靠近美人骨的地方还有几处浅浅的痕迹,若不仔细瞧,压根看不见。
但常年游走在风月中的薛颂河何其敏锐,怎会不知那是什么,他啧声道:“殿下还真不愧风流之名,也不知是谁这般好命,竟能一亲芳泽,还在那种地方留下——”
“薛大人。”
徐淮止忽而打断,在薛颂河谄媚看来时,道:“薛大人舌头长得这般好,想来大理寺的旧案都解决了?”
薛颂河讪笑两声,望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宰相,再不敢多言。
徐淮止气息略沉,眉眼氤氲着沉色。
将顺玉唤至身旁后,徐淮止低声吩咐了两句。
顺玉错愕,“大人,您不是不愿与……”
他不由得看向已在慢条斯理穿衣裳的周芮。
“她向来能胡闹,可大周的颜面还能被她闹几回?”
顺玉一时无言,难不成太子被诬陷,便与大周颜面无甚关系?
这话他不敢问,既看不透主子的心思,就只能听从吩咐。顺玉抬手,拨开人群,艰难的从缝隙中挤了出去。
重新穿好衣裳的周芮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兀自系好衣带,玉指抚平褶皱之时,抬眼看向怔愣中的知意,“方才可看清楚了?”
“你、你怎么……”知意囫囵不清的开口,紧缩的瞳仁里满是不可置信。
周芮下颌微抬,语调轻扬,眼底盛满了高高在上的嘲讽,锋芒毕露,“既然瞧清楚了,你便该明白,那夜在别院中的人不是太子,而是……本宫。”
轰的一声,似火花在人群中炸开,惊涛骇浪中周遭迎来极致的静,静到周芮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畅快。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如何,这些人想利用她废了阿樾的太子之位?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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