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的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朝堂上新一轮的波澜。
众人不由得回想起近日来听到的风声,原先还些半信半疑的朝臣,眼下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琢磨着与徐淮止亲近的女子到底是谁。
徐淮止身子僵硬一瞬,压下对周芮昨夜之举的恼怒,这才面不改色的掀起眼皮,淡淡地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周启身上,冷然道:“不过蚊虫叮咬罢了,王爷不必多心。”
周启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似乎对徐淮止的解释并不买账,“本王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是蚊虫还是齿印,自然分辨得清。”
先前还吵扰的金銮殿随着这句不加掩饰的话瞬间寂静下来。
眼见徐淮止脸色愈发阴沉,周凌忽地轻咳一声,笑道:“听闻昨夜皇兄在府中设宴,二更才歇,恐是酒意未消,看岔了眼吧。”
周启闻言,目光悠悠的看向立于身侧的周凌。
从金銮殿出来时,徐淮止满面寒霜,那些似有若无凝结在他身上的目光如一把枯草,顷刻间便点燃藏在心底的火苗。
他烦闷的抬手勾住衣领,欲盖弥彰的遮掩却在瞬间引来更多注目。
徐淮止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的走出宫外。
他这一走,在金銮殿外流连半晌的朝臣纷纷凑到一处交头接耳起来:
“你们说那女子是哪家姑娘,行事这般大胆?”
“依我看啊,应当不是京中贵女,否则怎么会……”说话这人指着脖颈,一脸意味深长。
“要我是徐相,早就将这等不懂规矩的女人赶出府去了。男子在外脸面丢不得,将关起门来的事落到明面上,被人看见,丢脸呐。”
众说纷纭之间,有人忽而提起两日后的宫宴一事,转移了话头,一个个愁容满面的大臣,相偕离去。
宫宴一事落定,最在意的莫过于周芮。
宁王不会放弃和亲一事,宫宴便是他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
前来带话的青雉,眉目间尽显担忧,“殿下,后日的宫宴,你可有把握?”
他们谁也没料到,徐淮止手眼通天到这般地步。二王对他的忌惮并非毫无根据,殿下如此高调行事,最终的传闻却仅限于‘女子’二字,他们先前的计划几乎被徐淮止所阻断。
青雉心中感到不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悄然涌上心头。
“青雉,你回到赵家后,帮我向外祖父询问一下我幼时的事情。”
青雉面露惊讶:“殿下幼时的事情?”
周芮嘱咐道:“尤其是与父皇微服私访时的往事。”
“为何要询问家主?这些与殿下幼年相关的事宜,殿下难道一点也记不得了吗?”
面对她满眼的疑惑,周芮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沮丧,“那些往事,我记忆中只剩下一些零散的画面。”
周芮担心青雉不会重视此事,郑重其事地叮嘱道:“这件事可能是破解困局的关键,务必调查清楚。”
青雉领命,心中却仍有疑惑,正想进一步询问时,屋外突然传来稳健的脚步声,她与周芮对视一眼,迅速躲进柜子后狭窄的缝隙中。
周芮起身走向窗边,正要关上,却恰好看到徐淮止大步穿过院子,回房时,他猛地关上门,紧随其后的顺玉差点被门撞到鼻子。
顺玉揉着鼻尖转身,一个抬眼便对上周芮看来的目光。
少女对着他盈盈一笑,好奇问:“徐相这是怎的了?为何瞧着那般火大?”
顺玉与她遥遥相望,眼中生疑,“殿下竟然不知?”
周芮原本是不知的,可他这样一问,她便立马明白了什么,随即对着顺玉勾勾手指,让他走过来些,而另一只放在身后的手,则示意藏匿在缝隙中的青雉,让她寻机会赶紧离开。
顺玉眸中露出警惕,他缓步靠近,停在距离窗户三尺远的位置,“殿下想说什么?”
“你难道不想知晓你家大人今个儿为何心绪不佳吗?”
顺玉古怪道:“殿下知道?”
方才不是还询问他来着,怎么就这一会儿,她又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了。
就在顺玉半信半疑间,周芮坦然道:“适才记起来了。”
这话可信度并不高。
周芮问他,“你听是不听?”
虽然顺玉大抵能猜到此事与周芮定有瓜葛,或许其缘由更会令他徒增烦忧,可眼下听周芮如此问,好奇心驱使下,他立马道:“听!”
周芮喜笑颜开,从眼中一晃而过的狡黠令顺玉心中忽然出现一抹不好的预感。
“那本宫与你交换。”
“交换什么?”
周芮道:“自然是交换……秘密。”
顺玉神色一凝,连忙道:“殿下,属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他刚转身,周芮阴恻恻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那话中若有似无的带着些许引诱,让他双脚不由自主的停在原地。
“这件事与你家大人的性命相关,你现在若是不听,日后便没机会了。”
顺玉咬牙,又听身后之人道:“你也可以自行去问,可他会不会告诉你,便不知道了。”
想起回程路上,他三番四次的打听,换来的除了他家大人愈发难看的脸色外,并无半点信息。他本就对此事好奇的紧,眼下被周芮一勾,更是心痒难耐。
他回身看向周芮,认命道:“殿下想要知晓什么?先说好,属下绝不会告诉殿下对大人不利之事!”
“放心。”周芮弯唇笑道:“我只是想知晓那日下雨,徐淮止为何那般紧张那两幅画像罢了。”
顺玉一听,猛地松了口气,“那两幅画像是大人亲手所画,自然紧张。”
“只是如此?”周芮见他说话遮掩,不想再与他打太极,径直问道:“他是紧张自个儿的画,还是紧张那画上的东西。”
锐利的目光在一瞬间擒住周芮,她不躲不避的对上顺玉的目光,势必要知晓那画像对徐淮止的意义。
片刻后,顺玉才垂下双眼,“自然是画像上的东西,大人一直在派人寻找画中之人,但具体是为何,属下不知。”
“当真不知?”
顺玉看向周芮,“不知。”
见他目光真诚,并无闪烁,周芮这才信了他的话。
若徐淮止在意的是画像上的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从他那日的紧张神色来看,定不会是坏事。是以她若能拿着那虎头娃娃去寻他,告诉他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眼下的困局是不是就会迎刃而解?
就在周芮深思时,顺玉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殿下?你还没告诉属下大人今日为何心绪不佳呢。”
周芮回过神来,嘴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因为……”
顺玉竖起耳朵,面色严肃,眼中隐隐含着一丝紧张,事关徐淮止性命,他生怕错听一个字。
周芮嘴唇轻动,“他脖颈上有女子的齿痕。”
顺玉:?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着自个儿的耳朵或许是出问题了,否则为何会不明白此事与他家大人的性命有何关系。
等等……
女子的齿痕?
他双目瞪大,嘴唇微张,在他兀自怔愣之际,面前的窗户缓缓合上,遮去了少女清艳的容色与眼中的狡黠。
“殿下!”顺玉面红耳赤,甚至顾不得身份之别,拍打着窗户,“你把话说清楚些!”
这一动静没有闹到早已目的达成的周芮,反而是徐淮止的屋门突然大敞,冷沉的声音唤回了顺玉的神志,“顺玉。”
顺玉咬牙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这才转身,挪动着步子行至徐淮止跟前。
“大人,殿下她……”
“弄些吃食来,我饿了。”徐淮止眼下不想听见任何有关周芮的事情。
大半日过去,徐淮止滴米未进,顺玉见他唇色略显苍白,顾不得方才之事,连忙转身去了厨房。
听见外边儿没了动静,周芮以为此事就这般揭过了。
谁料半个时辰后,屋门被顺玉敲响,他道:“大人说了,寒舍简陋,恐会委屈殿下,是以让属下在京城中最好的客栈为殿下开了一间上房,请殿下过去暂住。”
“他赶我走?”
周芮眨眨眼,颇有些不敢相信,不过一个咬痕罢了,他怎会气恼至此?
可见顺玉的神色,并不像是玩笑。
周芮起身,欲要去寻徐淮止,却被顺玉上前阻拦,“大人事务繁忙,不会见殿下的。”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喜悦没有逃过周芮的眼睛。
她先前察觉到顺玉将她当做洪水猛兽,是以之前的戏谑不过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谁料不出半个时辰,便风水轮流转,轮到他来看笑话了。
周芮越过他抬起的手臂仍旧固执的要往外走,可她每走一步,顺玉便阻拦一步,始终挡在她身前,与她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
“让开。”
“殿下,大人说过不会见殿下的,属下也是为殿下好,否则届时吃了闭门羹……”
周芮忽而上前一步,还在说话的顺玉还没反应过来,就那般直直的对上少女愠怒的双眸,“本宫叫你,让开。”
香气扑鼻的一瞬,顺玉猛地回过神来,慌忙后退一步,劲瘦的腰身撞在桌角,绯红爬上脸颊的一瞬,不知是疼的还是羞的,就在他疼的龇牙咧嘴时,周芮已然擦着他的肩头走过。
他懊恼的转身看向周芮离开的背影,只觉那人当真可恶。
他揉着撞疼的腰一瘸一拐的朝着屋外走去,余光瞥见周芮竟连门都不敲,便兀自闯了进去,顿时大惊失色,顾不得疼痛,咬着牙往徐淮止的卧房走去。
还未靠近,他便听见方才在他跟前气势高涨的公主殿下,此刻竟软着声音,可怜又委屈的道:“你当真要赶我走吗?”
屋内,端正坐于桌前看书的徐淮止头也不抬的道:“殿下说错了,不是赶,是请。”
请她去客栈暂住。
话不同,可意思却都一样。
“我喜欢住在这儿。”
“殿下喜欢,与我何干?”
“同为好友,住在友人家中,总比客栈来的好。”
徐淮止总算肯放下他手中的破书,抬头看她一眼,只是那话却比先前还要冷淡几分,“我先前说过,我与殿下之间只有君臣,再无其他。”
“那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你不许将我赶去客栈。”
话音刚落,徐淮止便不耐的蹙起眉头,深邃漆黑的眼眸中满是对她的漠然,“殿下非要这般?”
周芮觉着,她若敢点头,下一瞬徐淮止便要告诉她,这个公主她不用当了。
是以,周芮只能咽下脱口而出的话,垂头丧气道:“徐淮止,你能不能别赶我走。”
屋内迟迟没有传来徐淮止的声音,周芮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不知何时又拿起书册,指尖捏住书册一角,缓慢翻过,俨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既然无用,她便只能换别的法子了。
余光瞥见墙上的画像,周芮缓缓道:“若是我知晓那画中之人的消息,你能不能让我留下。”
只一瞬,徐淮止脸上的神色便肉眼可见的动了起来,他目光如隼的看向她,“殿下可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那令人胆寒的目光是周芮从未在徐淮止脸上见到过的。
被他盯着的心悸让周芮顿时后悔起来。
若此事与她所想不同,徐淮止寻画像的人是因着与他有深仇大恨,是以他才那般紧张的话,那她眼下说出来,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端坐于红木方桌后的男子忽而起身,缓步朝着她走来,眼前蓦然罩下一团阴影,让周芮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你知晓这画上之人的消息?”
尽管并未抬头,可周芮仍旧能察觉出那道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神情。
话已出口,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知晓的。”
片刻后,徐淮止冷沉的声音才在耳边响起,“是吗?那殿下不妨说说,那人在哪儿?”
周芮缓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他,“兹事体大 ,不若你先告诉我,你为何寻她。”
“她?”徐淮止转头看向那两幅画,能被称之为‘她’的只有左边那副女童图。
徐淮止眸中快速的闪过一丝什么,纤薄的唇紧抿,半晌后才缓缓道:“我欠她一样东西。”
周芮仔细打量着他脸上复杂多变的神色,直到确定不是仇家后,才松了一口气,“所以你是想要还她?”
“是也不是。”
这算什么回答?
周芮方才提起的心,又随着这一声落下。
徐淮止回眸看向她,似乎是在等她说那‘消息’。
“她……”周芮犹豫片刻,“我先前在宫中见过,如今嘛……”
见徐淮止紧盯她不放,再三衡量下,周芮仍旧没有将事实说出口,而是半真半假道:“出宫了。”
“去哪儿了?”
“回家。”
徐淮止沉默不语,周芮大胆的看向他,“我知晓的都告诉你了。”
“在殿下眼里,这便是消息?”徐淮止冷眼看着她,“没有身份名姓,甚至连家住何处都不曾有,殿下这话,路边的乞丐都能编纂出来,恐怕比殿下编纂的还要令人信服些。”
他这话不无道理,可周芮眼下还不曾弄清他寻人的意图,怎敢全盘托出。
“我出宫许久,宫里的事情有些记不清了,后日不是宫宴吗?届时我去宫中问问,或许能有消息。”
徐淮止道:“殿下怎知,后日是宫宴?又怎知,以你如今的处境能入宫?”
周芮身形一僵,暗恼自个儿说话太快,竟忘了她如今困于泥墙,对于朝中之事不会知晓的这般快。
又被他抓住错漏之处。
周芮想不明白,这人方才还沉浸在寻人一事上,怎能那般快的察觉出她言语中的不妥,若是寻常人,此时满心满眼定都会被最在意之事勾去,哪能分心注意到这些细节之处。
周芮揪着腰间细带,抬眸委屈的觑着他,“青雉怕我在外受委屈,方才来看过我,你明知晓我处境艰难,还蒙住我的眼耳不让我出门,我心中自然不安,所以问的仔细了些,这才打听到后日宫宴一事。”
她说的情真意切,潋滟的双眸中含着一丝雾气。
徐淮止目光闪烁,微微侧头,脖颈间露出的红痕刹那间钻出衣领,惹眼的紧。
周芮知晓他生气的缘由,眼下察觉到他态度软了下来,便趁机问:“你脖子上是怎的了?”
“殿下以为呢?”方才消减下去的冷沉在瞬间袭上徐淮止的眼眸。
“我怎知道,我早上便问过你,你也不说……”周芮小声嘟囔着,余光瞥见站在门外的顺玉忽然走进来,一幅欲要开口的模样,她连忙道:“莫不是我昨夜醉酒后不小心咬的?”
顺玉脚步一顿。
周芮愧疚道:“对不起,我忘记我自小便有这个毛病,父皇从前便让我少饮酒,说我酒后举止怪异,我没想到会……徐淮止,我不是故意的。”
贝齿咬在嫣红饱满的唇瓣上,她似乎愧疚极了,鹌鹑似的将脑袋垂在胸前,不敢抬头。
自昨夜起便涌在心中火气似乎在一瞬间被这道细弱的声音抚平,徐淮止正欲开口,却见少女忽的抬起头来,如春日露水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玉指轻轻勾住衣领,缓慢往一侧拉去,露出线条纤细,宛若白玉湖泊一般的锁骨。
她认真道:“徐淮止,你咬回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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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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