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淮止的态度让周芮松了一口气,可顺玉却脸色难看,目光在她与徐淮止身上来回左右,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跟在徐淮止身后走了出去。
待两人都前后脚离开后,周芮目光一闪,连忙朝着自己的屋里走去,刚一进去她便发现昨夜还平坦的床铺上添了许多东西,都不需要用手碰,只一眼她便能看见那料子算不得多好,只是勉强能用。
以往在宫里,她的吃穿用度向来奢华,就连被褥的料子都是以寸金相称的面料,睡过最差的,也就是昨夜。
眼下这些东西虽不入眼,可相较于这破烂院子而言,已是最好之物。
总好过如昨夜那般睡在床板上,浑身酸疼来得好。
这些东西是谁的吩咐不言而喻,令周芮错愕的是,徐淮止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
回想起先前看见的那副画像,她眼中迸发出一丝神采。
可随即,她又摇摇头,“那画上的人连模样都看不清,徐淮止又怎能将人认出来。”
若不是那一模一样的虎头娃娃让她断定那是自个儿,或许连她都不能确定画像上的人是谁,更遑论徐淮止。
是以徐淮止此举,多半为心软所致,或是看在她公主身份上的缘由,才破天荒的花费一笔银子,为她添置被褥。
只是那画像的意义她总归要弄明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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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宅院中总会多出一些物件,小到檐下风铃,大到桌椅,那些东西总是趁着徐淮止上衙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又明目张胆的落入他眼中。
往日几乎无人问津的地方,眼下每日都有许多人来去自如,热闹的紧。
接连几日如此后,顺玉忍不住小声说了几句周芮的不是,“殿下这哪是暂住,我瞧她恨不能将自个儿当成这里的女主人。”
沾了墨汁的笔锋因这一句话拐向了原本不属于它的地方。
徐淮止抬起执笔的手,皱眉看向顺玉,“她又怎的了?”
这一问,便险些止不住顺玉憋了好几日的话头,“属下的那间屋子里多了一张卧榻,还有许多女子用胭脂水粉,每回从那里经过,属下都要打好几个喷嚏,本来以为是病了,可属下去看了大夫后才知晓,不是病了,是被香气熏的。”
话音刚落,桌上香炉氤氲出的青烟便从顺玉鼻尖划过,他忍不住又是一个喷嚏,唾沫横飞,打在徐淮止刚刚书写好的册子上。
徐淮止彻底将笔放在砚台旁,道:“你先前住的屋子并不靠近大门。”
顺玉揉搓鼻尖的手一顿,支支吾吾的道:“还不是殿下屋里老是发出敲敲打打的声音,属下好奇,就……”
“就去女子屋外走动?这便是你的规矩?”
告状不成反惹一身骚的顺玉也急了,口不择言道:“大人是否太过偏心了些?分明是殿下行事不妥,大人不在意便罢了,为何还要处处帮她说话?”
“正是因为大人如此纵容,才叫殿下有恃无恐,好好的家都被她糟蹋成什么模样了。”
徐淮止看了顺玉半晌,忽然道:“所以你觉着,我应该生气才是?”
“大人素来节俭清廉,朝堂上下谁不知晓您两袖清风,可殿下这一遭,以后让那些人怎么看待大人!”
顺玉之所以忿忿不平,就是觉着周芮此举坏了徐淮止在众人眼中的名声,故而才这般恼怒。
徐淮止并未责怪他的逾矩,正是因为了解顺玉在为他打抱不平,所以他不见一丝恼怒,只道:“我舍弃陛下赐予的府邸,不沾金银,与名声无关,所以旁人想如何议论,是他们的自由,与我无关。”
“属下明白,可若只是如此便好了,大人不知,这些时日因为殿下此举,许多人都怀疑、怀疑……”
“怀疑什么?”
顺玉犹豫片刻,咬牙道:“怀疑大人家中藏了一个女子。”
方才还对于名声二字云淡风轻的徐淮止身形一僵,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从眼前一晃而过,不是周芮还能是谁。
“属下知晓大人不想参和纷争,可若是被人知晓殿下与大人同住一屋……”
徐淮止锐利的目光猛地看向顺玉,他立马换了个更加严谨的词儿,“同住一处,大人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啊。”
“那便让他们来查。”
顺玉撇嘴道:“宁王那头已经有动静了,近日来总是有人探查公主府走水前一日,殿下的去处。”
他抬头看了一眼仍旧无动于衷的徐淮止,“不过都被属下截断了消息。”
“还有黎王那边也听见了动静,想方设法的查探着您身边那位姑娘的消息。”
这欲露不露的关系与身份便像是独木桥上的行人,稍不注意便会落水而亡。
“嗯,从今日起让她安生待在家中,莫要出门。”
顺玉不敢置信自己说了这般多,大人仍旧执意将殿下留在家中,“依殿下的性子,她恐怕……”
“她若不听,便让她回赵家去。”
事已至此,顺与也没有旁的法子能说动徐淮止将那块烫手山芋丢出去了。
周芮得知这个消息时,刚从外边儿回来,手里的甜酒将将放到桌上,便瞪着一双美眸,问他:“你家大人说的?”
“是。”
夜里寂静无声,几盏油灯发出微弱的亮光,勾勒出少女艳丽的五官。本以为她会大闹一场的顺玉眼睁睁看着她落寞的垂下眼睑,细声细气道:“知道了,我不出门就是了。”
橙黄的烛火映照在少女略微低头的墨发上,从顺玉的视线看去,少女饱满的额头上还精心画了一朵花钿,美艳动人,让他在刹那间冒出一个念头——
这是一个仅凭容色就能让男子的一颗心丢在她身上的祸国妖姬。
顺玉被周芮的声音唤回神来,“我在酒楼里买了些膳食回来,你去叫你家大人过来用膳吧。”
他低头复杂的看了一眼周芮,这才转身踏出房门。
不过片刻,徐淮止与他随行而来,远远的便瞧见那个正站在桌前布膳的少女。
她举止艰涩的从竹篮中拿出一叠叠瓷盘,试图想要将饭菜摆放的好看,却又并不熟稔,小小的一张圆桌上拥挤着七八个不同风味的食盘,最大的一盘蒸鱼,已经堪堪挨着桌沿,再放不下一点。
徐淮止看得有些恍惚,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少时住着的那个小院里。
那里也有一个绑着头巾,衣着朴素的女人温柔的将刚做好的饭菜端到桌上,随即眉眼含笑的看向他,唤他,“阿止,快来吃饭。”
“徐淮止?徐淮止?”聒噪的声音打破回忆的镜子,出神的瞳仁渐渐聚拢,徐淮止抬头看向站在桌边巧笑嫣兮的周芮,抬步走了过去。
除了一桌精致的饭菜外,还有满满一壶酒水,那熟悉的甜香让徐淮止下意识扫了一眼院中梅树,随即又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放回到周芮身上。
他并未落座,“殿下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周芮坐在椅子上,微微扬起脑袋看他,眸中始终闪烁着浅浅笑意,“陪你一起用膳啊。”
“陪我?”
周芮自然的抬起拉住他的衣袖,想让他落座,“是陪我,我想大人陪我一同用膳。”
虽然不知晓徐淮止为何在这些事情上这般计较,但只要他能配合,她都依着他。
徐淮止顺了周芮的意,掀袍落座,目光淡然的看着桌上的食物。
周芮发现他爱茹素,桌上那般多的菜,他却偏偏只夹身前的几道。
徐淮止用膳不喜将菜夹至碗中与饭和在一起,是以每每夹上一筷子都是直接送入口中,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却不承想,再一低头,他的碗中多了一块油光水滑的东坡肉。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周芮清亮的声音,“多吃些,他们家的菜做的可好了,小时候我偷偷溜出宫时就总和阿樾一起去吃,你尝尝。”
捏住木筷的手动了动,徐淮止略有阴沉的脸色在听见这番话后,忽而缓和些许,片刻后,目光轻闪,他还是低头将其放入了口中。
周芮笑眯眯的问:“怎么样,没骗你吧?”
“殿下平素与人用膳,也是这般夹来夹去吗?”
她放下手中干净的木筷,略一思索后颔首,“以往宫人伺候用膳时便是这般啊。”
只是那时,她几乎不用动手,只需一眼,便有人为她添茶夹菜,更何况整个公主府就她一个主子,哪里需要夹来夹去的。
周芮没有明白徐淮止问这话是何意,托腮问他,“你不喜欢?”
徐淮止只回了她一句,“食不言寝不语。”
周芮差点气笑,她在宫中都没有这么多规矩,到了这破宅子里却被他教训上了。
贝齿轻磨,余光注意到一旁早已备好,又笑开了眼,“那我们便喝酒吧,喝酒总能说话了。”
周芮将酒水倒于杯中,推至徐淮止跟前。
徐淮止目不斜视,专心致志的用着桌上饭菜,“殿下想喝酒,恐是寻错人了。”
“怎会,我这是感激徐相的收留,这是谢宴,亦是谢酒。”她抬起杯盏,递在徐淮止跟前。
不是要讲规矩?那她便与他讲讲规矩,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以徐淮止的性子,总不好推脱。
果不其然,他放下碗筷,目光从杯盏游移到周芮的脸上,似乎在琢磨她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周芮率先一饮而尽,将杯盏倒置,“你瞧,这可是真真儿的酒。”
言外之意徐淮止自然明白,他接过周芮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
周芮笑道:“徐相好酒量。”
正要续上,手腕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住,提醒中蕴含着丝丝警告,“谢酒已经喝过了。”
“几杯酒而已,你如此推脱,莫不是不行?”
她话里并无他意,不过就事论事,可徐淮止却在瞬间沉下脸色,“喝酒也要看与谁喝。”
他什么意思?
与旁人喝得,与她喝不得?
他若是不醉,她哪来的机会询问那两幅画的来由。
正在周芮暗恨徐淮止如此难搞之时,却听徐淮止道:“殿下如果是因为不让你出门一事,大可不必,眼下盯着你我的人太多,你此时四处走动,百害而无一利。”
“盯着我们?这是何意?”
“殿下不知外面传言?”
周芮放下杯盏,意有所指道:“知道啊,外边儿都说徐相对我恨之入骨,眼下我无人可依,最高兴的就属徐相了。”
徐淮止:“……”
他捏着眉心,半晌不语。
周芮当然知晓眼下外边儿的情形,她虽住在此处,可并非当真与赵家生了隔阂,是以她白日频频出门,除了要买些东西以外,便是去见赵家的人。
她那般大张旗鼓的往这里置办物件儿,除了想试试舅婶的法子以外,便是要让人知晓,她与徐淮止住在一处。
可惜,她不敢在外边儿光明正大的报出身份让徐淮止察觉她心有不轨,可此番的结果便是,传言只传出徐淮止家中藏着一个女子,但这女子是谁却暂且无人知晓。
徐淮止不愿与她有牵扯,是以让她安生待在家中。
可她的目的与他截然相反,就算待在家中,也不能让这传言消散,怎么着也该添把火才是。
酒过三巡,灯芯燃尽,只泛着极其微弱的亮光,仿佛细风轻轻一吹,便能彻底熄灭。
明暗摇晃间,徐淮止突然察觉身侧多了一人,搁在桌上的手臂被人紧紧抱着不撒手,带着酒气的灼热气息缓慢的飘进鼻中,哪怕他滴酒未沾,好似也在瞬间有了醉意。
“殿下!”
他隐隐含怒的声音没有让少女离开,反而令她贴得更近了些。
周芮抬起水盈盈的眸子,下巴抵在徐淮止因握拳而坚硬的手臂上,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你又凶我。”
轻轻的一声嘟囔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徐淮止动了动手臂,发现抽不出来,“殿下,你醉了。”
迷茫的眸子清醒一瞬又再次蒙上团团雾气,她伸出一根玉指,缓慢的靠近徐淮止高挺的鼻梁,在即将触碰到肌肤时,又突然停下。
徐淮止垂下漆黑的双眸,锐利斥责的目光如一把尖刀抵在眼前,警告着并不安分的少女。
可醉酒之人哪里知晓危险将至,玉指在半空中勾勒着徐淮止精致的五官,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牵引,随着指尖的挪动而游走。
分明并未触碰到肌肤,可徐淮止仍旧感觉到了一抹微不可查的酥麻从额头至鼻尖,再到唇上。
他不顾半倒在怀中的周芮,猛地起身,椅子拖动出刺耳的声响,可摔倒在地的周芮却并未清醒过来,反而抬起一双满是怒火的眸子,像一只还未长成的兔子,却敢对着天敌龇牙不满。
“你弄疼我了!”她晃晃悠悠的撑地而起,堪堪到他肩膀的身量,便是踮起脚来也毫无气势,“你弄疼我了……”
“殿下若是再耍酒疯,就别怪——”
话音未落,徐淮止忽而睁大双眼,浑身僵硬,只剩下瞳仁不敢置信的,缓慢的向下看去。
那贴在脖颈上的湿润一触即离,可刺痛之后留下的血痕却并未随着少女的离开而消散。
“现在我们就扯平啦!”少女笑弯的双眼中盛满星光,星星点点的落在迟迟没有回过神的徐淮止身上。
她方才……
咬了他。
周芮浑身发软,身子前倾,脑袋直直的磕在徐淮止胸前。
撞击后的疼痛拉回他的思绪,他低头看向已经昏睡过去的少女,一种恼怒至极却又不知如何发泄的无力感让他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芮不知何时回的房,如何回的房,在她突然醒来时,已是三更天。
她揉着剧痛晕眩的脑袋坐起身来。
屋内漆黑一片,没有燃灯,只能借由窗外的月光隐隐看清眼前的事物。
酒是真喝,醉亦是真醉。
否则以徐淮止的细致,她但凡有一丝佯装的意味都能被他瞧出来。
好在最后那些酒并未白饮,她仍旧在他身上留下了一抹痕迹。
他想遮遮掩掩怎么行,她住进徐家,可不是为了陪他用膳的。
次日一早,天还未大亮,周芮听见屋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合衣上前打开屋门,目光便瞬间落在了一身官袍,欲要出门的徐淮止身上。
他今日的衣襟比往日都要高上半截,周芮诧异道:“徐相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的样子,是昨夜没睡好吗?”
门前的灯笼映出徐淮止算不得好看的脸色,“殿下以为呢?”
周芮披着外衫,行至他身前,目光始终游移在他的脖颈间,“还是说昨夜不小心感染了风寒?不然怎的连衣襟都比平日高上许多。”
“殿下不记得了?”
周芮讶异道:“记得什么?”
余光瞥见徐淮止被衣襟堪堪遮住,已经结痂的血痕后,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笑意。
就算高上半截又如何,她可是强迫自个儿不要被酒意干扰,特意选出的一处连衣衫都遮挡不住的位置,怎会轻易让他糊弄过去。
只要离他近些,他稍稍一动,那红的晃眼的痕迹便能立即被人捕捉到。
她没忘记,今个儿他们这些大臣,可是要上朝的。
徐淮止双眸噙着冷光,盯了周芮半晌后,终是拂袖离去。
顺玉的目光来回在这二人身上打转,直至坐上了马车,他也仍旧回头看了一眼端庄立于门前,笑意盈盈的周芮。不明白昨夜他不在的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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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一日既往的热闹。
熟稔的唇枪舌战出现之时,只有立于一旁的徐淮止眉宇紧蹙,薄唇紧抿,心不在焉。
“三月十四便是春祭,眼下距离那日不过只有十天,此时分出人力来办宫宴,下官觉着不妥。”
“春祭之事各处都早已安排好,宫宴是为了迎北朝太子,彰显我大周礼数之举,不能不办。”
“下官觉着……”
在春祭与宫宴的事情上不知吵了多久,迟迟争论不下时,周凌忽然看向徐淮止,问道:“徐相觉着应当如何?”
徐淮止抬头的那一瞬,牵动衣襟,那藏在下面若隐若现的红痕毫无预兆的映入众人眼帘。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怔愣到忘记开口。
周凌目光闪烁,面不改色的将眼睛从徐淮止的脖颈上移开。
他晓得在金銮殿上,朝臣之间,何事该提何事不该,可有些自小便在军营来去的人,却没有他这般的规矩。
与周凌并肩站在最前头,身形健硕的男人轻笑一声,眼中挂着明晃晃的调侃,“本王今天头一回发现,原来徐相也和寻常男子没什么分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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