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如墨,黑云翻滚。
长安最繁华的街道零星走过行色匆匆的人影,而后归于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豆大的雨点坠向地面,砸出一声轻响。
暴雨倾盆而下。
这场雨的到来打破了沉默,也冲去了将军府满地的血迹。
……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墙壁上爬满了青苔,两边烛火闪着昏黄的微光,沿着一条昏暗的走廊看下去,铁笼里处处都是叫冤的囚犯。
唯一的光线来源于那扇小窗,斑驳的光影投射在肮脏的草席地面上,沈梁月徘徊其中。
她本是将军府幺女,入狱这个只在他人故事中听闻的词汇,如今却切身体会到了。
原来是这般感觉吗?
她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描写帝王与貌美女子之间情爱的话本子。
安乐盛世,她是宠妃,是荣耀,是象征,但若动荡乱世,便是迷惑君王的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沈梁月嗤笑一声,像是对自己命运的嘲笑。
她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呢?
半个月前。
沈千峰大败卜越,班师回朝,途中天气转凉,寒冷干旱,军中缺乏水源,粮食也已匮乏,不得已于沙荆林安营扎寨。
“此地树木丛生,必有水源!”
随后沈千峰派遣出去的辎重兵果然在几里处找到了水源。
他吩咐众将士就地休整,补充水源,两日后再赶路。
偏偏到了第二日,营地遇袭,一把大火烧了将士们的营帐。
好在沈千峰外出透气,不在帐中,但其子却在帐中就寝未能及时出来。
只见数道黑衣人影,在林间窜动。
没有主将的士兵们一瞬间乱了阵脚,慌忙灭火。
火光裹挟着大地,整片林子都被殃及,全都是士兵的呼喊声。
沈千峰这才注意到,知道出了事,急忙往回赶去,但为时已晚。
待火势消减,营帐早已被烧的焦土满目,遍地都是灰烬。
沈千峰立马派人去寻找沈成玉,奈何找寻数日未果,便只剩了那一种可能,他只得放弃,将沈成玉所在营帐烧成的灰烬收起,才班师回朝。
沈成玉乃将军府第五子,随父征战数年,早已功成名就。
得知其回朝途中遇刺身亡的消息,全城哀悼,将军府内挂满白条,掩埋灰烬,为沈成玉建衣冠冢。
沈梁月不信兄长已死的消息,于府内夜夜祈福,日日进庙叩拜。
她不明白,便询问父亲:“沙荆林已是大虞境内,况且卜越已败,为何五哥会无故遇刺?”
屋内灯盏明明灭灭,沈千峰的头发在一夜间好像又花白了不少,他只是叹了口气,漫无目的的注视着远处。
“月儿,别问了,你日后会明白的。”
沈梁月垂眸走出去,沈语蓉提着一盏灯在外面等她。
“走吧阿月,我们回去吧。”
抬脚要过去时,似乎听到屋顶瓦片传来响动,抬眸却什么都没看到。
她疑惑一瞬,走到沈语蓉身边,两人一起于府中散步。
两人心情低落,谁都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她们困惑同一件事,只是默契的没有说出来。
将军府丧事接连办了几日,沈千峰突然被传去上朝。
朝堂上大理寺卿陈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他与敌国互通的书信,直接在御前状告他通敌叛国。
皇帝看后大怒,沈千峰被扣押审问。
将军府悬挂的丧帆还未来得及撤下,沈梁月却等来了父亲叛国,官兵抄家的消息。
府内试图逃走或是反抗者,尽数被杀 。
她们一家也被下了诏狱,一夕之间将军府只剩了遍地血迹。
“哈……”
听到声音她才回过神,急忙上前去扶:“阿姐,你醒了……”
沈语蓉扶额缓了缓,急忙翻来覆去的查看她身上的伤势。
“阿月,你怎么样?”
沈梁月见她这样,还能苦笑着安慰几句:“我没事的阿姐!我自小习武,身体好着呢!”
沈语蓉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梁月担忧反问道:“倒是阿姐,要不要紧?”
后者摸了她的头:“阿姐虽不曾习武,却也绝不柔弱,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那便好。
沈语蓉有些艰难的坐起身:“阿月莫怕,有阿姐在,谁都别想欺负你!”
沈梁月只是牵起她的手轻拍安慰,说:“阿月也要保护姐姐,谁要是敢来……”她环顾四周,只看到了角落里爬行乱窜的几只灰仆仆的老鼠,定了定神继续说。
“我就把老鼠塞他们嘴里!”
只听‘噗嗤’一声,这话逗笑了沈语蓉。
她自己心底的阴霾也散去不少。
随后好似想到了什么,双手环膝,语气凄然:“阿姐……我们还能出的去吗?”
“一定可以的!阿月别怕,阿姐有办法!”
她握住沈语蓉的手“有阿姐在,我什么都不怕!即便是死,也定要和阿姐共赴黄泉!”
后者轻拍了她的手一下,故做严肃:“说什么傻话,阿月要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子来!”
“好,阿姐放心。”
沈梁月应了一声,开始分析:“现在的局势,也许太子为了稳固地位自顾不暇,根本没空来帮我们,况且他在外巡查数月,至今未回,未必知道将军府情形,若无人来救……”
若无人来救……怎么办呢?
沈语蓉猝不及防的抚向她的脸,她愣了一下。
只听后者说到:“若无人来救,那便自救!将军府有冤,我们不能平白死在这里!”
“阿月,等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准冲动,日后你要与人为善,万事三思后行,不可急躁。”
沈梁月垂眸,长长的眼睫轻扫过眼睑下细腻的手指“那若是有人欺辱我呢?”
“那也要忍住!阿月脾气爆,性子急,若是冲动,容易被人抓到把柄,凡事要想好对策再去做。”
“好,我明白的阿姐。”
沈语蓉抱住她,分开时满眼的不舍和哀伤。
沈梁月没明白,疑惑叫了一声:“阿姐?”
她语气苍凉,决绝:“阿月,很快就会有人来审讯我们了,无论如何,一定不要招供!日后一定要为将军府洗刷冤屈!”
沈梁月眼里也满是认真:“阿姐放心!”
沈语蓉猜的没错,没多时便有狱卒来将她们分别压走,临走二人互相鼓励般的对视一眼。
沈语蓉在最后回头朝她大喊:“阿月,无论怎么样,都不要屈服,无论怎么样,都不要招供!记住阿姐的告诫!”
沈梁月来不及回答,只得牢牢记在心里。
接连两日姐妹俩都被分开关在审讯室。
沈语蓉受了刑讯,重伤不起,躺在草席上,气息微弱,认出面前人是大理寺卿陈方,强撑着受伤的身体,言辞恳切,匍匐于地,深深叩首。
“大人,将军府没有通敌叛国!求大人明查!求陛下明查,还将军府一个公道!”
见对方无动于衷,她语气哽咽:“将军府一心为国,罪女先后三位哥哥都为国捐躯,死于沙场,马革裹尸!”
“就连四哥沈成玉都在半月前遭到暗算,葬身火海,连尸身都化作一堆焦炭!如今将府男丁已绝,为何不留沈家一条生路?陛下这样做,岂不是寒了天下民心?恳请大人,让罪女见一见陛下!”
这番话可谓是声声泣泪,字字诛心,若是让别人听到,定会有所动容,可惜陈方是贵妃的人。
他满脸不屑,看着跪在面前的人,语气嘲讽:“区区叛国贼,还妄想面见陛下?”
“沈大小姐,我劝你还是招了吧,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沈语蓉这两天受尽了刑罚,如今听他这样说,像是被逼急了一般。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踏着脚下的铁链,步步紧逼,字字铿锵:“不!沈家没有叛国!沈家为大虞征战数十载,保了大虞数十载,帮陛下稳固帝位,让陌氏皇族稳坐朝堂,如今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太平盛世,哪有卸磨杀驴这样的道理!”
“你!”陈方也被这番话逼得说不出什么,只能死死瞪着她。
沈语蓉话语里逐渐含了怒意:“陛下如此不辨忠奸!此后史书记上一笔,便是名声狼藉的昏君做派!”
“大胆!”伴随着尖利的声音,进来的人身着茶坨色太监服,手持菩提串子,身形高瘦,腰身有些弯曲,刀刻般的皱纹带着些许沧桑和老辣。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随着一声令下,沈语蓉被压着跪在地上,中途还在挣扎。
“大小姐可知,方才所言乃是死罪!若是现在交代了,咱家还能留您一具全尸!”
沈语蓉毫无畏惧,抬头狠狠看着他:“死又如何!陛下此番做派与将军府而言已是奇耻大辱!如今让你个太监趾高气扬作践我,倒不如一死!”
将军府满门忠良遭此陷害,如此奇耻大辱怎能容忍!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一字一句念叨着,语含悲戚。
这太监本就没打算放过她,如今只是给了一个发威的机会,他操着尖利的嗓音怒道:“既如此,便别怪咱家不讲情面!”
随后对身后侍卫吩咐:“将军府大小姐沈语蓉,出言不逊,藐视皇威,处以极刑!”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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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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