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起身离开位置，刚走到门口接待小姐便动作迅速地拉开门，一点没耽误她们的速度。
“二位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老字号的服务还真是周到”许南依摸摸鼻子，被外面的冷空气冻得瑟缩一下，连打了两个喷嚏，“好冷。宋榅，你没拿到转正也留在这里吗？”
宋榅低头取下自己的围巾，绕了两圈套在她脖子上，嗯了声。
“为什么啊，临川市有那么特殊吗？”许南依四下扫视一圈，嘟嘟囔囔，“感觉比之前出去玩的城市小了好多啊，说实话，我都没想到，毕了业居然还能在这边遇到你。”
许南依过临川来，完全是受家里人指使来帮她小姨的，但宋榅在这边一没有亲戚二没有朋友，她想不到对方这么义无反顾的原因。
宋榅说：“没什么大的理由，就是一个想了很久的愿望。”
许南依半缩在围巾里，歪头看她。
“真没什么事，你就不能有一两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吗？”
“我莫名其妙的念头可多了，我只是以为，像你这样有实力又会打交道的人，目标会是更大的城市的。”
“这是捧杀吗？”宋榅忍不住笑出声，用手拨了拨吹乱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你不知道我在高中那会就是个没什么眼力见的家伙吗，别人生气了都看不出来的。幸亏我俩没在高中碰上，不然这滤镜得碎个干净。”
“真的啊？”许南依诧异。
“真的，”宋榅轻轻勾唇，“高中那会不都是小屁孩的样子。
许南依果断撇开自己：“那不一定，我高中就挺聪明的。”
宋榅耸耸肩，不置可否。
刚想要继续往前走，许南依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欸欸，等等！”
只是速度慢了些，宋榅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什么人和自己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下意识“嘶”了一声，后退好大一步，幸亏许南依撑着才没有摔倒。
不过另一个人显然就没那么好的运气。
她站定的同时，耳朵边捕捉到了另一道微弱的抽气声。
宋榅回转身，看到被她撞到的女生往后跌了好几步，没站稳，扑通绊在地上。
“你倒是，看着点路啊。”许南依一边甩着因为撞击而酸疼的两只手，一边从宋榅背后探出头来，目光落到跪坐在地上的身影上。
大冬天的，人人都往身上套厚衣服，这人却不要命的穿起了下午茶风格的蓬蓬裙，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作风。红色绸裙像泼洒的颜料一样在地上绽开，显出了几分诡异的旖旎。
女生双手撑在裙角上，乌黑的长发垂在胸前，卷起的发尾勾住了颈侧两指宽的饰带。
宋榅：“……”
许南依：“……”
许南依：“欺负小女生，你完了。”
宋榅瞪她一眼，许南依敏锐地闭上嘴巴，左手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她冲着前面努努嘴，水灵灵的眼睛眨巴个不停：“您上。”
宋榅站在原地顿了两秒，回头望望被她撞倒的人，默默在心里呼出了一口气，走上前，伸出手，道歉：“不好意思，刚才撞到你了。”
女生抬起脸，没有说话。刘海随着动作滑向脸颊两侧，露出一双神采黯淡的眼睛。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一点一点落到宋榅停在空中的手。
被衣袖挡了半截。
“还好吗，有摔着吗？”宋榅淡淡地问。
“有摔着的话，我送你去医院？”
“不……”女生机械性地从唇边吐出一个单音，就像很久没说话一样，声音变调得厉害，仿佛生锈的机器试图运转时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动静。
她用力撑起胳膊，避开宋榅摊开的手掌，在两个人目光聚焦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两只手互相抠着手心，退到了另一边。
宋榅还维持着先前微微俯身的姿势。
脚下刚好是新铺的面包砖，排列的很工整，还细致地撒了细石粒在缝隙里。她垂下眼，好似毫不意外，对着面前石砖的条条框框什么也没说，径自把空着的手又重新揣回兜里，站直身体。
两个陌生人不小心撞到，按道理这会事情已经解决了，也应该离开了。宋榅转了个角度，脸朝向后边看了半天戏甚至上演完一出默剧版咆哮的人，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跟着走。
没想到许南依接受到视线，二话不说，一个猛拉，直接把她拽到了仍在低头沉默的女生面前。
猝不及防出现两个人影，女生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被吓得情不自禁缩起了肩膀，眸子瞪的圆溜溜的。
她惊诧的视线来回在二者之间反复。
“你……”
许南依使出了吃奶的劲，宋榅被拽得又一个踉跄，脚尖死死抠着鞋底才没让自己差点再扑对方身上一回。惊魂未定，宋榅吓得出了身冷汗，回手狠狠拧在许南依背上，皮笑肉不笑地瞪着她。
她克制着压低了嗓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干什么，啊？”
许南依也同样低声回她：“你急什么。”
呲牙咧嘴完，不顾旁边如有实质的视线，许南依立刻变了一副模样，笑嘻嘻地扯出八颗牙齿，标准微笑，阳光健康无公害，向前面懵懵懂懂不谙社会险恶的无知少女播撒温暖：“美女姐姐，你别介意，我这个朋友啊平时走路不看路，刚刚就撞着你了，你摔着哪里没有，一定要说出来啊，你放心，我肯定会让她负责的。”
宋榅当场就想翻白眼。
她扯了扯胳膊，没扯动。
“没……事。”女生紧紧交握着两只手，明显处于一个不自在的状态。她的头耷拉的低低的，眼睛到处乱晃，并不敢跟面前的人对视。“我没，有……摔，着。”
许南依问：“真的没关系吗？”
女生不停点头。
“啊，那这样的话，嗯……”
许南依头脑风暴，拼命在脑海里搜刮可以开启的话题。
“我想想……啊，你这条裙子看着真漂亮，能不能告诉我是在哪里买的呀？实体店吗？精品店？还是旗舰店？不过现在大部分都是从网上看了，网上冬装还卖的很贵……欸但是冬天晚上这么冷，美女姐姐你穿这么单薄会不会冻着呀，你没有带外套吗？还是说你有什么保暖神器，是这样吧？就那种贴身的暖宝宝对不对，我们周围的好多女生都喜欢这么用的。”
“啊，啊……？”
女生微微皱起一点眉头，身体不自觉向前倾，很努力地想要听清楚许南依的话。
许南依这人开始妙语连珠，就跟鱼吐泡泡样一串串不停歇地往外蹦字，效果堪比唐三藏念八百遍六字真言，一听一个头疼一听一个说不出话。宋榅熟练地捂住脸，感到丢脸之余，甚至有些心疼前面的人。
她打赌，对方肯定没听懂许南依的魔法轰击，看她“啊”了半天都回答不出个所以然就知道了。
“你不知道吗？就是前段时间那个特别火爆的轻薄款贴身暖宝宝，营销广告可多了，‘一箱九块九，两箱十五八，三箱二十带回家’，我家杂货间都快堆满了正愁送不出去呢……营销号节奏害人啊……但是美女姐姐你想要的话可以加我联系方式啊，我免费邮寄给你，包售后的。”
“……”
“哦哦或者说，你是不是去参加表演了？前几周那边缺人我还帮忙去发传单宣传了呢，说这边新装修要搞一个文艺汇演。不过日期是今天吗我还真不清楚，姐姐你好像也不像化妆的样子，当然现在就很好看啦……哦对了说到化妆，姐姐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去步行街那边啊，我知道那边有新开……”
“——许南依！！”
宋榅拔高音量，硬生生截断话头。
许南依噎住，木楞楞地望着她。
“够了，打住，算我求你。”宋榅疲惫地捏住眉心。
太丢脸了。
今天过后，她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脸皮回想起这一幕。
正当宋榅考虑挖个坑是先把自己埋了还是先把许南依埋了的时候，她听见后头传来叫喊的声音。
“——江念，江念？！”
男人的声音焦急，宋榅抬眼，刚好和四处张望的男人四目相对。对方四处搜寻的视线从她身上划到一旁，再看到站着的女生，原本暗沉的眼睛顿时一亮，快步跑过来，横插在两人中间。
男人抖开胳膊上的外套，裹在女生冻的发红的肩膀上。
“跑出来，好歹带件衣服。”
他的目光定在女生身上始终没有移开，明明神情淡然，语气也很温和，但宋榅在某一瞬间好像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品到了里面难以理解的难过。
宋榅放下捂在额头上的手，嘴唇不自觉张开，想说些什么。
看女生穿上了外套，男人转向宋榅和许南依，顿住：“二位……”
“没事叔叔，我们先走了。”
宋榅一秒闭嘴，抢先捂住还想要打招呼的许南依的嘴，一手拎起她的后领子往前推，直接从根本远离战场，溜得那叫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走出去百米远，宋榅才放心地松开手。
“呼——憋死了我，你这手劲是真大啊。”许南依呼哧呼哧大口喘气，使劲拍着胸脯顺气，一边控诉她毫无人情，“宋老板你对我如此下狠手，不怕我当场命丧黄泉吗，嗯？”
宋榅表示呵呵：“我就是对你太仁慈，才让你差点把我脸都丢没了。不对，是已经。”
她抱着两只手臂开始秋后算账：“你可真行，对着认识三分钟不到的人开始尬聊，当初面试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能说会道。”
宋榅合理怀疑，刚刚要是没有人打岔，许南依的社交牛逼症可以让她拉着自己把对方的星座生肖都给盘问出来……顺便再加个好友。
“人和人的磁场是有区别的嘛，面试官一溜黑的坐在前排谁敢多说话啊。”许南依小声替自己控诉，得到了宋榅毫不留情的一个白眼，她又转换话题，反过来质问对方。“别说我，我是在为你创造机会。幸福是把握住的，只有主动争取了才有选择的权力呀，选择，你懂吗？”
许南依蹦到宋榅旁边，弯着一根手指戳戳她的衣领，“我给你分析分析。你五分钟前才在餐馆里抽中了比翼双飞的上上签，转头就在街上和一位美女姐姐猝不及防地相撞。那么多签你偏偏挑中姻缘签，那么多人你偏偏和她相遇，用古话讲你们叫一见如故，用现代话讲你们就是看对眼了，此情此景不滋生一点怦然心动的火花，你不觉得太对不起上天给你的暗示了吗。”
许南依摇晃宋榅的肩膀，郑重道：“宋老板，你的正缘到了啊。”
“你不觉得对方很漂亮吗？”
宋榅被她晃得晕头转向，只好敷衍地应和：“是是是，漂亮。”
平心而论，对方确实长得不错。
五官很柔和，头发微微打卷，散在肩上，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气场，倒是显得很温柔。
她的身上是一条下午茶风格的中长裙，红色绸缎上缀有毛绒绒的白色装饰球，一层层铺叠下来，像一枝鲜艳的玫瑰。
的确是恰到好处的长相，只是客观来说，算中上层吧，落在人群里怕是一眼也认不出来。
许南依非常不满她无所谓的态度，还想要继续加强教育。
“我劝你别想着给我拉正缘了，当心拉到孽缘，月老。”宋榅扒拉开许南依的手，自顾自地摸出蓝牙耳机来连上。
“喜欢女生的又不是我我又不急……”许南依委屈地嘟嘟囔囔。
宋榅抬手就是一下脑瓜子。
“我看上去很饥渴吗？”
“不吗？”
“我不急，也不饥渴谢谢。”
许南依忍不住回头张望，后面却早已没有那女生的身影，她遗憾地问宋榅：“那女生叫什么来着？”
她记得那个男人好像叫了对方的名字。
“没印象了。”旁边的人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欠揍的一匹。
“就两个字你都不记得！”许南依这下彻底无语了，“宋榅！你等着单一辈子吧你！！”
.
街道拐弯处，女生在台阶上坐了很久。
她的耳边充斥着周围乱糟糟的声音，吆喝的，聊天的，嬉笑打闹的，什么都有，混杂成一块混沌的果泥糖。
但她好像感觉不到，那些声音，本该特别熟悉或者明显的动静，构成闹市最基本的元素，她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像电线衔接的机器，在某一处接口被断开以后，所有的电流只能堆在那个地方，无法传递到这边来。
她的耳朵边安静了一会，然后撞进来一点声音，朦朦胧胧的，听不太清楚。
江念偏了下头，想辨认的时候，声音停止了。
“你想回去吗，还是停在这里？”江盛晓在她面前蹲下来，轻声细语地询问。
“如果想继续呆一会的话，把这个带上吧。”江盛晓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仔细放进江念兜里收好，“你忘在房间里面了。”
他起身，复杂的情绪在瞳孔里流转了好几趟，终于还是噤声，走向相反的方向。
冬天晚上的风刮的很猛，他的裤腿不断有风灌进去，鼓出来很大一块。
江念坐在台阶上，双腿弯曲，两只胳膊环抱着膝盖。她把下巴抵在上面，外套上毛绒绒的毛呲出来遮在脸上，替她挡了街上冷冽的风。
晚上十点，市中心的人还是很多，眼前形形色色的人的脚跟在她眼前来来往往，那一条铺满黄色灯光的石砖路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一会亮起来，过一会又暗下去。
江念沉默地看着，很久，张开口：
“……宋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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