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二十三年七月末
夜深,长安城微凉。
更夫趁着无人,轻解了衣衫,一屁股坐在城墙脚下纳凉。
佝偻的身子半依着墙角,右手颤巍巍的点燃嘴角的草烟,劣质的草烟气味浓烈呛人,他却极为享受,鼻翼一抽一抽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休息够了,右手一动,铜锣一声响,已是子时三更。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长安城一角,隐有火光,人声。
更夫站起身来,浑浊泛黄的眼睛微睁,朝火光处一瞥,只见大批人马朝他涌来。更夫心下骇然,身子也跟着哆嗦起来。
一身材高大的士兵跑在前方,神色焦急,左右瞅了瞅,见着更夫,急道:“喂!老头,有没见着什么可疑之人。”
“没,没看见什么人。”
“人朝你这方向跑的,怎么就没看到了?!”士兵声音大了点,提着更夫的领口逼问。
更夫吓的身子哆嗦的更厉害了,胸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彰武,不得无礼。”
温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彰武愣了愣,将更夫松开。
更夫连忙退后几步,低了头,余光瞟见一面相斯文的男子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赵启朝四面看了看,沉声道:“人应当在这附近,彰武,你带人朝前搜查,龚方,你带人在这附近搜查。”
“是!属下遵命。”
身后士兵迅速分成两拨四散开来,更夫缩了缩身子,将头垂的更低了。
月光清浅,青瓦灰墙的长安城安静下来。
赵启回头望去,转角处只余一人朦胧的身影,安静的街道上,一匹骏马奔驰。谢靳年面色冷厉,手臂上鲜血淋漓,滴落在雪白的马背上。
须臾,他翻身下马。
谢府前,灯火入目处,是一女子玲珑的身段。
胡倩儿见到谢靳年,缓步迎了上去,“将军,那人抓住……。”
未及她说完,谢靳年已从她身边走过,步履平缓,毫不停顿。胡倩儿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铁锈味,低了头,只见得石板路上血迹斑斑。
她心下一震,忙吩咐下人去叫大夫,再抬头时,已不见谢靳年的身影。
她想着他微微佝偻的身子,心下焦急,当下提起长长的裙摆顺着血迹追去。
走过曲折的走廊,她顿住脚步,眼前是一处庭院,十七年,她一直住在这个地方。庭院里的一花一木,她都熟悉无比,可此时,脚步沉重,她无法迈出一步。
庭院的主屋黑暗一片,不久前,里面经历过一场恶斗,她能想象到里面的一片狼藉。
主屋内,黑暗中,谢靳年颓然倒地,血液的流失让他眼前化出虚幻的场景,茫茫雪地中,穿着一身花袄子的谢狸朝他跑来,她笑颜如花,梨涡清浅,轻道:‘大哥,你终于回家了,我等好久了。’
以往的岁月中,是年幼的谢狸等他从战场归来,如今,却是他待她归。
黑暗中,谢靳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微勾,溢出一声轻喃,‘阿狸’他的阿狸,何时才能归来?
……
赵启回身,见着那更夫仍站在原地,轻道:“你走吧,这没你的事了。”
更夫弯着腰,恭敬道:“是,是”说完,便急忙走远。
赵启看着更夫远去的身影,微皱了眉头。他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他定睛朝前方的更夫看去,想到什么,他心思一动,急道:“慢着!”
他大步朝更夫走去,年迈的更夫也回身疑惑且忐忑的回视他。
赵启:“你巡夜难道两手空空吗?”
更夫一愣,低头瞧去也慌了神,“对唉!我的铜锣和木棒呢?!”更夫说着,想到什么,转身朝角落跑去。他方才在那歇脚,铜锣等应当都在那个地方的。
赵启看着更夫慌张的背影,笑了一声,“马大粗!”
“唉,我的东西呢,怎么不见了?唉!血!血!………”更夫胆颤的声音落在夜空中,尖利刺耳。
赵启疾步走到更夫处,借着火光,他看见地上赫然一摊鲜血。
谢靳年与闯入谢府的黑衣人交手,谢靳年下手极重,黑衣人伤的不轻,这摊血是最好的证明,只是……他瞧了瞧一旁心惊胆战的更夫,心下疑惑,那人拿这巡夜的东西做什么?
咚!咚咚!
“别敲了!你不怕将那些人引来啊?”一袭红衣的男子抢过女子手上的铜锣和木棒,轻轻放在一旁,回身不赞同的看向女子。
“我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我夜闯谢府,欲夺谢家兵符。”女子说完,眉眼一动,作势欲夺铜锣。
红衣男子将铜锣按住,求饶道:“小狐狸,别玩了,要是引来谢府的人,我们可就走不了。”
许是这句话震住了女子,女子收回手,低了眉。
红衣男子满意的倚在车壁上,转瞬却脸色骇然,急道:“谢狸你干什么?!干什么?!”
谢狸瞥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换衣服啊,等下出长安城,难道我还穿着这身夜行衣?”
她说的理所当然,丝毫没有女子的矜持与羞涩。
左斐然扭捏的看她一眼,伸手遮住了双眼。
谢狸看他那样,嘴角一勾,轻斥道:“娘炮!”
“什么娘炮?你个没人要的女人。”左斐然不屑道,端坐了身子。一袭红衣将他面孔衬出艳红的色泽,他目光灼灼,一双桃花眼紧盯着谢狸。
谢狸嘴角咧出一道柔和的弧度,她笑意清浅,低道:“我有人要的。”
那声音又细又柔,软软的,挠在人心尖上。
左斐然来了兴趣,一双桃花眼紧盯着她,道:“那你说说那人是谁,在哪?”
谢狸低了眉,嘴角微勾,没说话,双手有条不紊的系着衣襟处的丝带。
“喂!你说话啊!说说,是谁会要你?”左斐然双眼明亮,似个小狗般盯着谢狸。
谢狸没理他,拿过一旁的腰带,正欲系上,忽而双眸一凛。她右手轻挥,月白色的腰带顺着她的手势稳稳落在车内一男子双眼之上。紧接着谢狸迅速上前,右手成刀,劈在那男子后颈上。
左斐然低道:“怎么了?”
“他方才好似醒了。”谢狸取过男子眼上腰带,低头系在腰上。待披上外衣,方才细细打量男子。
左斐然也瞧着车上浑身鲜血的男子,奇道:“这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方才竟然有清醒的迹象。”说完,他叹了一声,“他实力很强,也不知那谢靳年被他伤的怎么样了?”
谢狸神色平静,见男子伤的实在太重,担心他失血过多死去,为他止了血,然后将裸露在外的大伤口草草收拾。事毕,她嫌弃的看了看手上鲜血,就着男子干净的内衫擦了擦手。
左斐然碰了碰谢狸胳膊,好奇道:“怎么,你都不担心一下你大哥。”
谢狸活动了一下身子,随意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也很厉害。何况,他身后有一个谢家,他死不了。”
左斐然不信谢狸真有这么平静,直白道:“那你恨谢靳年吗?”
“为什么这么问?”谢狸将束着的头发披散开来,简单的绾了个发髻。
“你若不恨,那为什么总躲着他?他可找了你三年。”
谢狸脸色透出一丝委屈,她声音低低的,像蚊子在哼哼,“当年就是他将我赶出谢府的,现在又想我回去,我才不干。”
“那你就是恨他!”左斐然坚持,他的世界很纯粹,他觉得谢狸躲着那人,每每提起那人时脸上都有股苦涩的意味,那便是讨厌那人。
“不恨的。”谢狸声音有点涩,低道:“他是我大哥啊,我不会恨自家人。”当然,除非三年前,那人的死与他无关。
左斐然凑近去瞧她表情,被她躲开。
谢狸:“无聊。”
她撩开车帘出去,马车外空无一人,谢狸充当车夫,没有任何动作,任凭马儿行走。
不久后,巍峨的城门出现在她眼前,谢狸目不斜视,掏出三年不用的令牌。
守城的将士看了一眼令牌,表情变得恭敬,郑重道:“小姐请,请。”
马车平缓的驶出长安城,左斐然撩开车帘向后看去,灰墙青瓦的长安城在月光中静默。
轰然一声响,朱红色的城门闭合,再不见城中景色。
他觉得无趣,长安城也不见得有多好,怪不得小狐狸三年都不愿回这个地方。撤下帘子,他回身看了眼车上鲜血淋漓的男子,打了个哈欠,歪着头睡了过去。
谢狸听着车内动静,估摸着左斐然那厮应当睡了,嘴角微勾,放慢了马儿的速度。
………
‘轰!’朱红色的木门轰然倒塌,月光顺着空洞的门扉进入屋内,一片狼藉中谢靳年安然的躺在冰冷的地上,四周是残败的桌椅板凳,碎瓷破娟。
谢家大小姐谢疏意朝里看了眼,右手轻挥,示意身边家丁上前将谢靳年扶出来。
家丁动作迅速,将谢靳年扶起走向另一屋内。他们的身后大夫连忙跟上,动作有条不紊,毫不惊慌。
胡倩儿跟在家丁身后照料谢靳年,她走时,回身看见屋内几乎没有完好的东西,心情莫名舒畅一些。
谢狸的东西毁的差不多了!
几人走后,娉婷提着一展灯笼,低道:“小姐要进去看看吗?”
谢疏意点头,接过娉婷手上的灯笼,朱唇微启,“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娉婷颔首退开。
今夜黑衣人潜入谢府,暴漏踪迹后潜入她幺妹谢狸以往的住处。却恰巧碰见屋内的谢靳年,两人发生打斗,两败俱伤。
谢疏意将灯笼放低,照在地上。所见全是碎屑、血迹,她走的小心翼翼。屋中的事物在谢靳年和黑衣人的打斗中破碎,没有完好的东西。
谢疏意瞧了一会,才在一摊血迹中看见半幅画卷。她将灯笼放在地上,弯身将画卷展开,画卷被血迹浸透,红的慑人,看不清里面内容。她随意的将画卷扔在地上,转身出了去。
月色下,那屋子似一个黑洞,藏满诱惑。终有一日,黑洞破碎,将一切秘密展示在人们眼前。
新文-是非之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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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安夜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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