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默默凝视着巫慎徽伸出来的手,长久无声。捂着头的掌心一片湿润,有液体缓慢地流下。
他试探着、一点一点将右手向前推,直到和巫慎徽的手指相隔几厘米。
似乎想到什么,江雾迅速抽回手,在黑色的T恤上用力蹭着,像是要抹干净手上的印记。
接着,江雾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巫慎徽,神色迷茫下又压抑着渴求的目光。
巫慎徽冷冷看着。
她并没有收回伸出的手。
她感受到热源一点、一点犹豫着靠近。
江雾把干净的手背虚虚放在她的手心。而江雾的掌心,一片暗红色的血迹,是已经氧化的鲜血。
巫慎徽反手握住了江雾的手腕。
沉稳有力的脉搏在她手下热烈地跳动。
周围凑热闹的同学顿时乱成一团,噪声引得讲台上悠哉悠哉的吴永走下来。
“诶呀!怎么回事?还流血了!”吴永赶紧蹲下来查看江雾的伤。
江雾摇头:“没关系的吴老师,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慎徽,你赶紧带江雾同学去医务室吧!”吴永的视线转向正握着江雾手的巫慎徽,安排道,“今天做好人好事,我就给你和师梧的打扫撤掉。”
毕竟是得意门生,也舍不得真罚多久。
巫慎徽轻轻提了下握着的那只手:“能站起来吗?”
江雾从椅子里艰难抽出腿,扶着桌子勉强站立:“谢谢你,班长。”
“吴老师!我是江雾的弟弟江清,我也想陪他一起去医务室!”始作俑者跳了出来。
吴永点头。
于是,巫慎徽、江雾、还有一个心怀鬼胎的江清,三个人挤在走廊上往医务室走。
“巫同学,我一直想和你交朋友来着!数学竞赛班也是我打听到你在才来的。没想到今天这么幸运,居然能和你一起走!”
江清笑嘻嘻地插进巫慎徽左边,硬生生隔在她和江雾之间。
握着的手也悄悄松开。
幸运吗?
巫慎徽想起江雾的伤和血迹。
“或许你不知道我,我是10班的班长,年级排名最高考到35名。”
“比我哥还靠前30名!”
江清喋喋不休聒噪着。
“我真的超级崇拜你,经常跟我哥打听你的事情呢!”
提到江雾,巫慎徽才看看来了点兴趣,她状似无意:“江雾和你说过我什么事?”
明明是在和江清说话,她的眼睛却注视着江雾。
江雾迅速拉了下江清,语气急促:“阿清!”
江清眼骨碌一转,掸开江雾的手:“我哥说——你学习很认真,思考的时候喜欢掐食指第二根指节,喜欢吃水果,尤其是橙子!”
“……”
巫慎徽听到很多她的小习惯,有的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怎么注意过。
“慎徽,我这么叫你好吗?你叫我阿清吧!”江清的嘴咧得很开,自以为真诚友善至极。
虚伪。
巫慎徽向右迈开两步:“我们很熟吗?”
江雾的笑僵住了。
“我不喜欢你自以为是的接近,这让我很不舒服。”巫慎徽停住脚步,“而且,我对你的成绩不感兴趣。”
巫慎徽拧开医务室的门,转身对江清说:“现在你可以回去了。毕竟你也不在意你哥哥的伤。”
“以后不要打听我的事。”
江清被她挂了面子,很不爽地瞪了眼江雾,随后小跑着离开。
“对不起。”
巫慎徽皱眉。
江雾站在她身后:“我不该偷偷观察你的一切。”
“更不该告诉江清你的事。”
她不喜欢江雾的道歉,也不需要。
这些对她来说造不成一丝损伤。
江雾给她的感觉太奇妙。
这样可怜、温驯甚至称得上懦弱的人,实在太需要保护。
不然结果就是在温吞的重压下死亡。就像她曾经遇到的那条流浪的小黑狗,因为缺少喂养,和坏人的凌虐,没有撑过三个月就死了。
残缺的身体,凌乱的毛发,还有无光的眼神。
每一样都让巫慎徽难受。
她那时想,如果自己说服巫宥把小狗捡回家养,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
如果她是那条小狗,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结局。
巫慎徽也不知道答案。但她一定会狠狠撕咬加害者的皮肤,发誓把人给她造成的伤害加倍奉还才能罢休。
可如果加害者是爱她的人,也是她爱的人。
她又不知道答案了。
江雾实在太像那条小狗了。
她问出了心里的猜想:“今天早上你在操场哭是因为你弟弟吗?”
“中午没有去食堂吃饭?为什么。”
“江清故意绊倒你,你知道吧?”
一连三个提问,江雾彻底没了声音。
半晌,他哑着嗓子:“嗯,我知道。”
巫慎徽点头。
看来江雾一直在纵容他弟弟。
真是“善良”啊。
她笑得讽刺,尾调上扬,极其尖锐。
“头不疼了?”巫慎徽拉上江雾的手,加大力道用力捏着,听到江雾的抽气声才松开,“我去请校医姐姐帮你处理一下。”
一中的校医杨千杨女士可是个奇人,超级大话唠,抓到谁能念叨一个星期,连领导来都得拉着说半天话。
而且杨女士有个被动技能,就是喜欢鲜榨苦瓜汁再过滤成透明状,专门给自己不小心弄伤的坏孩子喝。还骗他们说是自制药水,独家秘方,男女都传。
巫慎徽特地说江雾自己绊倒了自己。
她想,江雾今天算是有福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杨千开始了,“这脑袋可是人很重要的部位。”
“你这儿的血还流着呢,当心点吧孩子。”
“啧。在哪里搞的啊?明天我就跟校长说让他把凶器赶出校园。还好只有一层皮破了,要是脑袋上有个大洞那可别来找我了哈!”
“不然明天医闹来我医务室了。”
江雾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听杨千一句接着一句地念叨,一会儿摇头一会儿道歉。
他流了很多血,脸色比之前见到的更加苍白,巫慎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皮肤之下隐藏的静脉和毛细血管。
杨千眼疾手快地用生理盐水给江雾清洁伤口,碘伏消毒,最后拿无菌纱布包扎,在江雾刘海头顶恶趣味地系了个蝴蝶结。
“药水喝了。”杨千递了一小纸杯透明液体。
江雾乖乖接过。
江雾乖乖灌下去。
“噗。”巫慎徽忍不住笑。
江雾的脸揪着,手不自觉地把纸杯捏成一团,剧烈咳嗽。
“好、好苦。”江雾的眼睛有些湿润。
杨千把纸杯从江雾手里抠出来,精准地扔到垃圾桶里。
“忍一忍,秘制小药水,很有效的。”杨千唇角微勾,“知道苦下次自己当心点!别乱磕乱碰的。放学了最好再去医院拍个ct看看有没有暗伤。”
望着杨千离去的身影,巫慎徽突然坐到江雾身边:“苦瓜汁好喝吗?”
江雾显然愣住了。
“……苦瓜汁?”
“对啊,杨千姐的招牌。”她向江雾解释了校医杨千的爱好,“她最喜欢给不听话的孩子喝了。”
“怎么样?”巫慎徽问。
江雾摇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巫慎徽不懂。
江雾问:“你一直在笑。我承认知道阿清绊我的时候你笑了,我喝苦瓜汁的时候你还笑。”
“巫同学……你为什么要笑我啊?”江雾不知道,他很困惑。
江雾的话变多了,也变密了。
巫慎徽觉得她和江雾的关系好像稍微近了点,从“认识的同学”变成了“稍微能说话的普通朋友”。
她撑着脑袋:“大概是因为你很有趣吧?”
“有趣?”
“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
江雾的语速快了,音调也上下起伏,雀跃地说。
是夸赞吗?
她感觉江雾好单纯。
“江雾,你养过小狗吗?那种很可怜的流浪狗。”巫慎徽突然问。
江雾点头,又摇头。
“我养了。”
“偷偷养的,放在邻居奶奶家里。”
“我放学之后会去看邻居奶奶,顺便照顾它。”
巫慎徽来了兴趣:“它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
“嗯……很亮。还是黑色的。很好看。”江雾温柔地回忆。
“像你的一样吗?”
巫慎徽只知道她见过的那条流浪小狗的眼睛和江雾的很像,如果江雾养的那条小狗的眼睛也和江雾的一样,那……
江雾养的小狗就很像她见过的那条!
“我,我没看过自己的眼睛……”江雾摇头。
巫慎徽更加惊奇了:“你没有照过镜子吗?”
江雾摇头。
“那它的毛发是什么颜色?”
“米黄色的。鼻头还是粉粉的。”
巫慎徽失落地住口。
看来不像。
“江雾,我也好想养一只小狗。”
巫慎徽想,既然不知道答案,那就实验一遍。她想看,有了自己的介入,江雾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至少不会像那条小狗一样任人欺凌。
可她也很喜欢“欺负”江雾,看江雾变成各种样子。
巫慎徽又想,她和别人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她突然很期待,江雾会变成什么样?江雾会做什么?
像现在一样软弱可欺、温吞善良,还是起来反抗,会竖起浑身毛发吵别人龇牙示威?
巫慎徽眯着眼,愉悦地笑。
这种操控别人命运的感觉,好奇妙。
“我可以养你吗,江雾?”
“或者说,你可以做我的小狗吗?”
“我会教导你,保护你,为你锻造最坚硬的铠甲,让你能够生活。”
——
巫慎徽的话实在太耸人听闻、惊世骇俗了,以至于江雾走进家门的时候脑子里还一直重复着。
巫慎徽轻佻的、带着兴奋语调的话轻飘飘地缠绕着他的心脏。
江雾的手死死捏着口袋里巫慎徽给的小纸条,那上面是巫慎徽的联系方式。
“江雾!你弟弟不舒服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从哪儿飞出来的茶杯重重摔在江雾头上。洁白的纱布系着蝴蝶结的地方也被污染,从白色逐渐变红,颜色一点一点加深。
江雾松开捏着纸条的手,乖顺地倒了杯开水带进江清的房间。
一对夫妻正小心翼翼抱着脸色苍白的江清,神色紧张又气愤。
他们咬着牙齿,像看待死敌一样愤懑瞪着江雾,面目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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