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婴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模糊中看到远处有个身着青白裙的女子,她怀里搂着襁褓,正来回在中庭踱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没过一会,有个少女匆匆走进了院中。
她身着深蓝色衣裙,身披同色斗篷,个头仅到青衣女子的肩膀,宽大的衣帽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见乌黑的长发。
谢子婴以为自己看花了,用力眨了下眼睛,却发现二人依旧待在中庭,而自己却不知身在何处。
这时,少女将衣帽掀开来,看得出模样才十几岁,没记错的话,她就那天跟在巫觋身边的巫厌,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她的头发是乌黑的。
巫厌来到女子身边,淡漠地唤道:“近月姐姐。”
温近月将怀里的小崽递给巫厌,还轻声道:“厌儿,烦你把他抱给清冉哥哥吧,多谢。”
“那你呢?”
温近月无奈道:“温谨因清冉哥哥而死于宁哲之手,我不愿欠他什么。”
巫厌却满脸不屑,“是他给任清冉下催情蛊在先,也是他一手拆散了你们二人,你又何必……”
“厌儿,到此为止吧。”温近月轻声打断道。
巫厌没再吭声了。
温近月又看向小崽,眸光柔和,“他爱哭,得有个耐心的人护着他。”
巫厌看向满脸泪痕的小崽,后者哭累了,鼻头一抽一抽的,她面上有了几分雀跃,就问道:“给他起名字了没有?”
温近月愣了一下,望向夜空中的皎白,又抚上小崽的脸,轻声道:“昱。”
巫厌道:“哪个昱?”
温近月伸手抚上小崽的脸,温声回道:“昱者,顶天立地。不能让他活成我们这一辈的样子。”
巫厌“哦”一声,问道:“姓温?”
温近月却摇摇头,“他随清冉哥哥姓,名叫任昱。”
“那另一个呢?”
温近月淡声道:“他留在门中,随我姓,名唤温近思。”
巫厌欲言又止。
温近月看了下天色,温声催促道:“快走吧。”
巫厌迟疑了一会,才道:“后会有期。”
眼前少女渐行渐远,谢子婴鬼使神差地想要跟上去,却不想眼前恍惚了一阵,周遭的事物又突然消散了。
他慌忙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到。
谢子婴被冷雨冻醒时,正身处于一片雾蒙蒙的墨蓝中,满脸的雨珠迷了眸子,他刚睁开眼便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过于疲累,并不太想起身,便保持躺着看天的姿势,眼眸一再被雨水打湿,也只是眨眼将水珠眨掉,又看着充满雨幕的幽暗天际发呆。
良久后,余光里透入了一团白色,熟悉的金线绣纹唤回了他的思绪,他猛然间坐起身,被浑身的酸痛一刺激,又“嘶”了一声,才将目光挪到身侧的少年身上。
温昱的面容被冷雨打得苍白至极,眼角眉梢全是水珠,他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皱了起来,手正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他抬手替温昱抹去脸上的水珠,却察觉掌心的伤痕消失了。
温昱动用共生救他一命时,腹部便没留下伤痕,现下伤痕再次消失,他便猜测多半是阴符令的作用。
他环顾着四周,却发现这里是一片树林,而空气里正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味。
凭借墨蓝的天色,依稀能分辨出他们身边尸横遍野、血与雨水汇聚了一摊又一摊,又从四面八方汇流到大大小小的低洼处。
而周遭的泥土中还掩埋着许多锈蚀的断剑残刃。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一处战场!
由于灵祭幻境的一切事物太过逼真,他一时竟分不清这里是幻境还是现实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方才的确看到了两个人,说不定她们就是幻境的一部分。
可是为什么会看到那两人呢?
是幻境影响么?
他们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个战场!?
谢子婴无暇再顾及其他,很担心温昱出事,便不再纠结,小心推了温昱两下,“小昱,醒醒?小昱?”
他唤了好几声,温昱却抓着他的衣袖,始终没有回应,他心里不免又是一慌。
谢子婴抽出自己的衣袖,顺手将温昱披风自带的宽大衣帽罩在他头顶挡雨,随后将他背了起来。
而这一起身,他便感觉浑身发麻、余痛未消,手脚也冰凉无比,整个人走起路来格外踉跄。
若非温昱不算重,他可能就一个趔趄栽沟里了。
这里是一处未知的战场,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便凭着感觉缓步往前,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得先找个客栈休整,查探温昱的情况。
他背着温昱走出几步,不远处伴随着阵阵喊杀声,竟陆陆续续浮现了全貌。
这里不仅是战场,而且还在混战中。
他第一反应是带温昱离开这里,却突然看到远处有个黑影匍匐于矮丛中,正挽了弓箭对准战场中的某一处。
箭身长而尖利,甚至有特定的形状和记号——分明是齐方独有的秦弓!
秦弓的制作与丢失发放都会记录在册,此人很可能就是齐方人!
他顺着黑影对准的方向看去,却看见战场中有个身着紫金袍的男人,正被一群将士簇拥在其中,附近还有不少青衣提剑的男子。
有江湖中人,还有一位帝王,显然并不是今上方殊岩,那么多半是先帝方瑜。
倘若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元昭初年,郸越与齐方两国交战的战场。
他还没来得及作别的思考,就听长箭“嗖”的一声掀破残风,直指男人后心,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也是这一瞬间,一把剑横空飞出,一击便将长箭劈成了两半,又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树干中。
下一刻,方瑜身侧的将士们竟齐刷刷地冲远处一拱手,“温夫人!”
温近月漠然地拱了拱手,就算是给方瑜行了礼,随后夺过一名护卫的弓箭,又利落地挽弓对准了黑衣人的方向。
眨眼之间,箭已离弦。
黑衣人被精准地扎个正着,箭穿胸而过后刹不住力道,又射向了林子的尽头。
温近月将弓箭还给原主,又将树干中的剑抽出来,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了,看样子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谢子婴屏住呼吸,朝黑衣人走近几步,很想作个死掀开他面上的黑布,可行至半途,又担心这黑衣人没死透。
罢了,还有温昱在,不好作死的。
他只得抬眸看向了温近月离去的方向。
她朝一名郸越服饰的男子走去,后者还在观察周遭局势,身边的郸越人也在奋力厮杀,完全没注意到她。
当她走到近前时,有两个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剑封了喉。
待男子觉察到危机,温近月的剑已朝他的喉咙刺来,他眼疾手快地抽刀格挡住,险而又险地躲过了剑尖。
温近月运力往下压,刀剑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还隐隐带起了火花。
男子实在招架不住,若非周遭有十几个郸越兵一起拖住了温近月,他恐怕已经死好几回了。
闪避之间,他的手臂已被划了几道,顿时血流如注,他气得用郸越语直骂:“疯女人!”
温近月皱了皱眉,挥剑又狠了几分,直将其逼至死路,男子嘴里的骂骂咧咧愈发急促,甚至带了惊惧。
但若观察仔细会发现,温近月下手虽狠厉,却有意避开了男人要害,专挑他胳膊和腿砍,或往身上划个几道,仿佛不想让宁哲死得太痛快。
可惜输的人并非男人,一把银光长剑横空出现,剑尖直指温近月后心,她余光分明扫见了那道青白色,奈何忙着应对宁哲,就被一剑刺中了。
青衣弟子吓了一跳,慌忙将剑抽出来,温近月敏捷地侧身来面对他时,右手拇指与食指已抵在了他的喉间——只要稍微运力,他就会在顷刻毙命。
远处有个十几岁的少年快步跟了过来,看到青衣弟子剑指温近月,整个人吓得僵了僵,遂跌跌撞撞地赶过来,难以置信地问青衣弟子:“你干什么?”
弟子却哆哆嗦嗦地道:“温晋,快杀了她!”
他唯恐温近月把他脖子拧了,握剑的手都在抖。
温近月面不改色地腾手抓住剑刃,强劲的内力自掌心流出,迅速攀了上去,流光包裹着剑身,使得剑身震颤不已。
弟子吓得松手的一瞬,沾满血的剑身竟应声而裂了。
温近月凭着内力推出一掌,内力顺着碎裂的剑身传到了剑柄,弟子根本来不及应对,就被击中了胸口,他连着倒退了数尺,便呕了一口血。
也是这个空档,恢复体力的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抓过一把刀砍了过来。
温晋惊恐地提醒道:“小心!”
温近月飞速回过身,探手抓住了刀刃,内力相争,男子无法撼动分毫,无奈松了手,还气得直跳脚,“疯女人!!”
紧接着,温近月踉跄了一步,十几个郸越人也齐齐围了上来,温晋慌忙挡在温近月身前,壮着胆子道:“还请宁哲世子认清局势,速速离开吧!”
宁哲显然听不懂他的话,怒骂道:“滚开!”
这时,有个郸越兵突然凑上前耳语了几句,宁哲面色铁青,眸光扫来时,满眼的不甘,却还是扶着腿,在一众郸越人的保护下撤离了。
温近月自是不甘心,又想追上去,却被温晋拦住了去路,“师姐,别追了!你这伤……我带你……”
他卑微地低下头,改口道:“师姐,我们离开这里吧,找个地方让众师兄替你疗伤好不好?”
温近月难以抑制地呕了血,随后竟单膝跪了下去,只能用剑支撑着地面。
温晋还想过去搀扶,却听对方冷冷地道:“滚开!”
不远处的小弟子察言观色了一会,看准时机又想要一掌打过来,温晋反应飞快,抄起一把刀往后刺去,青年躲闪不及,就被一刀贯穿身体。
小弟子难以置信地望着温晋,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温晋,你竟敢背叛陶太尉。”
温晋羞愧地扫了一眼温近月,像是生怕弟子多说漏嘴,又将刀一推到底,弟子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人便断了气。
温近月面色苍白,冷笑着讥讽道:“国贼!”
温晋竟窘迫地红了脸,着急解释道:“不是的,师姐你听我解释,不是的……”
温近月冷笑一声,根本不信他的说辞。
温晋的目光霎时变得狠厉无比,歇斯底里地吼道:“说了不是我!我没有!不是我!”
他又垂下眸光,似乎还很失落和委屈,“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国贼!”
然而等他情绪平复过来时,却发现温近月已没了生息。
远处的谢子婴震惊不已,却忽然被人捂住了眼睛,少年的声音清晰在耳畔响起:“别看了,吓人。”
谢子婴话音轻颤,“小昱,你醒了?”
然而温昱却没再回应,捂着他眼睛的手也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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