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内堂里走出来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量瘦长，长相异常俊美，一身绿袍红裳，艳丽得像是五月榴火。
那身衣裳配色扎眼，却丝毫没有压过男子的容貌，反倒衬得他容颜更艳。饶是谢芳丞也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却意外发现那男子一双纤长的浅褐色眸子正在自己脸上打量。
姜秋水爱美，看人喜欢看脸。他看着堂下的年轻人，心里做着品评。容貌普通，中下姿色，没有半点出彩之处，唯那眼睛圆滚滚亮晶晶的像一只纯良的幼猫。
本来就不是出众的姿色，这年轻人却偏留了厚厚一层遮住眉毛的齐直刘海，真如这清平县的特色，饱含乡土气息。
瞧他一身利落的玄色窄袖长袍，衣袖上绣有仙鹤云纹，内里是柳绿色的衫子，又以同色发带扎着道髻，这打扮明显是长邪山上的修行者。修行者来县衙击鼓鸣冤，倒是稀奇，这次的案子恐怕不简单。
姜秋水眸光一转，视线挪到谢芳丞身后的霍仙人身上又是一番打量。
年近半百，道士装扮的装瞎老者，看样子是个江湖术师，看神态和站位似乎与这小道长交恶。
姜秋水眉尖微微上挑，心情愉悦起来，暗自得意，这案子似乎也没那么难。清咳两声后他一拍惊堂木，严肃问道：“堂下何人？因何事击鼓？”
谢芳丞看了眼霍仙人，见他板着脸没有开口的打算，便说道：“在下谢芳丞。击鼓乃是为了西山上的住户消失一事。”
消失？听到这个词姜秋水打起了精神。“你说的消失，是什么意思？”
谢芳丞望着姜秋水，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说得不够详细，只好耐心解释道：“西山上的人不见了。”
“咳咳咳。”
一旁的霍仙人听了谢芳丞的话，没忍住咳嗽出声。他见过谢芳丞拆他台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气势，还以为他多么的能言善辩，没想到只不过是他的假符撞上了专业领域，自己居然被这么个人唬到，实在是丢人。
姜秋水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也许是修行者独特的理解方式。他看向霍仙人，“老者有话直言。”
霍仙人上前一步，恭敬地答道：“老朽霍邱，乡亲们称我霍仙人。不知镇上有件奇事大人可曾听说，是讲镇上每个新嫁娘在嫁人后都会得一种奇怪的病。”
姜秋水点点头，他对此事略有耳闻，可听讲只是因为新嫁娘气血不足，将养两天便康复了，是以他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位谢道长下山就是为了此事除邪祟，老朽凑巧知道邪祟与西山的猎户有关系，道长便带着我去山上查探了一番。这不查不知道，一查竟发现整个山上数十户人口似是凭空消失。那屋内积灰甚厚，银钱衣物也没有被带走，看着就有蹊跷，我们想着怕是出了事故，故来报官。”
姜秋水淡定点头，有鬼祟作乱，必是出了命案，他捋了一下思路问道：“霍邱，你是如何知道鬼祟和西山猎户有关的？”
“老朽不才，通晓一点玄黄之术，曾在夜晚时看见过那只女鬼飘进新婚的人家，女鬼的模样老朽见过，正是西山上的猎户之女。那女子患有失心疯，之前她爹娘经常带她下山看大夫。”
“哦？那你可还记得鬼祟第一次作乱的详细日子？”
霍仙人思忖片刻，“估摸着是腊月里的事。详细日子大人可以去找镇东头开布店的刘大婶，她家姑娘第一个得的那怪病。”
腊月，正是人口流动频繁的时候，自己也是腊月才来的清平县。姜秋水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件婚服，他在清平县入城的时候曾捡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婚服女尸，因为一直无人认领便安葬了，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吧。
他招来王捕快，命他按霍仙人说的方位前去询问消息，又咨询了谢芳丞和霍仙人一些信息，做完记录后便让二人回去了。
霍仙人前脚刚走出府衙，便听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和谢芳丞站定身，就见一个男装打扮的娇小姑娘跑了出来，正是翠翘。
霍仙人捋着胡须，端起半仙姿态缓缓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找老朽？”
翠翘笑着点头，“霍仙人，您来得可真巧，我想请您帮忙卜个卦，寻人。”
生意上门，霍仙人自然心喜。他偷瞄了眼身旁的谢芳丞，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心里暗暗叫苦。早上卖黄符做点小本生意被谢芳丞砸了买卖，现下生意来了，这碍事人偏偏还待着不走。
他刚想找个说法缓一缓卜卦的事情，谢芳丞那边却快嘴接上话来：“姑娘勿要在他身上浪费银钱，道法一事霍仙人只知皮毛。”
“谢道长？”霍仙人难以置信，他手悬在半空，手指轻颤，气得发抖。这是唱的哪一出？当着人面砸人饭碗，半点颜面也不给，简直是欺人太甚。
翠翘的注意力原本放在霍仙人身上，听谢芳丞接话，她才向旁边看去。瞧见谢芳丞独特的齐直刘海，她不由地在他身上多打量了两眼。
谢芳丞见她一直看着自己，怕她有误会，解释般补了一句，“长邪山只善鬼道，亦不通卜算之事。”
“噗嗤。”翠翘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被他一板一眼的样子逗笑。本来她也不指望这个霍仙人能算出一二，也就是安抚一下姜秋水，毕竟这都过去十年的事情了，找起人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向前一拱手，送别两位道长。
“既如此，翠翘便不打扰两位道长了，道长慢走。”
方才的堂审时翠翘在内堂听得一清二楚，目送着二人离开后，她扭头往他们说的西山方向看去。远处的山体颜色灰沉，覆着斑斑驳驳的白雪，毫无生气。她估摸着这山上的雪得有个两三天才能化完。
一丝带着暖意的风自她脸上滑过，撩起她耳边的毛发，痒痒的。
今天有这么热吗？她眯着眼望向太阳，却看见空气中流动的颜色似乎染上了浅浅的橘色，这些色彩去往的方向，正是西山。
要出大事了。她悠闲的神经瞬间紧绷。不得了，不得了，可不能让姜秋水他们上山。
她快步跑回内堂，“大人！”
姜秋水还坐在公堂之上，一见翠翘进来，他便急忙迎上去，下雪天他离了翠翘真是寸步难行。
“大人是准备去山上吗？”翠翘问道。
姜秋水点头，他正为这个头疼。地上的雪不知何时会化，去山脚他可以坐轿子，可山上他就上不去了。
“我瞅着那山上的雪不到后天都化不完，大人你是个雪瞎子，连山都上不去不如等雪化了再去。今天就让老王他们在镇上先打听打听消息，那群粗人要上了山，可别踩坏了线索。”
“王捕快办事老道，哪会那么粗心？”姜秋水不认同翠翘的说法，他侃侃而谈，“办案的话就得讲究速度，报案人今天都说……”
“姜秋水。”翠翘还以为自己能把这个混小子糊弄过去，看样子还是得说实情。
翠翘鲜少喊他的名字，姜秋水倒吸一口凉气，喊全名准是没好事。他立刻转变态度，“依你依你，先在镇上打听，也不急这一天，证据又跑不掉。”
另一边谢芳丞问起霍仙人：“霍道长可看出方才的姑娘有些异常？”
霍仙人瞪他一眼，哼哼两声，没好气地反问：“有何异常？”送上门的金主能有什么异常，那都是顶顶心善的大善人，异常的是你这坏人生意的臭牛鼻子。
谢芳丞没作声，想到霍仙人从长邪山求符后仿制假符的水平，觉得是自己多话了。
他想起那个姑娘的模样，她的右眼处有半圈翠色翎羽，双边脸颊各有一道红色弦月，面部皮肤闪烁着点点彩色磷光，脖颈处还覆盖着小片的翠色羽毛，似是精怪化人形。那个叫翠翘的姑娘该是……妖。
“小师叔该充电了！”
陆南辕瞧见谢芳丞往这边走，他捂紧了怀里的话本子，挥舞着手臂向他那边跑去。
谢芳丞见状立刻扔出木剑，陆南辕配合地跳上去。“小师叔，往北飞，最大速度。北辙也不知道去哪买菜，这么久还不回来，我们赶时间，不能等他了。”
等木剑飞起来，陆南辕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他一悠闲下来，嘴巴便开始絮絮叨叨地停不下来。
“小师叔，你可急死我了，你都要关机了，到现在才出来。这离巳时三刻也没多少时间了，你也不长点心，要是你关机了，我们还得在外面受冻两小时。等下到了家，你可得立即去床上充电。”
陆南辕说着，瞅了一眼脚下，他们现在的高度离地有五十多米，他不由地担心。“小师叔，你能撑到家的吧？……小师叔，要不我们还是飞低一点吧。”
谢芳丞降低了飞行的高度，他在心里又思索了几遍陆南辕先前说的话，实在是不明白里面的意思。他听得云里雾里，只当是自己又遇见了没学过的知识。“南辕，对不住。我的常识修习似乎不够全面，暂且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南辕嘿嘿一笑，心里有了鬼点子，他要教小师叔一点奇怪的知识。“小师叔，关机呢，指的是一种状态，我们身体失去意识，无法行动的状态就是关机。充电呢，就像我们肚子饿了吃饭，吃了饭就有力气干许多事情，所有能恢复精力的事情就是充电，充电可以消除关机的状态。”
“睡觉便是充电？”谢芳丞问道。
“对对对，小师叔聪明绝顶。您那叫充电两小时，待机一整天。”
“待机又做何解？”
一刻钟之前，清平镇城南
“陆北辙，你哥呢？”
王小虎老远看见一个人身形像陆南辕，便领着跟班兴冲冲地去拦截他。没成想拦下的却是陆北辙，他顿时觉得没意思。
明明是同一张脸，在陆北辙身上就是比陆南辕看着要顺眼，可惜陆北辙没有陆南辕有趣。
“你找我哥有什么事？”陆北辙问道。
“好长时间没见了，找你哥一起出去玩。”王小虎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陆北辙，看到他新买的一袋米，他发出由衷地感叹。“长邪山真是个宝地，你家都能吃得上米了。”
陆北辙以为他要找茬，赶忙抱紧了手里的米袋子，警惕地看着他们。“你要做什么？”
王小虎见他误会，他解下背上背着的草绳，将一串肉干递给陆北辙。“吃耗儿肉吗？”
见陆北辙不回答，他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恶意。还得多谢陆南辕，上次要不是去山上通知秀秀他哥的婚事，我们都不知道那山上的老鼠个头这么大。”他开心地比划，“都比得上一只狗仔了。”
陆北辙看向他手中的肉干，被去了头脚，如果不说谁能想到这么大的肉干会是老鼠肉，看大小的确是长邪山的老鼠。他第一次在山上看见那么肥硕的老鼠时都吓了一跳。
王小虎憨厚笑着，“你不知道，这些耗儿肉帮我赚了二十两。长邪山可真是个好地方，可惜我进不了山门。”他露出艳羡的神色，像是想到什么，他问道：“山上的老鼠也修仙吗？”
王小虎这问题问得奇怪，一下子给陆北辙问懵了。“应该不会吧。”
“哦。”王小虎长吐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们那老鼠成精了。”他拍了拍陆北辙的肩膀，将那串肉干塞进他怀里。“这是我的谢礼，你收着。”
王小虎话说完，又带着小跟班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陆北辙看着那串老鼠肉，到现在都没搞清楚状况，王小虎怎么转性子了。
先前长邪山来镇子上招收弟子，答应给被选入山门的弟子每个人二十两。
那时家家户户都送孩子去参选，王小虎家也不例外。可惜王小虎落选了，整个清平镇就陆家兄弟选上了，自那以后王小虎看他们哥俩哪哪儿都不顺眼，就爱过来找茬。
卖耗儿肉赚了二十两？他是把整个长邪山的老鼠都抓去卖了吗？
这个等差数列做得好，前面怎么水的六千字的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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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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