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闻言立时恼怒道:“你懂什么?夫人历来只要吃了药就会好的!”
“可……可是,檀香。”连一旁的梨香也发觉了不对,“夫人的脸色好像确实不对。”
檀香低头一看,也是暗暗一惊。韩夫人原本惨白的脸色已转为青紫,甚至……
“脉搏消失了。”程娇诊着韩夫人的腕脉道。
“啊?!”汀兰榭众人一时失声叫道。
檀香也是惊惶异常,她以愤怒掩饰,站起身走到门口掐着腰大声叫骂:“方才去请杨大夫的人呢?是死在半途了吗,怎的还没回来?!”
有人小声道:“小莲才跑出去,想必没那么快回来……”
“你老子娘没给你生脑子吗?若她脚程慢,那就再多派人!套车、骑马去请!”檀香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若夫人真出了什么事,仔细我不扒了你的皮!”
“檀香,安静些!”梨香也有些恼了,但还是强作镇定,狐疑地看着程娇,“程姨娘,你这是作什么?”
程娇并不回答,她将韩夫人整个人放平,食、中二指贴在她颈间喉骨旁开两寸处摸了一会儿,又将耳朵贴在左胸口,确认韩夫人颈动脉搏动和心跳俱已消失。随即她抓住韩夫人上襦两边交领,霍然一扯。
汀兰榭中再度响起无数声惊叫,檀香更是怒不可遏,直向程娇冲过去,“程氏!住手!夫人岂容你这般羞辱!”
“檀香!”梨香却在半途紧紧将檀香圈住,“你冷静些,我怎么瞧着……程姨娘像是在救治夫人?”
“救治?哪有这样的法子?”檀香从梨香的禁锢中挣出一条胳膊,指着程娇道:“你看你看!她的行径何其荒唐?”
只见程娇左手五指插入右手五指指缝中,两手交叠放在韩夫人两乳/头中点连线处,开始快速用力按压,同时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
数到三十后,程娇右手抬起韩夫人的下巴,左手捏住她的鼻子,使之张开嘴巴,然后深吸一口气,往韩夫人嘴里吹去,确认她的胸廓随着自己的吹气有所起伏后,她又进行了一次人工呼吸,随即起身继续胸外按压。
汀兰榭中所有人都被程娇一番操作惊呆了。
而程娇始终镇定自若,仿佛不知疲倦地给韩夫人进行心肺复苏,直到莫约一刻多钟后,韩夫人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随之竟慢慢恢复了喘息。而此时,外头远远地传来大喊:“杨大夫来了!杨大夫来了!”
所有人才如梦初醒,而程娇反应迅速,立即收手替韩夫人将衣襟严严实实地拢上。
杨大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了,被挟在马上一路颠簸过来早已气喘吁吁,可还是大步跑到韩夫人跟前,一探鼻息,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又吩咐左右,“立即将夫人送入内室,我替她行针。”
梨香指挥着众人又七手八脚地抬起韩夫人往里走去,只有檀香跑了两步,复又转身走到程娇身侧,眼神古怪地上下打量着她,“你方才使的什么妖术?”
程娇揉着自己酸痛的手,淡淡瞥她一眼,“想学?我教你啊。”
檀香恨恨瞪了瞪程娇,转身往内室去了。
韩夫人出了这样的大事,徐老太太和徐劭都齐至汀兰榭。
徐老太太用力拍了拍桌子,“好端端的,怎的忽然就病倒了?”说着,又狐疑看向程娇,“程姨娘,你怎的会在此处?”
“回禀老太太!”不待程娇开口,檀香便在旁说:“是程姨娘,她特意带了八宝蝙蝠纹样的绣片来给夫人看,惹了夫人一时伤心激动,这才突然发病!”见徐老太太和徐劭都没反应过来,她又连忙低声补充道:“这八宝蝙蝠的纹样有福满吉祥之意,夫人以前常给大哥儿用的……”
听到“大哥儿”三个字,徐老太太和徐劭脸上顿时都阴云密布,徐老太太拖长了调子冷冷道:“程姨娘,檀香所言,你可承认?”
程娇走到徐老太太跟前行了一礼,平静道:“回禀老太太,我确实绣了八宝蝙蝠的绣片想送给夫人,可我并不知道此纹样会引起夫人的伤心事。”
“你还敢狡辩?”檀香怒叱道:“这世上有那么多的绣样,怎的你偏偏选了八宝蝙蝠?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
在徐老太太和徐劭既惊且疑的注视下,程娇转身同檀香彼此对视,程娇问:“那么依檀香姑娘的意思,我竟是有意引夫人发病?”
檀香略一昂头,冷冷道:“否则难以解释这世上竟有这般巧合。”
“那么我再请问檀香姑娘,大哥儿在府中时,我又在哪里?”
檀香一噎,“你……”
程娇看向徐老太太,“请老太太明鉴,大哥儿在时,我尚未入府,如何能得知他素日里常穿什么纹样的衣服?”
檀香道:“纵使你未曾亲眼所见,你的丫鬟茉香是家生子,她必然知道!”
“先不说茉香在伺候我之前只是三等丫鬟,是入不了汀兰榭见不到大哥儿面的,即便见到了,她所描述的纹样与我绣的,也定然不同。”程娇说着,从袖中取出了先前那些绣片,一一亮给徐老太太和徐劭看,“这些纹样,俱是我自己重新描绘设计过,纵有相似之处,细看也是决然不同的。”
徐老太太接过那张八宝蝙蝠的绣片,眯着眼仔细打量了许久,竟迟迟不能论断。终究孙儿已经逝去太久,她连他的样子都已经模糊了,更不要说孩子平日里衣服上绣的花样……正犹豫思索间,徐劭从徐老太太手中抽走了绣片,扫了一眼,淡淡道:“虽同是八宝蝙蝠,确也大相径庭,程氏乃无心之失……是娘子她多心了。”
他转手又将绣片递到程娇面前,“绣得不错。”
“……”程娇低着头收回绣片,“多谢老爷。”
檀香张了张嘴,还欲争论,梨香却从内室走了出来,说:“老太太,老爷,夫人已经醒了。”
徐老太太和徐劭皆是松了口气,徐老太太抚着胸口说:“醒了就好,我得去看看她……”徐劭搀扶着徐老太太正要起身,却见梨香嘴唇嗫嚅、欲言又止,顿时蹙眉道:“又怎么了?”
梨香看向一旁的程娇,“……夫人说她想见程姨娘。”
恰好此时,杨大夫带着一名年轻弟子从内室走出,徐劭忙迎上前,“杨大夫,我娘子她如何了?”
杨大夫说:“徐老爷请放心,尊夫人状况已经稳定了,只是日后还得好生休养,保持心情愉悦,这总是伤心落泪的,恐怕难以长久啊。”
徐劭神色一黯,轻轻道:“心结难解,我与她皆是如此。”忽而又回神,向杨大夫道:“为防病情反复,还请杨大夫今夜留宿我府中。”
杨大夫点点头,“这是应当的。只是尊夫人的病需要静养,这里人有些太多了,既无大碍,老爷便教她们都散去罢。”
“好。”徐劭一转头,见到踌躇不知所措的程娇,淡声道:“既然夫人想见你,你就进去陪她罢。”
程娇向徐劭行了一礼,匆匆忙忙往内室去了。
徐老太太的目光随着程娇的背影所移动,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
内室中烛火通明,药味氤氲满室,韩夫人躺在榻上,苍白着一张脸,若有若无地叹息着。
程娇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夫人……”
韩夫人睫毛动了动,幽幽睁开一道眼缝,虚弱笑道:“你来了?”
程娇当即跪倒在地,“都是我无知,竟惹得夫人发病,请夫人责罚!”
“你都说你是无知了,我怪你作什么呢?”韩夫人轻声叹道:“起来罢,该是我多谢你才对,我心里知道的,是你救了我。”
一想到自己又是对嘴吹起又是按胸口,而当事人竟然有意识,程娇登时便不好意思了,忸怩着道:“那法子……那法子是一个云游尼姑教我的,我……我也是第一次用,唐突了夫人,还请夫人见谅。”
“甭管那法子是从哪儿来的,只要能治病救人,那就是好法子,不是么?”韩夫人笑了笑,竟轻轻握住了程娇的手,“好妹妹,你再将那八宝蝙蝠的绣片拿给我瞧一瞧。”
程娇哪里还敢?一颗脑袋顿时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夫人你看了又要伤心难过了!”
韩夫人却嘟起了嘴,“你不给我看,我才要伤心难过。”
程娇印象中的韩夫人,是温婉文雅的年轻贵妇人,如今此般情态,却仿佛教她看见了韩夫人少女时的模样。程娇一时怔忪,终于还是将那张八宝蝙蝠的绣片取出,踌躇着递给韩夫人。
韩夫人看了两眼,竟忽然一笑,“其实,也不是很像。但是不知怎么的,我无论看见什么都容易想到他……看到相似的绣片会想到他,看到木制的小玩具会想到他,甚至看到池子里的锦鲤,我也会想到从前常带他去看鱼。”
韩夫人笑着,眼中却掉下泪来,“徐劭说我疯魔了,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才不是!”程娇矢口否认:“母子连心,哪个孩儿不是母亲的心肝宝贝?骤然失去,哪儿有不日思夜想的?老爷他到底是男人,未曾经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苦,对孩子寄予的情感自然也不如夫人这般多。”
韩夫人怔了证,“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的人……她们都说,说老爷也很难过,说我该体谅老爷,不要沉湎于丧子之痛,该抓紧时间再同老爷生下嫡子才是——可要我怎么样放下呢?我最伤心痛苦的时候,他却带着有身孕的陶若宜回了府,我的孩子没了,要我怎么甘心眼睁睁看着她的孩子出世呢?”
韩夫人素来温柔宁静的眸中骤然燃起仇恨的火焰,仿佛有实质的火星子溅到程娇手背,烫得她浑身一颤,想到——难道陶姨娘的孩子真是韩夫人动手弄掉的?
而此时韩夫人竟扭头向她看来,“陶若宜的孩子是我下手弄没的。”
——“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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