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地处南方,燕辞一路御剑前行,走走停停、不紧不慢。
燕辞到云州后已是数月后,云州气候温暖湿润,风土人情与燕辞平日里所见大有不同,燕辞想起师尊叮嘱她的话,便慢慢在云州城内游玩。
只是燕辞心中始终有一块空缺,她在青玄宗时翻阅众多藏书阁书籍,却始终未找到答案。
又是一日,云州城内有灯会庆贺,燕辞心想左右无事不如出门一看,便挎上惊鸿出了门。
灯火簇拥、鱼龙游舞,好不热闹。
燕辞见人群拥挤,上了高台,寻了处僻静地方静静望着台下众人。
她听着耳边游人的嬉笑声,车马的行驶声,突如其来地想起来上一次也是这样的同一个夜晚。
少年蓦然回首,却又匆匆离去,什么也未留下。
燕辞想起了他名字。
——萧疏雨。
今夜无月,唯有几点寒星。
燕辞站在高台处迎风伫立,等到灯火黯淡,杂音消减,黑夜又重归于平静才离开。
世间又归于寂静。
直到燕辞感知到雨水被风夹携而来。
今夜下着好大好大的雨,风也不停歇。
他就是这个时候看见他的。
萧疏雨就是这个时候遇见燕辞。
萧疏雨浑身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
他被其他人追赶着,双手被打断无法拿剑,便用口衔着,浓墨般的黑发被雨打湿,和血粘成一块,他的脸色毫无血色,一片苍白,唯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倔强地挣着,死死地追赶他的人。
红色的血从他口中的剑身延伸到了剑柄,直至地上,积成一片血洼。
追杀萧疏雨的人是两个俢士,他们见了燕辞,吃了一惊,正想怒斥,却发现自己无法再开口。
一道轻飘飘、无比轻灵、无比凌利的刀光如同飞花逐月般将他们的头片了下来。
他们的头颅也这般轻飘飘地落下、再重重地砸在地上。
只是眼中犹有惊疑,似乎是完全未能明白为何自己的头会落下来。
燕辞踏过这两枚头颅,看也不看那两个俢士倒下的身体,她走到了萧疏雨的身前。
燕辞说。
“萧疏雨,你总是这样,总是把自己弄的很狼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萧疏雨回首间与她四目相对,随后步履匆匆。
第二次,他迟迟不肯放弃,她的本命剑抵住他咽喉,他再无还手之力。
第三次……萧疏雨还是这般狼狈。
燕辞几乎想要叹息。
可是燕辞是几乎从不叹息的。
萧疏雨口中的剑落下,再也没有力气,跌落在地上,仰望着燕辞。
燕辞盯着萧疏雨看。
看他苍白却又晕染上病态胭红的脸,看他之前坚韧现在却茫然的眼,看他无法发声的咽喉。
燕辞记得,上一次他就是用这里把她的惊鸿剑弄脏的。
“流了好多血呢……”
燕辞又一次叹道。
她这次没有用剑抵着它,而是伸出了右手食指,她向前轻轻抵了一下,鲜红的血珠便泅湿了她的指尖。
燕辞盯着指尖上那抹红色看了很久很久。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神情专注非凡——燕辞本就是一个很容易集中精神的人,其余的,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红色是一种很容易让人记住的颜色,让她想起师兄的眼睛,让她想起师尊那次少见的吐的血,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她将惊鸿剑捅进了一个魔俢的胸膛,魔俢的血也是红的,是热的,那时她还不能很好地使用惊鸿,把自己也弄的一身血,染上了那抹颜色,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燕辞回宗门的时候没有用清洁术,是力竭吗,还是忘了。师兄似乎是有些惊讶又有些恼怒,师兄总是很容易生气,明明一点也不像外面所说的那样清正自持,却又喜欢披上那层皮。
血蔓延到了地上,把小竹居弄脏了。
她那个时候很平静地喊了一声“师兄”。
燕辞的眼睛平静的像块在地底下埋葬了千年的石头。
燕辞看着应孤雪,对上那双迸发出怒火的红色眼睛,像往常一样喊师兄。
师兄的怒火便像水面上的波纹一样被风一吹就抚平了、消失了。
向来爱洁的师兄皱着眉把小竹居清理干净,皱着眉帮她清理伤口,更换衣物。
久到那抹红色干涸,久到萧疏雨又晕了过去。
燕辞渐渐明白了。
燕辞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我那个时候,就想这么做啊。”
燕辞想着,也同时说了出来。
萧疏雨仍然躺在地上,像一条死狗。
只是气息微弱,好似下一秒便会消逝。
燕辞看着他,将脖颈上的连横玉取了下来,系在萧疏雨脖颈上,又给他输了些灵气。
连横玉确实有修复伤痕、恢复经脉之用,燕辞感知到萧疏雨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不再像之前一般随时会熄灭后便停止了输入灵力。
“好了,现在——让我想想,该怎么办呢。”
“也罢。”
这时,燕辞腰间玉牌亮了一下,燕辞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笑了。
“是师兄啊。”
她说。
应孤雪的声音温润清晰,从玉牌那边传过来。
“阿辞。”师兄也笑了,“阿辞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是遇到什么值得欢喜的事情了吗。“
燕辞说:“确实是值得欢喜、非常欢喜的事啊师兄,师妹明白了一件困惑已久的事。”
应孤雪听着她雀跃的语气,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师妹那张灵动的脸,也许她现在,眉眼弯弯,正在笑着呢 。
师兄小心地说道,生怕惊扰了她这份少见的欢喜。
师兄说。
“那就好。”
那就好。
-
第二日一早,萧疏雨睁开双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燕辞。
燕辞……!
萧疏雨是知道燕辞名字的,像燕辞这样惊才艳艳的人,又有几人能将她忘记。
她实在是个……让人一见难忘的人。
但这样的人,萧疏雨不明白她为何会救自己。世人传闻燕辞一心只有修炼,除却极少数人,他人难获取燕辞一丝一毫关注。
天才的时间总是宝贵的,燕辞尤是。
那日比试台上,即使他不要命般地使出所有的光明的不光明的他所会的招式法式,他在她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他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救他。
她的剑意在对他时,如同任何人一样,没有一刻停留,从不心慈手软。
记忆逐渐回笼。
风歇了,雨停了,什么都平静下来了。燕辞,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燕辞,面容肃穆,双唇紧闭,宛若一尊玉质佛像。
察觉到气息的不同,燕辞慢慢睁开了眼睛。
萧疏雨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嗓音嘶哑难听。
“我……谢谢你。”
他最后只是简短说出了这三个字。
“光是道谢是不行的,救人一命是很重的因果。”
燕辞道。
萧疏雨没有解释为何他会在这里,为何会一身狼狈。
燕辞不在意也不关心。
萧疏雨艰难地摇头,他盯着脖颈上多出的玉衡,嘶哑说道。
“我知道。”
他知道,从她选择救下他的那刻,他便不再属于自己。
其实做她的所属物也很好,有什么不好的呢。
萧疏雨想。他的一生好像总是在经历风雨,却从未有人愿意施舍他些许爱怜。
昨日夜里,在痛晕过去之前,他分明看到了的,她对他的眼神。
“我……。”
像是一条流浪多年的野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人,萧疏雨深色的眼睛有些湿漉漉的。
萧疏雨其实还是很痛,他本来不应该怕痛的,他从小到大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痛,要是什么痛都怕的话他早就痛死了。但是痛就是痛啊不管怕不怕它都是客观的。
真的很痛啊。
萧疏雨想。
“我……之前不是故意要和你作对的,不是故意……要不放手的……我以为……”
萧疏雨破碎零碎地叙述着,好在这里就他们两个人,没有人打断他。
直到一切又归于平静。
燕辞就“哦”了一声,她说这样啊。
燕辞听他的故事像是真的在听一个故事,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或许本来就是。
燕辞听完了,表情依然一变不变。
燕辞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是为什么,你的命救下来就是我的了,如果你擅自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不知不觉的死掉了,也许我会生气了。
“也许?”
燕辞说这话时依旧维持着没有起伏波动的语调。很难想像燕辞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她这样的人,在拜入剑尊门下被质疑时没有生气,在青玄宗的人暗地里说她不近人情不通事情理时没有生气,在不得不和其他俢士结成同伴却被背叛时没有生气。
燕辞不笑的时候真的很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玉像,像冰,像玉,像石头。
——唯独不像人。
他人说燕辞倘若和他人一样那她又怎会修炼速度远超他人,就是因为燕辞不像任何人她才能心无旁骛,走出了她的不属于任何人的修仙道。
“说完了。”
燕辞对萧疏雨说你和我走吧。
萧疏雨一动不动。
燕辞好脾气地又解释了一遍。
“和我走吧。”
——“你听明白了吗”
燕辞依旧用她那双看不出有任何情感的眼睛看着萧疏雨,一边又想着。
不会再有任何事情打扰她修炼了。
不会再有任何不必要的事物占用她心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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