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雄鸡引吭，天光破晓，白茫茫的炊烟笼罩了鹿台山下的小镇。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冬日的晨光缓缓爬上斑驳的旧墙，温柔地抚过墙角那位少年疲惫的眉眼。瘫坐无状的少年皱起眉头，抬手遮挡光线，手边那空了一夜的酒葫芦咕噜咕噜滚出老远。
师尊……
宿醉的头痛与身体的僵硬使得少年龇牙咧嘴，刚扶墙站起来，就被刚出炉的包子香扑了满脸。没等他抬头，被油纸包着的大包子就落在了他的手中。
师……
少年终于清醒过来：“哎？不……这……王大娘！”
转身欲走的王大娘回过头来，板着脸道：“不要你钱！”
“不是，”少年笑起来，一点都不怕她的模样，推拒道，“王大娘，您拿回去，我……我可是修仙者，无需饮食。”
一身尘土的少年笑起来分外天真，那双年轻的眼睛纯净得仿佛树梢上闪着晨光的雾凇。王大娘却瞪他一眼，脸拉得更长：
“你当我老婆子傻？你不吃饭，却能喝酒？！你……摇光啊，你才多大你就天天这么喝酒，大冷的天儿你窝在这么个犄角旮旯里睡觉，你……”
她的声音软下去，揪起围裙点点眼角，几不成声，“无尘仙尊他老人家在天有灵，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
不知是王大娘的眼泪还是师尊的名讳让摇光心中一紧，继而手足无措：“不是……我……我吃就是了！我吃……”
他张嘴咬了一大口包子，没等尝出味道，一道劲风猛然袭来，“啪”地一声，将剩下的半个包子打落到地上，也将他整个人打懵了。
摇光嘴里咬着半个包子，愣愣地抬起头来，王大娘已经和她那个打人的儿子推搡吵嚷起来：
“你疯了？！做什么要打他！”
“娘，您才是糊涂了吧？干嘛要给那个扫把星！”
“呸呸呸！胡说什么，打小跟在你屁股后边儿长大的孩子怎么就成了扫把星？快去给他赔礼道歉！”
“娘！您再这样下去，就没人敢买咱们的包子了！”
没等王大娘再说话，她的儿子就一指摇光，红着眼睛吼道：“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离我们家远点！”
王大娘气得捶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是摇光啊，是摇光啊！他才十七，连辟谷都不会，那些事不是他做的，不是他！……”
此时正当早市，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之声四起，摇光却愈发安静。
鹿台山是一处宝地，山上有白玉铸就的广寒仙宫，地下是一处巨大的银矿，是以这里每个人身上都银光璀璨，炫丽晃眼。
摇光的目光在银光灿灿的人群中缓缓扫过，心里有一点点难过。
明明都是曾经熟识的人，都是曾经对他微笑的脸，如今却变得陌生起来。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除了那点难过，什么愤怒，什么委屈，全都没有。
谁叫他是……
“扫把星”呢。
摇光垂眸看着手里那两个完好的包子，热气腾腾、洁白暄软，底下的油纸干干净净、方方正正，哪一样都和扫把星不搭调。他默默地嚼着嘴里的包子，弯腰捡起地上那半个，却将油纸包着的干净包子轻轻地放在了墙边那整齐的柴堆上。
他小心拂去包子上的尘土，低头要走。
“摇光！”
清脆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三师姐……？”
“你怎么在这里啊，我找了你一早上。”
摇光的三师姐脚步一顿，目光落在摇光的半边脸上，再一扫四周，立刻横眉怒目，却在开口前被摇光打断：“三师姐，你是要走了吗？”
三师姐微微一愣，别开目光，右手不自在地抠住了肩上的包裹。
摇光拉着三师姐往外走，人们鸦雀无声，沉默着让开一条路。
城门外，三师姐掏出手帕，想去擦摇光的脸颊，却被轻轻避开了。
“我没事，三师姐，回家找个柱子贴一下就好了。”
广寒宫的白玉柱，随便哪一根都是最好的消肿解暑良药。
摇光咧开嘴巴，又露出那个晨辉般的笑容，却因为红肿的半边脸而变得古怪难堪。
“回家”……
听到这个词，三师姐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仿佛不敢去看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般看向一边，哽咽道：“对不住，摇光，我……”
摇光疑惑地睁大眼睛，转而又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啊，三师姐？你与汀风师兄的婚约是早早就定下的，若是迟迟不去，才是我对不住你呢。”
“可是师尊他……”
提到师尊，摇光眼中的笑容终于淡去，目光却更加柔和，声音也低了下来：“师尊让你与二师姐三师兄一起保护我，你们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三师姐抬头看他，他正看向遥远的方向，“你们护着我离开了青云宗，还送我回到广寒宫，师尊的嘱托，你们完成了啊。”
几息之后，他回过神来，又笑着说：“放心吧，三师姐。我会好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哪天你们要是想我了，就……”
他像是记起什么禁忌一样，再也说不下去。
“就回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三师姐接上摇光的话，像从前那样给他整整衣领、拍拍灰尘，想要再顺手摸摸他的头的时候，才发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比自己高了。
过往十几年的岁月霎时袭上心头，又汇聚成半月之前的惨烈一幕。师尊与师兄师姐们的牺牲与此时小师弟被打得红肿的脸颊不断交错，令她不禁悲从中来，泪珠滚滚而下。
“小师弟——”
摇光红着眼睛笑笑，拍拍师姐的肩膀，说：“哎，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没给你准备好贺礼才哭的吧，三师姐？等我回去就继续刻，等做好了，再补给你，总行了吧。”
三师姐强忍住泪水，祭出长剑：“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三师姐可等着呢。”
摇光用力点头：“嗯，说定了。”
……
三师姐说，日后汀风师兄与他的宗门也会帮忙寻找真相，让摇光安心在家等着。
“别再喝酒了，你还小呢。”
最后一位师姐的剑光消失在天际，摇光细嚼慢咽地吃完那半个冷掉的包子，慢吞吞地爬上了鹿台山。
冬日的鹿台山披着皑皑白雪，纯白色的广寒宫伫立于山巅，仿佛是从天上落入人间的仙境。美中不足的是仙境里居然开辟了一方小小的牧场，豢养着鹿台山上特有的走兽：□（zuó）牛、羬（qián）羊，还有白色的豪猪。
若不是师尊多年前就将那种叫做凫（fú）徯（xī）的人面公鸡给灭绝了踪迹，他也想要养一只试试看呢。
“凫徯乃灾祸之鸟，你要养它，是想拆了鹿台山吗。”
师尊声音温润、言犹在耳，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姐！”
师兄师姐们也都不在了，除了空旷的回音，没有人再回应小师弟聒噪的呼喊。
摇光喊完，脸颊更痛了。他就地而坐，将红肿的左脸贴上正殿门口的白玉柱，玉润的凉意让他逐渐平静下来，两眼放空。
大师兄、大师姐还有二师兄与师尊一起战死在青云宗突如其来的异兽潮中，尸骨无存。
二师姐三师姐和三师兄奉师尊之命，拼死护着他逃离灾祸，回到了他们的家。
可是这个“家”，再也不复从前的模样。
“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为他们报仇！”
二师姐与三师兄连夜离开广寒宫，去寻找异兽潮的真相，而除了师尊师兄师姐们，几乎所有人都把这件事归咎于他——广寒宫的小师弟，摇光，只因他年幼时云霄殿上那位天尊的一则预言。
那是染血的天机，因为天尊为了天下苍生而竭力说完之后，便陨落当场。
摇光那时还不记事，连话都不太会说，只会趴在师尊的肩上吃手。但当时的情形人尽皆知，十几年间他在外听过无数次，早已刻骨入髓：
广寒宫新任宫主纪镜刚刚击退魔族，抱着一名小小的孤儿入殿觐见，那位垂垂老矣的天尊竟猛然站起身来，天盲的双目涌出鲜血，伸出的手指不住颤抖：
“此子……此子乃……此子，即是魔种！！”
此言一出，天下哗然。人人皆知魔族从未消失，只是被正道打压、蛰伏多年；人人亦知魔族在等待传说中的魔种降世、好卷土重来为祸人间，没想到竟然在云霄殿上发现魔种踪迹，岂不是上天眷顾、得来全不费工夫？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位年仅志学的天纵奇才纪镜，也就是后来的无尘真人、无尘仙尊，竟敢在云霄殿中公然反驳天尊：
“恐怕是误会，天尊。这孩子并非魔种，只是镜在击退魔族时碰巧救下的凡人罢了，他衣服上的血迹，便是镜在救他时斩杀的魔族之血。”
误会？云霄天尊曾经给出无数预言，哪一次不是千真万确？！他纪镜再是少年天才，也不该狂妄到如此地步！
十五岁的广寒宫主抱着咿呀学语的孩子，迎来无数急切猛烈的责难，更有甚者二话不说立刻动手，欲将那名“魔种”斩于剑下。
“住手！咳、咳咳……”
年迈的天尊睁着流血的双眼，口中亦鲜血喷涌：“此子……竟受极星护佑，万不可死于非命，否则……人间大乱……”
所有人都看出天尊油尽灯枯，却不敢也不能阻止他说下去，唯有他坐下那位早慧的三岁小徒流着眼泪死死抓拽他的衣袖，却也无能为力：
“唯有……监禁……，待其……寿终正寝……方可……平、安……”
这个荒谬到像是笑话一样的预言保住了摇光的命，也带走了那位天尊的命。
摇光不记得师尊当时承受了什么，他只知道，师尊给他起名字的时候说，既然你受极星庇佑，那便叫你“摇光”吧。
云霄殿天尊的预言从无落空，可是这一次，广寒宫上上下下没有人相信。那么可爱的孩子，肉.体凡胎、天真懵懂，连说话都比别的孩子迟，哪里像天生地养罪大恶极的魔种？
他千真万确是被师尊从魔族屠戮中救下来的，没有人比师尊更清楚他的身份。
摇光在广寒宫长大，很少离开这里，每次出去都是和师尊一起，还有来自云霄殿的仙人们虎视眈眈地“保驾护航”。
虽然看起来不够自由，可他过得很快乐，因为宫里所有人对他都很好。他的家乡已经毁于魔族作乱，广寒宫就是他的新家。山下的镇子里那些没有修为的凡人也都喜欢他，夸他长得好看，是仙宫里的小仙童。
但在摇光心里，师尊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好看的人。
如今，广寒宫还是那样仙气缥缈气势恢宏，护山大阵也依然牢不可破，甚至没有人来监视这个连辟谷和御剑都没学会的废物“魔种”，摇光却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囚禁了。
师尊不在的话，自己很快就会像凡人一样变老了吧？
那么，就听师尊的话，乖乖在这里待到寿终正寝吧……
啊，对了，还可以把师尊他们刻下来，刻在每一根玉柱上，这样等他老了，还是能够记得他们的模样。
说干就干。摇光爬起来，走路带风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工具，却看到了给三师姐的贺礼。
其实贺礼早已雕琢完毕，只是……
害死师尊和师兄师姐的魔种送出的礼物，是会带去祝福，还是会带来灾厄呢？
他不能给师姐和她的道侣添堵，索性便不送了。
摇光提着工具袋回到正殿门口，发现殿内多出来一个人。
来者面朝师尊之位，一头白发、背影如雪，仙气袅袅的样子一看就是从云霄殿来的。
“你是……？”
来监视我的吗？
一定是吧，否则怎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了护山大阵呢。
也好，日后好歹有个能说话的人……
却见那人缓缓转身，白发上的祥云发冠金玉交辉，一双修长凤眸居高临下斜睨着他，薄唇一勾，嗤笑一声：“呵，魔种。”
杀意排山倒海冲摇光席卷而来，“砰”地一声，被摇光躲过的飞剑撞在殿外的白玉柱上，纯白温润的玉柱应声而碎。
是他刚刚贴过的那根柱子。
“你！”
被蔑视的时候摇光虽然心情复杂，却没有生气，然而碎掉的柱子却轻而易举地点燃他的心火，令他怒意冲天。
他还要在柱子上雕刻师尊呢！
“快点把它修好！你们云霄殿的人，都是会那种法术的吧？！”
“修好？”那个人阴沉地盯着他，眼中满是仇恨，“还是先把你给‘修好’吧！”
几十柄飞剑刷刷腾空，眼看就要如同落雨般围杀摇光，却有雪色披帛如风一卷，将杀器纷纷卷走，杀气也随之清空。
“小师弟！”
摇光一愣，还以为是哪个师姐在叫他，可是那并非师姐们的声音。
原来这位“小师弟”另有其人。
那位云霄殿的小师弟对自己的师姐冷冷一瞥，后者身形一顿，嘴巴一抿，屈膝行礼：“天尊。”
摇光恍然大悟。
难怪这位小天尊要杀他，因为上一任天尊死于泄露魔种天机，相当于是被他害死的吧。
小天尊要为上任天尊报仇，名正言顺、天经地义，只是……
那位师姐刚好说出了摇光的忧虑：“天尊，你莫要忘了，此人……”
“我没忘。”年轻得过分的天尊说，“我不会杀了他。”
那双被恨意染红的凤眸阴狠地盯着摇光，“但他也不能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等死，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面对这咬牙切齿的深仇大恨，摇光却放松地笑了起来，手中的雕刻刀也扔到了一边：“好，可以，来吧。”
小天尊皱眉看他，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摇光好心为他解惑：“是我欠你们的。”
“你！”小天尊反而更加生气，“哈，哈哈……果然不愧是魔种，连一丝人性都无！天尊陨落，万灵同哭，在你眼中不过一句‘欠你们的’？你岂止是欠了我们，甚至连自己的师门都……”
他冷笑着一指空着的首座，“不知无尘真人临死之前可曾悔恨？竟将魔种带到人间，简直是天下苍生的叛徒！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算他自食恶果——”
“住口！不许说我师尊！他才不是什么叛徒，他也从来没有后悔把我捡回来！”
摇光双目涨红，紧紧攥住拳头，却在小天尊那嘲讽的目光中缓缓松开。
“哦？是他亲口跟你说的吗？”小天尊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缓缓摇头，“连这种哄孩子的话都信，果真是愚蠢的魔种……”
摇光伸手一指殿外：“你出去，不要再来了，我们广寒宫不欢迎你。”
小天尊被气笑了：“哈？魔种，你该不会不知道‘天尊’的含义吧？你家师尊没有教过你吗？”
他昂首阔步，一步一步走向首座，“九州修仙门派皆以云霄殿为尊，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云霄天尊不能去的地方！”
他雪色广袖一甩就要入座，摇光急了，丢在地上的雕刻刀瞬间飞起，袭向小天尊。那位师姐一挥披帛将小刀打落，刚要劝说，却见摇光已经冲到了小天尊身边。
“不可……”
“叮！”
“叮叮叮叮叮——”
忽然间，满山玉器叮叮作响，却非人间仙乐，而是杂乱无章的噪声。
摇光愣住了：这是……
这个声音，他年幼的时候听过一次，后来便再也没有响过，因为那次，师尊把鹿台山上的凫徯全杀了。
那这次又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现在整个广寒宫只有他一个人在，他必须要守护鹿台山，还有镇子里的……
“糟了，竟是凫徯！我去拦住它们，天尊你联络大师兄！”
那位云霄殿的师姐抛下这句，便化作一颗流星疾飞而去。
凫徯？
怎么会是凫徯？！
凫徯明明已经被师尊清理干净，连巢穴都填平了，这么多年都风平浪静，怎么师尊一走，凫徯就卷土重来？
不祥的感觉笼罩着摇光，但他无暇顾及。不论如何，凫徯一出、必有战事，首当其冲的就是镇子里那些凡人们。摇光伸手一抓，雕刻刀飞入手中，转身却被什么击中腿弯、扑倒在地。
“你干什么！”摇光回头怒视小天尊。
小天尊挑眉冷笑：“怎么，要越狱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些？！”摇光把击中自己的那颗传音石扔回去，被小天尊挥手击碎。
“我要去保护镇上的人！”
摇光说着冲了出去，此时无比后悔自己学艺不精，这么多年都没有被任何长剑认主，无法御剑飞行。他一路狂奔至护山大阵边缘，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无数只人面鸡身的异兽尖叫着“凫係——”直冲人群，抓起人便飞向天空，再高高抛下……
云霄殿的仙人们已经到了，却在救人与打斗中左支右绌，因为凫徯的数目实在是太多了。
一路跟着摇光的小天尊惊怒不已，推开摇光便飞进了战场。
摇光反应过来，冲出护山大阵，将一个又一个凡人推入阵法，全然不顾自己也暴露在凫徯的攻击之下。
“快！快点！过了玉碑就没事了！”
王大娘的儿子呼喊指挥着，将人们推向雕刻着“广寒宫”的白玉碑，匆忙间与摇光接应了同一个人，愣了一下又立刻继续，就像是小时候、还不知道摇光的“身份”时那样默契。他无暇多想，也不愿多想，冲着人群高喊一声“娘！”，想着找到老娘要紧。
“小心！”
“我儿！”
他的耳边同时炸响两声惊呼，紧接着惊呼声四起。他看到摇光按着他趴下，巨大的异兽拍打着翅膀从他头顶掠过。
他来不及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就听到了摇光的喊声：“王大娘！”
……
凫徯退了。
广寒宫碑下的石阶上倒伏着死去的凡人，幸存者们在一步之遥的玉阶上瑟瑟发抖。圣洁的白玉碑被鲜血染红，仿佛不详之夜的血月；石阶与玉阶上的残雪亦污迹斑斑，目之所及一片泥泞。
明明还是上午啊，还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平日里贴着墙根儿晒太阳话家常的乡里乡亲，转眼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摇光脸上的鲜血不属于他自己，而是王大娘的。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她扑过去护住自己的孩子，自己却被凫徯抓上了天空。
王大娘的儿子抱着她痛哭、咒骂，摇光却一句都听不清。
他浑浑噩噩，耳朵里响起的是王大娘不久之前的声音：
“无尘仙尊他老人家在天有灵……”
摇光嘴角颤动，他想说，错了啊，王大娘，师尊才不是什么老人家。修仙者驻颜有术是真的，师尊他弱冠之年便修为大成容颜不变也是真的，可是师尊他只比我年长十四岁，才不是什么老人家啊。
“摇光他才十七岁，连辟谷都不会……”
又错啦，我们修仙人不像凡人讲虚岁，我满打满算十五岁，是和师尊当年一样的年纪……
师尊当年已继任广寒宫，还能单枪匹马从魔族手中救人，可是，我呢？
师尊十五岁救了我，我十五岁的时候，师尊却……
我做了什么？我能做什么？
我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大娘死在眼前……
“砰！”
有人冲摇光丢了一块石头，摇光没有躲。很快，第二颗，第三颗……愤怒的石头雨纷纷落下。
疼吗？
疼。
好疼啊，师尊。
可是……我不能躲，我没有资格去躲。
他们骂得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带来的，师尊。
因为我是魔种。因为您不在了，凫徯才冲着魔种来的，以后还会有更多异兽和魔族来寻找魔种。
凫徯不是灾祸之鸟，我才是。
天尊是因我而死，王大娘是因我而死。
青云宗的异兽潮是冲我来的，师尊和师兄师姐也是因我而死……
师尊十五岁救了我，我十五岁的时候，师尊却因我而死。
可是该死的明明是我啊！师尊！
可是……
可是为了不让那个预言成真，为了不让生灵涂炭，为了不让师尊白白战死，我不能自我了断，只能“寿终正寝”。
原来这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师尊你当年，为什么要救我啊——
摇光被石头打得头破血流、摇摇欲坠，却仍旧跪坐在王大娘的尸身前，整个人看起来也像是死了一样，毫无生气。
云霄殿的仙人们正在善后，小天尊看着那一幕，微微皱起眉头，却见那个哭喊的青年抬起头来，指着摇光，恨恨地说：
“什么北极摇光，明明就是扫把星！这个门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口口声声说什么凫徯已绝、灾祸不起，可是刚刚那是什么？是什么！！
“什么修仙真人，什么护佑苍生，都是狗屁！
“因为你分明就不是人，是魔！是魔种！纪无尘也不是什么神仙下凡，而是和魔族串通一气的魔修，是狗屁不如的杂种——”
“砰！”
摇光一拳打在王大哥的脸上，染血的拳头颤抖不停。
“不许、那样、说、师尊！”
他的眼睛通红一片，混着满头满脸的血迹，看起来果然像是传说中的“魔种”，“一切都是我的错，和师尊没有关系。师尊为了苍生在青云宗战死，你不能这样侮辱他、诬陷他！”
“我侮辱他？我诬陷他？！你问问大家，外面是不是所有人都在这么说？！‘广寒宫的无尘仙尊是个骗子，早在继任宫主那年就被夺舍了！他不是凡人更不是仙人，是个披着人皮的魔族！他借着广寒宫掩人耳目，目的就是把魔种养大，为祸人间！’”
“他不是！！！”
摇光紧握的拳头没有再打向他，而是捶向石碑，鲜血汩汩而出。
“他不是，他是天下最好、最善良的人！你们难道不认识他吗？难道都忘了他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明明最清楚啊？！”
摇光惊惶的目光看向四周，像一头失怙的幼鹿。那些曾经笑着向师尊问好、争先恐后塞给他们各种吃食来表达感激的人们，此时全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摇光浑身一冷。
为什么？那么恶毒的谣言，为什么他们竟全都相信了？
为什么他们宁可相信诬陷，也不肯信他们认识了那么多年的师尊？
十五岁的少年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因为一些事情突然开了这本，应该不超过20万字，欢迎收藏养肥[红心]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运莲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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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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