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恒回到山庄时,日头已经西斜。他怀里抱着、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刚跨进后院就被韩远兮迎上来。
“将军又扫荡集市了?”韩远兮笑着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萧凌恒示意他不用:“久言呢?晚膳可用过了?”
韩远兮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搓着手道:“这个…任大人说没胃口,我们劝了半天…”
“一口都没吃?”萧凌恒声音陡然拔高。
“吃了吃了!”韩远兮连忙摆手,“就是…就喝了两口粥…”声音越说越小。
萧凌恒张了张嘴,本想训人,转念一想又泄了气,任久言那个倔脾气,他要不想吃,下面人确实拿他没办法。
“去厨房,”萧凌恒无奈地摇头,“让他们重新熬碗山药粥,再把我前几日买的骆驼肉热一热送过来。”
韩远兮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萧凌恒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兔子糖人,心想得赶紧拿去哄人。
房门被推开,任久言正倚在窗边出神,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清瘦。
见萧凌恒拎着大包小包进来,他微微蹙眉:“你这是把集市搬回来了?”
萧凌恒把东西往桌上一搁,故意板起脸:“我听说,有人仗着伤没好全,”
把东西一样样摆在桌上,故意把油纸包弄得哗啦响,“就欺负手底下的人?”
他走近几步,用食指指节轻轻敲了敲任久言的额头,“连饭都不好好吃?”
“我……”任久言别过脸去,“我吃了……”
“可我还没吃。”萧凌恒从油纸包里取出一块糯米糕,香气立刻弥漫开来。他掰了一小块递到任久言嘴边:“陪我用点?”
任久言垂眸看了眼,没动。萧凌恒也不急,举着糕点在他鼻尖前晃了晃:“西市老李头家的,排了半个时辰队呢。”
糖香钻进鼻腔,任久言看了一眼,喉结动了动,却还是摇头:“可…我真的吃不下……”
“久言,你就当哄哄我嘛,”萧凌恒已经掰下一小块,不由分说地递到他唇边,“我午饭都没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任久言抿着嘴往后躲,萧凌恒就举着糕点往前凑。
萧凌恒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可可爱爱的糖兔子,举在人面前摇晃:“乖嘛,陪我吃一点,吃完饭可以吃个糖。”
两人僵持间,糖兔子在萧凌恒手里悄悄化了一点,糖丝黏在指尖。任久言低头看到,想要张嘴提醒,正好被萧凌恒逮着机会,把糕点抵在他唇缝。
“就一口。”萧凌恒放软声音,指尖轻轻蹭他下巴,“我排了那么久的队...”
任久言终于张口接了,睫毛垂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萧凌恒得寸进尺,又掰了块豆沙馅的:“再尝尝这个味道的,这个甜度刚好...”
“嗯…够了……”任久言偏头避开,却突然想起萧凌恒为了买糕点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他心头一软,低声道:“...就…就半块…”
萧凌恒眼睛一亮,连忙把糕点掰成两半,大的那块塞进任久言嘴里,小的自己吃了。
糖渣沾在任久言嘴角,他抬手想去擦,却被萧凌恒捉住手腕。
“别动。”萧凌恒俯身,舌尖飞快地掠过他唇角,“真甜。”
“…你…”任久言顿时从耳根红到脖颈。
萧凌恒趁机把食盒拖过来,揭开盖子,山药粥的清香混着桂花糖的甜味飘出来。
“厨房新熬的,”他舀了一勺吹凉,“你喝半碗,我就告诉你个秘密。”
任久言狐疑地看着他。
“真的。”萧凌恒举着勺子发誓,“关于我小时候的。”
勺子递到嘴边,任久言犹豫片刻,还是张了嘴。
萧凌恒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一勺接一勺地喂,时不时用指腹抹去他唇边的粥渍,“我十岁那年,有一回陛下赏了我爹一筐西域进贡的甜瓜,皮薄肉脆,咬一口甜得能齁嗓子。”
他又舀了勺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馋得不行,就偷偷在框子上挖了个洞,每天入夜都摸黑掏一个出来啃。”
任久言咽下粥,眼里闪过一丝好奇。
萧凌恒趁机又喂了口糕点,继续道:“吃到第七天,我爹突然要在府里设宴招待卫所的将士们——”
他故意停顿,任久言果然微微前倾:“然后呢?”
“然后我爹就当众掀开盖着瓜筐的锦缎了呗,”萧凌恒忍着笑,“整整十三个啃得坑坑洼洼、被我用瓜子壳和瓜皮重新拼好的残瓜,像一排咧着嘴的鬼脸。”
任久言没忍住,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
萧凌恒见状,立刻乘胜追击:“更要命的是,当时我还脸不红心不跳地给大家解释,这是西域特有的‘百衲瓜’,吃了能延年益寿。”
他突然嗤笑一声,“结果我爹当场被瓜皮滑倒,在众目睽睽下劈了个叉。”
任久言终于笑出声,又急忙抿住嘴,却掩不住眼里的笑意,“后来呢?”
“后来?”萧凌恒撇撇嘴,一脸生无可恋,“后来我爹抄起扫帚就追着我满院子跑,你是不知道,堂堂卫所指挥使,当着他那么多属下的面,提着扫帚的样子活像个市井泼妇。”
他夸张地比划着:“我绕着桃花树转了十八圈,最后被我爹一个假动作骗了,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屁股……”
任久言被逗的眼睛都笑成了一弯月牙,萧凌恒趁机把最后半块糕点塞进他嘴里:“所以清安一直说我,打小就缺德。”
窗外突然传来“噗嗤”一声,是韩远兮没憋住笑。
任久言顿时红了耳根,萧凌恒抓起枕头砸向窗户笑骂道:“滚蛋。”
随后,他顺势把任久言搂住:“这不就笑了?”
指腹抹去他唇角的糕屑,“把剩下那半碗粥喝了,我告诉你清安当年被鹅追着咬的糗事...”
萧凌恒连哄带骗的好不容易把用膳这大难事儿给完成了,他将糖兔子递到任久言嘴边:“这些日子喝药喝的嘴巴都苦了吧?甜甜嘴。”
任久言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糖霜在舌尖化开,冲淡了连日来的药味。
“对了,”萧凌恒突然正色道:“有件事想问你。”
“嗯?”任久言抬眼。
“辞霁川这人...你怎么看?”萧凌恒在床边坐下,“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但眼下丁口一案需要他帮忙。”
任久言:“你想让他用辞家的文坛影响力造势?”
“嗯,”萧凌恒点头,“但我不清楚他的立场。”
任久言沉吟片刻:“他应该是陛下的人。”
“啊?”萧凌恒眉梢一挑:“确定?”
“他没有直接说,”任久言说:“但岁宴走水前和我被革职后他都来寻过我,事发得以验证,他同我说的那些话都不是无的放矢,”他看向萧凌恒,继续说,“而且他的字里行间表达的绝非一个普通文人的所思所想,他的目的角度也绝不止步于朝堂之外,”
他顿了顿,“不过目前看来,他暂时应该并不算敌人。”
“辞家……”萧凌恒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不是从来不参合朝堂吗?”
任久言轻轻摇头:“辞老太爷为何会同意子孙参与这种事,我也猜不透。”
他想了想,思索片刻又道:“不过辞家百年清誉摆在那里,陛下若要暗中查探什么,确实没有比一个交游广阔的才子更合适的眼线了。”
“那就不用费心说服他了。”萧凌恒挑挑眉,说,“反正挖朝廷蛀虫本就是陛下的意思。”
任久言微微点头:“你去找他帮忙不难,只要让他明白这是陛下肃清朝纲的旨意,他自然会去请示。”
他突然话锋一转,“你觉得...户部季尚书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
萧凌恒闻言蹙眉,沉吟片刻后道:“户部在丁口案里算是漩涡中心,无论如何季大人也摘不掉干系,可我其实并不觉得他参与其中,顶多...担个驭下不严的过失。”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想,陛下从头到尾都没让季大人参与查案,可前几日我去户部调阅度支司记录时,季大人非常配合,那潺州官员的账收记录像是提前准备好了一样,直接就交到我手里了,起初我还怀疑过这是提前做的假账,可后来楚兄也与我确认了,李知州的府宅规格并不超标,完全符合其俸禄水平。若账目有假,断不会再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把潺州那边安排的这般严丝合缝。度支司也只不过是拿着户部司和括户使递来的丁口数核对税收数额而已,栾大人的记录并无不妥,那就只能是户部司的问题了,倘若季大人真与此事有关,那他绝不会把户部司的丁口数据这么痛快的交出来。而且季大人为官多年,素来不结党营私,去年科举经费一案,他不还帮着陛下给咱俩做了一局吗?如此看来,他一个配合陛下的老臣...”
任久言微微颔首:“这么说,根源就不在户部了,顶多是户部司参与其中,但吏部尚书、御史中丞和谷太师...这三位的立场还不明朗。”
“好啦久言,”萧凌恒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横竖都已经在查了,等证据浮出水面自然见分晓,现在空猜无益。”
“我不是要猜测谁是主谋。”任久言靠在他肩上,声音发闷,“只是这三人位高权重,若真牵涉其中...”
“埋得不深,那还叫钉子吗?”萧凌恒轻抚任久言的后背,“这网既然已经撒开了,那咱们就坐等收网就好了,”
他压低声音继续说,“但归根结底,我们也只是高堂上那位的棋子而已,所以真正要担心的,是那些还在网里扑腾的鱼。”
任久言靠在萧凌恒肩头轻轻点头,发丝擦过对方的下巴。
萧凌恒偏头在他发间落下一个轻吻:“久言,你还想回朝堂吗?”
任久言听到这个问题,身体僵了一瞬,随后缓缓摇了摇头。
萧凌恒双手捧起任久言的脸,“不可惜吗?”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你的这些驭势的本领。”
“不可惜。”任久言目光平静地望过去,“我入仕本就是为了……”
他没有说下去,忽然别开脸,“再说…我如今的名声和身子也不适合入朝堂了。”
萧凌恒看着任久言的神情,心口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久言…对不起……”
任久言轻轻摇了摇头,“我本也无意入仕的,若是能日日睡上好觉,于我而言,更为心向往之。”
萧凌恒缓缓捧正对方的脸,拇指轻轻抚过脸颊,眼中尽是愧疚和真挚,“久言,你的名声,我会亲手洗净,我绝不会让你带着我泼于你的这盆脏水活着,你的身体……”他咽了咽,“我…对不起…我会照顾你一辈——”
话未说完,任久言扬起下巴点了一下这支支吾吾的嘴唇。
萧凌恒面对这猝不及防的吻落,眸光骤睁定格成画。
二人无话对视,互相撞进彼此澄澈的眼眸里,须臾,萧凌恒倾身缓缓向前,两人的呼吸渐渐交缠。他在咫尺之处停下,给足了任久言躲开的余地,可任久言只是睫毛颤了颤,最终闭上了眼。
这个吻起初轻得像片羽毛,只是唇与唇的触碰,萧凌恒能感觉到任久言绷紧的肩线,便只克制地含住他的下唇,轻轻厮磨。
直到任久言无意识地“嗯”了一声,萧凌恒才加深了这个吻。
舌尖试探性地描过唇缝,任久言微微启唇的瞬间,萧凌恒却突然退开。
任久言茫然睁眼看着萧凌恒,只见那人低笑一声,又贴上去咬任久言泛红的耳垂,
“换气。”
任久言恼羞成怒要推他,反被扣住手腕,这次的吻来势汹汹,却在下秒转为温柔舔舐。萧凌恒尝到他唇间残留的药苦味,便耐心地一寸寸抚慰。
分开时两人都气息不稳,萧凌恒抵着他的额头,任久言下意识往后躲,却被萧凌恒扣住了后颈。两人呼吸交错,近到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闭眼。”萧凌恒哄声道。
任久言睫毛颤了颤,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萧凌恒趁机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手掌稳稳托住他的后背。
这次的吻柔缓绵长,带着药味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更响。
直到任久言轻轻推他肩膀,萧凌恒才恋恋不舍地退开,却还保持着鼻尖相抵的距离。
“喘不过气了...”任久言低声抱怨,眼尾泛着红。
萧凌恒笑着用拇指擦过他湿润的唇角:“多练练就好了。”
任久言把脸埋进他颈窝,萧凌恒偷笑一下,紧紧搂住了男人,“我陪你练,我们——”
他压低声音,“天天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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